毗沙摩身上的伤势对于凡人来说,可能还需要修养上一阵子, 才能算是大好。可对于修真之人来说, 一颗丹药,便能眨眼间恢复如初如若是精修医道的修士, 可能连丹药都不用, 只要挥一挥衣袖就好。
而治好了他的伤后, 这超乎凡人想象的力量, 顿时令春官露出了惊惧惶然的模样。但让玉襄心中微悸的是, 毗沙摩却只是微微一愣, 便自己从地上有些踉跄的站了起来。
“这位仙女姐姐,您先放开春官哥哥可好他不是坏人的。”
他的神色很是认真,若不是玉襄心中对他早有偏见, 格外警惕, 光看这幅模样, 谁都会觉得他心思单纯又天真善良。
玉襄本来就没打算为难无关的外人, 她也觉得自己很难直视魔教教主的脸上, 会出现如此天真无邪的神态, 这样的装腔作势,让她觉得难以忍受,并觉得恐怖和厌恶。
厌恶是厌恶这样的虚伪,恐怖是恐怖她居然要与如此可怕的人为敌。
对玉襄来说,要她掩饰住自己的心意, 完全假装成另一个自己, 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事情。而有人竟然可以将自己的本性掩盖得如此彻底, 怎么能不叫人感觉可怕
玉襄不欲与毗沙摩说话太多,即便是在幻境里,她也觉得将他带在身边,就好像将一条冬眠的蛇揣进了怀里。
怕它醒来,抬头就能冲上去咬住她的咽喉,又觉得它一直不醒,仿佛一直悬于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样叫人时刻提心吊胆。
玉襄面无表情,不敢叫他看出任何破绽的转身就走“你离开之后,他自然会恢复正常。”
她重新自阴暗的柴房中,走到了屋外的月光下。一众修士等在外头,即便在这幻境里,他们的思维都单薄的很,此刻玉襄也感觉他们投来的视线充满了惊讶。
玉襄想,如果是自己的话,一个师妹跟一个伶人见了一面,就要将他带走
她大概也会觉得匪夷所思。
其余的师兄师姐们是其他门派的,不好直接出言干涉,罗子春便迎了上去,皱眉低声道“师妹,你这是干什么”
毗沙摩跟在玉襄的身后,瞧见这么多人,微微一愣,乱糟糟的红发仓促间整理不及,只得在地上随便捡了一节枯枝,在脑后挽起一个发髻,露出了一张略有些狼狈,却依然看得出眉眼清秀俊美,带着些异域风情,五官更显深邃立体,神秘忧郁的面容。
听见这话,毗沙摩一双碧绿的眼眸飞快的瞥了一眼罗子春,便像是不敢冒犯一般,谦恭的低下了头。少年人身形本就单薄,在过于宽大的芦灰长衫下,更显得弱不胜衣。
他垂下头颅,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脖颈,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气息的线条,一直往衣领里延伸出充满骨感的肩线,叫人忍不住心生怜惜的想要多看几眼,抱在怀中。
“我觉得”玉襄顿了顿,不得不违心的给自己找些掩饰的理由“他有点可怜。”
这个理由配合毗沙摩那姿态柔顺的模样,显得十分契合。
“这世上要说可怜,谁人不可怜”但罗子春没有这么简单就被说服,他虽然思想单薄,但毕竟逻辑完整,不是弱智。他深感不可理喻的叹了口气,问到“师妹,我们乃是修道之人,你能帮他一时,难不成还能护他一世吗”
玉襄感谢他的好意,却很坚持“我知道。让师兄担心了。但是他很像我一个故人,也许他们有什么渊源。”
这个理由比“一见面就要走一个少年”来的充分多了。罗子春顿时就不说话了。
“这样故人”对修真者来说,最麻烦的纠葛,大约便是所谓的“故人”了。他没法继续干涉下去,只得叹了口气,“怪不得你如此在意。”
他不好询问是怎样的故人,有怎样的故事,因为看玉襄的表情,她似乎不愿多说,也不想回忆,显得很是复杂沉重。
他只好用“他叫什么”这个问题,来当作结束这场劝诫的台阶,玉襄察觉到了这一点,体贴的笑了笑,回答道“毗沙摩。”
罗子春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
他走开了,张紫威却走了过来。他看着她,难得一见的皱着眉头,神色有些凝重。
他好像想要提醒她什么,但不知是不是很不擅长与女谈,他张了张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玉襄不禁好奇道“张师兄”
张紫威犹豫道“你还记得那个卦象吗”
大凶
玉襄带着比谁都清楚为什么会是“大凶”的自嘲又无奈的笑容,回答道“我清楚的。谢谢你,张师兄。”
张紫威顿了顿,最终叹了口气“好吧。”
已经有两个人出面阻止了,但他们的关系还不足以让她为难。玉襄想,要是伏凌和武德师兄也要她解释清楚并且反对的话怎么办
她没法说实话
说什么呢这是个幻境伏凌不是她师兄,是她师尊毗沙摩不是个普通的混迹风尘的少年,其实是魔教教主
玉襄回头看了他一眼,瞧见那红发少年依然低着头,就心里觉得发慌。
她的确是鼓起了勇气来寻找任何可能的破局之法的,可是真的遇上了可能的关键人物,玉襄却还是觉得害怕。
这是她师尊都无法轻松获胜的对手与敌人她能做什么呢她该怎么做呢
她有些后知后觉的想,她是不是不该这么快的干涉是不是晚一些,再观察观察
完全不知道自己做的正不正确,总是觉得一做起事来便疏漏频出要是师尊知道了,一定会嫌弃死她的。
“抬起头来吧。”玉襄忽然感觉有些疲倦,不过,转念一想,这大概就是遇事不决不能依靠师尊和师兄们的感觉若是这样的话,这疲倦大概就意味着她终于独立成熟了一些吧
因着这淡薄的安慰,玉襄的语气微微柔和了些许“你先跟着我。”
毗沙摩这才抬起头来。他用那双碧绿色的眼眸柔顺的望着她,轻声道“仙子,我要做些什么呢”
而玉襄心想,若是最后他们都能顺利出去,魔教教主要是记得自己竟对着她露出过如此谦卑的模样,恐怕第一个就要杀她灭口,来销毁这不堪回首的黑历史了。
玉襄回答道“暂时不用。”
她顿了顿,又道“不要叫我仙子。”
但她也不想他叫她玉襄。
于是毗沙摩很快便不假思索的改口道“好的,主人。”
玉襄总感觉自己离将来会被魔教教主抽筋剥皮更近了
她不知道,张紫威转身就去找了蘅鹿,询问道“蘅鹿师妹,你是不是能够联系上上阳门广寒峰的首席弟子武德师兄”
“啊”蘅鹿之前与张紫威交集不多,见他主动找自己搭话,不由得有些惊讶“有是有你准备做什么”
张紫威不知如何与女性打交道时,就一脸认真的实话实说道“我想通过他,联系伏凌师弟。”
“伏凌”蘅鹿对这个名字分外敏感,她精神不禁一振,想要知道全部细节的问道“你为什么要找他”
但张紫威腼腆地抿了抿嘴唇,却不肯继续说下去了,他只道“你若没有,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蘅鹿顿时气道“我又没说不借给你就是了。”
说穿了,她也想要有一个能联系的上伏凌的方式,只是他的态度如此冷淡,就算蘅鹿打听到了,主动找他,想必对方也不会理会自己。
蘅鹿骄傲的给自己定下了规矩除非伏凌亲自告诉她他的联系方式,她绝不主动去问别人。因为那毫无意义。
但张紫威师兄既然这么说了,她也没有理由拒绝。
她心想,这可不是我自己要的,是紫威师兄要的,算不得是她破戒。
蘅鹿与武德一起长大,的确有联系方式,虽然近些年来,基本上都没怎么用过而找到武德之后,伏凌自然也就不远了。
他之所以不去找罗子春,便是因为之前交谈以后,发现罗子春已经决定不再干涉师妹的选择。但张紫威相信自己的直觉,这件事情,一定非常的不妥。
而武德听完了张紫威复述的来龙去脉,不禁问了一句“那个凡人长得好看吗”
张紫威“”
他为难道“不好妄议他人品貌。”
武德便直接道“比我呢比伏凌呢”
蘅鹿抢答道“倒是比你好看许多,但是万万比不上伏凌”
武德翻了个白眼,心中虽然觉得,师妹带个优伶少年,的确不怎么像话,可也不算什么大事,若真要正儿八经的斥责,似乎有些小题大做。更何况,万一真的是玉襄的故人呢
而且,张紫威为什么这么上心
想到这里,武德不禁斜眼瞅着他道“张师弟,你对我师妹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张紫威霎时茫然的瞪大了眼睛,不解道“何出此言”
见他神色不似作伪,武德这才轻轻一笑放过了他,“我知道了。我会跟玉襄谈谈的。”
蘅鹿见状,假装不经意道“你跟她谈谈你不用告诉伏凌么”
她一定想要伏凌知道这件事情。
“你不是说,他们感情甚笃自入门以来,便形影不离换位思考一下,若是伏凌下山历练,在那些不好的地方,忽然带了一个女人出来,一直放在身边你觉得你师妹该不该知道”
武德一呆。随即很快反应了过来蘅鹿就是想破坏他们感情的用心,气道“你可别唯恐天下不乱”
但他说是这么说,神色间却还是染上了些许担忧。“我叫伏凌过来,张师弟,你把细节跟他再说一遍。玉襄她她更听伏凌的。”
玉襄对此一无所知,她带着毗沙摩,一起留在沧州,继续调查沧州的孩童失踪案。剧院那边不知如何与牧守交待的,也许是春官去了吧
玉襄很讨厌这种事情,但她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只能把这件事情抛到脑后。而她发现,毗沙摩没花多久时间,便得到了几乎所有人的好感,但他甚至没怎么与旁人说过话,只是专注玉襄他很会伺候人。
虽然都是按照照顾达官贵人,而不是修道真君的标准因为一开始毗沙摩也不知道修道之人的标准,但他一旦学会,便改进的极快。人人都看在眼中,即便是罗子春,都不得不承认他的妥帖仔细,认真用心,仿佛整个世界,都是围绕着玉襄转动的。
罗子春甚至有一次过来说“师妹,他虽然出身不好,但心性倒是纯良,出淤泥而不染你考虑过收他为徒吗”
当时玉襄被他一句“心性纯良”给惊的好半天说不出话来,瞪大了眼睛看着罗子春,一句话没说的把他瞪走了。
而沧州的疑案很快便有了结果跟魔教没多少关系,是只误入歧途的蛇妖。
妖族的修行功法良莠不齐,更没有完整的传承体系,大多都是自行摸索的野路子。有崇尚整天吸收日月精华的流派,也有人觉得人为万物灵长,修行一个个那么厉害,那么根据吃什么补什么的原理,吃人一定是有益修行的大补之法。
从中还衍生出了各种流派,比如只吃小孩的,觉得小孩最“纯”;只吃未婚少女的,觉得少女比小孩更“纯”;只吃身体特定部位有痣的;只吃浅色眼眸的;只吃头发自然卷的等等等等
这种妖怪作恶最多,倒不是因为天性狠毒,而是因为比较蠢。
不过,毒鸡汤说的好,蠢就是最大的恶。
但让玉襄意外的是,那条蛇妖也不知道是何方神兽,竟然能在七八位修士的围攻下逃走,隐匿住了身形,就此失去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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