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述身形一动。
自宁伯遥以下宁家堡诸人齐齐后退,举刀戒备。崔述却只瞟了一眼,便往舒念立身之处行来。
舒念犹在琢磨脱身之路,如今只为难一件事——迷药放倒厅中诸人之后,厅外守卫又当如何处置?硬闯是断然打不过的,外间场地阔大,迷药极难一击即中——
眼见着崔述大步过来,心头惊惶难以形容,再三纠结此时便捏破蜡丸破门而出还是等等看小吴侯又要做甚——
崔述已经立在她身前,“斗篷呢?”
“什么?”舒念以为自己生了幻听,迟疑一时才往椅上指了指,“在……在那。”
“穿上。”崔述背转身,张开手臂。
这是叫她伺候穿衣裳的衣思?舒念一头雾水,拎起斗篷与他披在肩上,心下疑云渐生,难道方才只是自己脑补过多,其实崔述并不知道自己动了手脚?
崔述下巴微抬,由她系着带子,忽道,“呆在这里不许动。”
这一声于舒念而言不啻雷击,他果然什么都知道!然而叫她不许动又是什么意思?
“崔述!”宁伯遥叫道,“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崔述轻轻推开舒念,“倒想问问少堡主什么意思?”
宁伯遥厉声道,“你烧死我父,认是不认?”
“你父亲突然起火,与我无关。” 崔述上下打量宁伯遥两回,冷笑道,“不过宁少堡主看上去倒仿佛急着找个人顶罪?”
“胡言乱语!”宁伯遥大怒,“分明是你与我父相斗,自知不敌,使了邪门手段暗中放火!我父临死之前,指认你就是凶手!”他一手指向宁斯同尸体,那尸体一只手兀自斜斜探出,指向一处,仍是临死前指认崔述的模样。
“是么?”崔述神情漠然,“少堡主不若想想,便是梧栖不敌宁堡主急欲使手段,下个毒让他提不起内力落败岂非更容易?何需使用这等酷烈手段?”
宁伯遥一滞。
“随你信是不信,你父亲之死与我无关。”崔述目光缓缓自宁家堡众人面上掠过,所及之处,无不低头,“宁家堡若想叫我来担这罪名,大可过来一试。”
“试什么?”
崔述勾起嘴角,无声冷笑,右手一探,变掌成爪,足边一柄弯刀无风自动,在地上嗡嗡抖个不住。崔述右手虚握,那刀便似被一股大力拉扯,直往崔述掌心奔去。
崔述探手在半空中一抓一握,倒提刀柄,忽然使力一掷,那刀凌空飞出,半空中倒了个个儿,不偏不倚,紧贴着斩/马刀插入地面,刀柄勿自嗡嗡摇晃,“试试我的刀。”
一人失声叫道,“隔空抓物!”
“居然真有人会这一招!”
“离这么远不差分毫,准头实是骇人!”
甘书泠笑道,“宁堡主武林耆宿,梧栖不用兵器是向宁堡主表达一个尊敬的意思,若要说梧栖不敌宁堡主,枉图放火取胜,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崔述方才一出手震动全场,便显得甘书泠这段话特别有说服力,四下嗡嗡之声四起。
宁家堡诸人交头接耳,不住摇头。
唐玉笑将扇子一合,忽道,“要说小吴侯不敌宁堡主,将他烧死,这话我是不信的——”
舒念一听他这口气就知这厮后面无甚好话,果然唐玉笑又道,“只是小吴侯与宁堡主是否私下有仇,借机杀人,却也说不得。”
甘书泠大怒,“唐玉笑你胡说八道甚么?”
唐玉笑以扇掩口,十分做作地摆了个受惊的模样,“甘仙子息怒。”
苏秀皱眉,“唐公子慎言。我师叔前日才至吴山,与宁堡主尚未得见,何仇之有?再说宁堡主突然起火原因不明,少堡主一口咬定说是我师叔放火,可是方才比武咱们都看在眼里,我师叔几时有过火信在手?”他顿了一顿,又道,“若说被下了引火/药物,那便更加骇人听闻,做药之人落到苏某手中,必要将其碎尸万段,以安世人之心!”
武忠弼点头,“不错,如今与其枉猜小吴侯与宁堡主有仇相杀,倒不如先查明此等邪门药物出自何人之手。否则——”捻须摇头。
他话没说完,但是大家都懂了:宁斯同已是中原武林顶尖高手,却死得这般既诡异又突然,看方才起火至死的光景,被烧之人几乎无计可施。江湖中人谁没几个仇人?不把做这药的人逮出来,只怕人人睡不安寝。
唐玉笑双手一分,折扇打开又合上,“武门主所言甚是,我曾听过一物,与今日之事十分相合。”
苏秀转身,“何物?”
“悬火丹。”
崔述将双手负到身后,捏作两个拳头,竟不知使了多大气力,指节泛出青白之色——
舒念就站在他身后,便瞧了个清清楚楚——难道崔述见过悬火丹?唐玉笑又是从哪里听说?
那边唐玉笑侃侃而谈,“悬火丹我也只是机缘巧合,听人提起,不曾见过,此物为东海璇玑岛独有,将悬火丹碾作粉末,涂抹在对家身上,不知何种机缘,便会自生大火,凭你多深的内功,火起之时也是避无可避,徒有一死。”
苏秀皱眉,“未知甚么机缘才会起火?”
唐玉笑摇头,“不知。”
“胡说八道!”阶下一人大声叫道,“璇玑岛与唐门无怨无仇,唐公子为何凭空栽赃?”
那人身穿湖水色衫子,腰系明蓝束带,悬一颗东海明珠。苏秀识得那人属东海璇玑岛,璇玑岛主数年前便闭世不出,年年诸山舍会也不过派一二个内门弟子打个照面,故而各家都不如何拿他们当回事。
唐玉笑不悦道,“何人喧哗?”
“东海璇玑岛薛远台。”那人团团作了一揖,“甚么悬火丹?甚么一遇机缘自生大火?纵是唐公子见多识广懂得多,也勿要栽赃璇玑岛,我们岛上只知在海中戏水,不知在人身上点火!”
便有几声零散的笑声,几个年轻女子听他说得有趣,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又匆忙掩口躲避——毕竟这宁大堡主刚被烧成一段焦炭横尸当场,还是该严肃些。
唐玉笑冷笑一声,讥讽道,“未知这位……是薛医尊哪位入室弟子?”
薛远台理直气壮道,“今年刚从外门入内门,我再上进些,说不得明年便入了师尊法眼,成了入室弟子!”
“一个外门弟子,璇玑岛事你知道多少?”唐玉笑折扇轻摇,“你们岛上听过悬火丹这三个字的,除了你们薛医尊,只怕也寻不出第二个来。”
武忠弼奇道,“竟是薛医尊独门绝技?”
薛远台高声抗议,“唐公子你再辱我师尊,休怪某不客气!”
唐玉笑轻蔑地扯扯嘴角,“且安心,非是辱你师尊,你师尊还没这能耐!”向武忠弼道,“悬火丹出自薛医尊最后一个入室高足——”顿了一顿,“舒念之手。”
舒念被这几个字砸得脑门生疼,暗叹一声这位唐公子果然与是自己克星,遇上他就不曾有过好事。
“七年前我与舒念同上京城,听她提起此物,原想使个手段讨过来看看是真是假,却未得手。后来——”唐玉笑摇头,“后来舒念炼药不当,把自己毒死了——我便以为悬火丹不过是舒念编来唬我的玩艺儿……今日宁堡主死得蹊跷,倒叫我想起这一桩旧事来。”
武忠弼一晒,“七年前那妖女不过十七八岁年纪,信口开河,当不得真。”
苏秀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旁人便也罢了,舒念其人我多少知道一些,她既然敢这么说,应该已经把这东西做出来了。”
“不错。”唐玉笑摇摇扇子,“如今咱们也无其他头绪,往舒念这条线查一查,说不定大有收获。”
宁伯遥听得云里雾里,皱眉道,“那妖女死了六年,再投胎做人都能打酱油了,怎么查?”
“雁过留声,人过留痕,舒念死了不假,她留下来的东西在谁手里,也不是不能查。”苏秀转向武忠弼,“今日之事,还请武门主主持大局。”
这话说得十分机灵,事情牵涉崔述和宁斯同,藏剑楼和宁家堡的人固然不行,姑余一门和崔述关系密切,西岭唐门又与崔述不对付,最适合不过武忠弼。
武忠弼拈须沉吟。
宁伯遥四下看了一回,众人皆无反对的意思,一手指向崔述,大声道,“要查便查!然而得先把他此人看管起来,休要叫他逃走!”
“逃走?”崔述哼了一声,“我便从这大门出去,你能耐我何?”
宁伯遥大怒,“崔述!你休逞武功高强,便是我打不过你,我们宁家堡死了我一个,还有后来人!”
宁家堡众人群情激愤,抽刀上前。
“吵什么吵?”武忠弼一步上前止住众人,训斥道,“事情尚未查出个一二三四,你们就没头没脑拿刀砍人?宁堡主尸骨未冷,宁家堡就堕落到这般田地?”
宁伯遥被他一顿喝斥,眼圈儿都有点泛红,梗着脖子咬牙道,“我父亲临死前指认崔述就是凶手!”
“宁堡主什么意思凭你一张口随便说?究竟如何,等我查清再说!”武忠弼斥退宁伯遥,回身向崔述道,“事出有因,小吴侯近日便请留在吴山,勿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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