才华不是万能, 人不能一蹴而就,顾渊也不是头一天拍戏。
六年磨一剑, 付出的努力都沉淀为基石, 让顾渊可以尽情发挥他的才华。
在开拍《阿修罗》前, 他选择的打工方向大多和拍戏有关, 有收钱也有不收钱的, 亲戚间的婚庆摄影由他一手包办,学习用镜头纪录下欢喜与泪水。新娘自然是不懂得如何站位, 只能由他挪动镜头找角度去迁就她, 负重拍摄,磨练技术。
……所以,知道段舒是彻头彻尾的演艺圈新人, 一切在从头学的时候,他心态平和地接受了现实,打算慢慢教,教不会就尽量用自己的技术去弥补她的不足。
第一天确实如此,连苏意生都悄悄跟他说:“妹子漂亮是漂亮,演技挺有灵性, 比赵菁好太多,”
他之前在赵菁主演的电视剧里捞到一个有台词有名字的角色, 被赵菁现场演技逗得吃着饭都想笑,永远瞪着铜铃大的眼睛, 不背台词, 念数字对口型等后期配音, 于是现场效果就是一个美女瞪着眼睛念一二三四五六七……
太诡异了,他记忆深刻。
“但小段还不习惯找站位吧,辛苦你了,这个得练很久。”
然而,第二天开拍,段舒的表现让苏意生大跌眼镜。
不必顾渊再特意提前亲身演练一遍,摄影一就位,她就自己走到最合适的位置去,举手投足都考虑到了入镜效果,需要他指正的次数亦越来越少。
……
“这是你家?”
摄影机黑沉沉的镜头对准客厅里站着的段舒。
她今日换了一套戏服——说是戏服,其实也是她拍下自己衣柜的照片,让顾大导演远距离挑选出合适风的。例如第一天是精致洁白的小洋装,今日是利落简练的黑色吊带背心配牛仔裤。根据还没拍到剧情细节,那件女主角最喜欢的小洋装在城中村里被老鼠咬烂一角,再也没法穿了。
她下巴微昂,客厅沙发上坐着罗父、林如妙和苏意生饰演的程真。
重组家庭的孩子大多无法避免的问题。
原来的家不是自己的家,以后再组成的新家庭,也没有自己的位置。
顾渊一边调角度,一边在心里快速默想:“这里之后要补上几个镜头,用段舒的视觉看向老宅的装潢变化……”电视机套上了粉色的防尘罩,旁边一家三口的合照早已被扫落垃圾桶,地垫也换成了林如妙喜欢的雪白羊毛垫。
“程真,你之前不是奇怪我为什么会知道你新家二楼的房间不通风,书房和主卧之间那面墙特别薄吗?”
段舒无所谓地勾唇,唇线凉薄如锋。这一幕她化了妆,五官轮廓比昨日开拍时更明艳。
肤白胜雪,红唇欲滴。
一双波光潋滟的眼睛,倒映着整个客厅和父亲的新家人。
踏前两步的段舒抓点极好,不需要顾渊调整角度,已经在画面中形成完美构图,重点尽数聚焦于她。
“住进来半个月,换几件家具,就想将别人的家据为己有。”
她语气轻慢。
这时她的骄傲,和一开始养尊处优式的大小姐略有分别,更像一个恃美行凶的女人。
饰演林如妙的阿姨,是位很有气质,风韵犹存的美妇。
在剧情中,她一开始以为自己的对手是枯燥无趣的罗母,中后期才发现,和她打擂台是罗先生念高中的女儿。
不同年龄层的女人拥有截然不同的美感。
两人初次见面时,罗秀娜穿着校服素着脸,清汤挂面的充满了少女质感,尚能百花齐放。而经历了家变和母亲的失信后,她迅速长大,一晚年长十年,这时的她,妆后的颜和气场已经是吊打式的艳压。
——见到这一幕的苏意生心想,怪不得阿渊提醒她接母亲回家的那一段演得“收”一些,才有这幕气场全开的冲击力。
当段舒走到第三步,他知道自己是时候冲上去质问她了。
“秀娜!”
几乎是同一时间响起——
“Cut!”
顾渊叫停,抬手示意苏意生往左靠些:“你挡着段舒的脸了,这里需要拍到她的表情变化。还有,你是不是走神了?需要休息一会?”
“啊,抱歉,不用啦,我刚才在想剧情,有点被段舒带进沟里了。”
最有演出经验的反倒出了差池,苏意生老实低头认错,双手拍拍脸。一旁顾叔叔提出:“小苏声音有些哑,不如休整十五分钟,喝口水上上厕所。”
“好。”
已经连拍了考个小时,众人面有疲色。
想到下一幕得拍男女主角起冲突的部份,需要表现得抖擞精神,休整有助补充状态,顾渊点头同意。
从冷饮箱里翻出一瓶矿泉水,苏意生对嘴灌了半瓶,坐到顾渊身边,长吁口气:“你找来的都是什么怪物,昨天还是萌新,今天就揭下面具当大佬了!”
“人和人之间的天赋有差距。”
顾渊一脸坦诚。
“……不是,站位不是靠天赋就能练的啊。今天她就没出问题了。”
苏意生忍住给他来一脚的冲动。
穿梭在各个剧组中混饭吃,对于自己演戏天赋不过尔尔这一点早就认知得不能再清晰了。
“昨天你们走了之后,段舒留在老宅里,我帮她练站位练了一晚上。”
原来是开小灶了。
苏意生恍然,定睛细看,果然从顾渊眼底察见小片乌色,明显地休息不足。他本就一身清冷寡欢的xing冷
淡脸,如今顶着轻微的黑眼圈,更像随时要猝死,惟独双眼精光慑人,令观者想起一个成语——回光反照。
他再看段舒。
今日穿的戏服轻便适合运动,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她喝口水上完洗手间回来,就在空旷处打起了拳,精神弈弈得彷佛可以打死十头牛不在话下。苏意生不知道的是,她上午还要去公司上三节培训课。
“呃唔……”
经过严谨的逻辑思考,苏意生作出判断:“你被采阳补阴了?”
顾渊:“滚。”
苏意生:“嘤。”
·
拍摄有条不紊地进行了一个半月。
终于赶在《恶鹰》敲定一切拍摄行程、团队成员和资金到位前,将需要段舒出镜的最后一小部份拍完。
单人杀青的感觉怪失落的,顾渊安慰她:“等你回来的时候,应该就能看到成片了。”
“真想快一点看到啊。”
段舒叹气。
在贫穷剧组里赶戏的体验奇妙,摄影机是顾渊早就自费购买的,打光收音等器械却都是临时租来,生怕磕着碰着,每多租一日,预算就在熊熊燃烧。为着导演的存款着想,拉人情来的演员都演得很认真用心,希望可以一次过完成。
倒是顾渊,不心疼钱似的,一点不肯将就。
城中村的部份,就在他现住的地方拍。
怪不得每次和他聊电话时,段舒都能听到他背后嘈杂的声音,彷佛很有夜生活。原来只是住的地方地段太差,龙蛇混杂不说,还天天漏水。
顾渊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心情柔软:“别担心,你演得很好。”
演员是好演员。
“最后能不能成为好电影,就看我发挥了,”他弯腰将器械收拾进纸箱里,动作轻柔仔细:“说实话,我有点担心。”
原本这草台班子里最靠谱的是他,他是基本盘。
当段舒出色地完成了她的工作后,他反倒忧虑自己的镜头配不上她的表演,忐忑不安。
顾渊将纸箱封好,直起身时,与段舒对上视线。
永远笃定,从容的女孩,此刻也依然不见慌色。
段舒皱眉:“你不该说这种话。”
冷酷无情的回答却让他弯了眼:“确实怪我,太不成熟了,谢谢。”
顾渊这声谢,是真心实意的。
导演是最不应该跟演员说丧气话的,他是一部电影的统筹,他都没信心,叫手底下的人怎么跟着他?这一点,曾领导着小弟在末世中挣扎求存的段舒最有心得,负责任的领导不能慌,慌也不能说。
送走其他演员后,两人登上租来的小货车。
段舒坐在副驾座,轻声说起:“现在下班了。”
“嗯。”
“你可以跟我撒娇了。”
顾渊闻言微怔,握着方向盘的手几乎打滑。
这段马路不平整,车开得颠簸,明白到她的言下之意后,他的心脏也跟着不听话的乱颤,失了稳定的节拍。
导演不可以跟演员示弱诉苦——
但“顾渊”可以跟“段舒”撒娇。
片刻,他轻声说:“我知道拍电影很难,但自己动手才发现比想象中更困难。原本请的演员都是拉壮丁,效果合就满足了,但看见你和意生的对手戏之后,我发现就演员的表现来说,这部片子有机会成为好电影……如果拍得不够好,我不能原谅自己。”
“你好像误解了。我和他的好表现不是从石头里爆出来的,是你慢慢打磨而成,有你一份啊。”
段舒轻轻挑眉。
街灯的光穿过车窗,在她眼皮上明明灭灭地划过。
“就像你相信我可以演好罗秀娜一样。”
“我也相信你能够拍出好电影。”
虽然经常鼓励朋友,但她语气这时的比任何一次都笃定。
之前因为知道在小说原文中,“顾渊”这个角色很有才华。
现在,是因为她被他导过戏。
她话锋一转,盛气凌人:“等我拍完《恶鹰》回来,身价飞升,你不成名,我们就没有合作机会了!”
……
“那我得努力成名才行。”
他微拧着的眉头展开:“我还想让你做我的女主角。”
这个目标,将贯穿顾渊的整个导演生涯。
他的缪斯女神,他的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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