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4苏三省的两封信
唐山海家。
徐碧成贴着门听完了动静,转回书房,看着唐山海喝完了牛奶,拿过杯子,“陈深和苏三省都回来了。”
“嗯,该说的我已经告诉李小男转达了。”唐山海起身,系紧了紧睡袍,面容平和地走向卧室,“不早了,休息吧。晚安。”
徐碧成盯着对方的背影和睡袍下露出的纤白的小腿,撇了撇嘴,想说什么终是没说,“晚安。”
此时,陈深仿佛受不了李小男的模样已从她房间出来,余光盯着唐山海家的门,看着灯光熄灭,心里也默默地道了声晚安。
苏三省在楼下吃起了阳春面——这就是他的宵夜。苏翠兰还热情地问刚从楼上下来的陈深要不要吃,陈深摆摆手,以困了要马上睡觉为由客气地拒绝了。
李小男家里的灯光也没有了。
楼上楼下顿时一片寂静,只有苏三省一个人坐在偌大的餐厅吸溜吸溜吃面的声音。
唐山海没露面。他没见着唐山海,陈深也没见着。唐山海也许已经在楼上安睡了,不想见陈深,所以干脆谁也不见了。
苏三省吃着姐姐亲手做的面,知道姐姐慈爱的目光不时落在自己身上,内心格外地暖,很平静,甚至有些满足。
安远翔夫妇摆出来的所有证据从手段上来说都是可以伪造矫饰的,毕忠良和日本人没法从重庆那边去正面求证来分辨。但是苏三省有门路可以求证,只是需要一点时间——他并不在乎安远翔夫妇是不是真的是gong党,他只在乎,毕忠良这次是不是能结结实实栽个跟头,给自己也给唐山海好好出一口恶气。
今天苏三省安慰了唐山海后,白天下班前他写完了两封信,下班后寄了出去。
第一封是给自己在重庆认识的一个互相救过命的兄弟的。
这人运气也没比自己好到哪儿去,原来和自己一起加入军统,做过搭档共同出生入死好几次,原本上面有个头头很赏识他调他到重庆想予以重任的,之前苏三省去重庆想谋求上海区区长职位甚至暗自收集唐山海的资料也是靠他那点人脉打探消息,结果没多久那头头在去山城的路上被日本飞机扔下的(炸)弹炸死了,自己这兄弟有职位无实权,调到了重庆军统一个无足轻重的部门里担当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当初曾树调任到上海之前这兄弟就来信劝慰自己了,感叹上天不公,对于当前党国上层的不满他不比苏三省少。他目前就是混日子而已,劝苏三省也别太拼命,留着命好好保重自己才是最实在的。两人保持书信往来,苏三省投敌前夜也给这位兄弟去了封信,等对方收到信,苏三省的选择已经尘埃落定,上海军统站的遭遇也早该传到重庆了。大约是想着多条朋友多条路,这兄弟没有将苏三省的信汇报出去,又与苏三省通了信。两人都是搞特工工作的,知道怎么秘密通信又不被别人察觉,均用了化名和伪造的地址以暗语鸿雁传书暗度陈仓,不为人知地保持着联系。在信中,这位兄弟化名为“旧影”。
“旧影”虽然不在军统实权部门工作,但要处理的公文杂物杂事不少,许多机密文件都能接触到,而且在他那个地位,一般上层人物的消息都知道得比其他人多多了,有心打探就能发掘不少内幕。苏三省没让“旧影”白白给自己做事,也不需要“旧影”冒生命危险去打探什么极其机密的消息,他只要“旧影”给自己提供一些不那么危险又容易知道的外围消息,比如重庆哪些贸易公司或者哪些码头船运负责哪些重庆高层人物的“私货”,这些“私货”的中间负责人大约是哪个地头蛇之类的。沿着这条线索去查证,安远翔夫妇所说的那个大人物手下经管货物的“白手套”们到底有哪些就可以顺藤摸瓜翻出来了,即便消息会有某些错漏含糊,大致范围也是错不了的。
苏三省知道“旧影”的本事,打听消息是一绝,这些难不倒他。之前他们搭档做任务,打听目标人物的行踪寻找目标物品线索这类事都是三教九流出身的“旧影”去做的。所以苏三省今天寄了封密信给“旧影”,让他尽快去查安远翔夫妇提到的那些从重庆来的货物的来源以及经手人员。
这就是苏三省今天向唐山海保证不会让他在毕忠良和陈深手底下忍受太久的底气。但是结果没出来之前,他也不能百分百确保,因此不会对唐山海详说。
而苏三省寄出的第二封信,是一封匿名信,收件人是梅花堂的影佐。他在信中详细列出了安远翔夫妇的种种可疑之处,而毕忠良对此无动于衷,只一味注意着对方所说的物资渠道,认为毕忠良的表现甚至和安远翔夫妇有某种默契,希望影佐多加关注。其中还提到了gong党鼎鼎大名的“麻雀”也极有可能在行动处,并且也极有可能是毕忠良和陈深或者这二人都是“麻雀”,捎带着提到了之前抓捕“麻雀”上司“宰相”一案中毕忠良和陈深的可疑做法。
苏三省这封信光明正大多了,没用什么隐晦的密信方式,白纸黑字写在信中,连笔迹都没变换过。而从信中的口吻和透露的信息来看,影佐也该很容易猜到此信只能是与安远翔夫妇被抓捕事件有关的行动处或者特高科人员写的。特高科能流畅书写中文表达意思的日本人不多,南造云子的地位用不着以这种方式来提醒影佐,所以很大可能是行动处里不满毕忠良的手下写的匿名信。
虽然是匿名信,但是苏三省写这封信的时机,手段,和内容,都注定了他并不是真的想匿名,影佐会很快猜到这封信的作者。
苏三省吃完了面,苏翠兰抢着洗碗,静静看了忙碌的姐姐一会儿。才三四十的女人,年纪不大,鬓边已有了少许白发,哪怕她现在噙着满足安乐的笑意,过往家破人亡的苦艰和悲痛仍是在她的脸上和眼角留下了明显的细褶子。苏三省忽然道,“姐,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傻样儿,我现在不已经过上好日子了么?”苏翠兰在厨房里洗着锅碗,仿佛这是她在世间最乐意干的事。
“以后会更好的。”苏三省帮苏翠兰拧了水龙头,笑了笑道。
“姐知道,你以后会越来越有出息的。”苏翠兰不明所以,只是看着弟弟自信腼腆的笑容,什么都相信。
苏三省没说错,唐山海果然没有等很久,就目睹了厄运对毕忠良的迎头一击。
事实上在安远翔夫妇释放后的第三天,所有问题就都暴露了。
安远翔夫妇回家后是由两个行动处的特工监视着的,毕忠良走后,夫妇俩对这两特工日常送烟送钱聊天吃饭不用半天就打成了一片。这两小特工也是看着毕忠良和日本人客客气气对待安远翔夫妇的,在对方热情好客的糖衣炮弹之下,不免放松了警惕,于次日宾主尽欢的午餐时,已全然放松了警惕的俩小特工与夫妇俩说说笑笑,喝完一杯酒后酣睡如牛,直至第二天日上三竿才迷糊醒来。屋内衣物用具未有搬动,但早已人去屋空,不知所踪。并且这两个特工的证件也都被取走了。
同一天,当影佐的手下涩谷队长兴匆匆地办妥了所有船运公司需要的手续准备提取货物时,才发现原本安远翔夫妇说好的那批货物竟然不翼而飞了——自始至终就不存在,码头上他们检查过的货物物品都是别的公司的物资,并且这些货物涉及的公司都是涉日公司,与军方或多或少是有点关系的,没法强制征用。但是这些货物当时被人偷梁换柱调换了手续做成了是安远翔夫妇说的那批货物,负责跟毕忠良和影佐核对提单检查货物的所谓船运公司的经理在检查完毕后就借口家中有急事匆匆离开了,去查到他家时自然也是无影无踪无所追查。
影佐和李默群带着宪兵小队来势汹汹地冲进极司菲尔路55号行动处大院之时,毕忠良刚刚颤抖着手看完了“金钱豹”发来的最新一封电报。内容触目惊心,字字透着寒气。
“金钱豹”补充了关于重庆那边大人物白手套夫妇的新消息,之前说过是有这么一对夫妻以各种生意人的名义运用很多化名在上海帮着办这种事的,但是这对夫妻似乎早有二心已经私自转卖了大批物资携款逃亡不知是去了香港还是国外,连被当作人质扣留在重庆的父母孩子都顾不上了,大人物大发雷霆而无可奈何,只能先把这对夫妻的亲眷关押起来。按照时间线来猜测,这对夫妻的逃亡时间应该就在行动处的那对“安远翔”夫妇被抓前一个星期左右,重庆那边的大人物都没反应过来,也是这两天才知晓的。
如果说当之前负责监视安远翔夫妇的特工大事不妙地来报告了安远翔夫妇失踪的消息后,毕忠良还存着一丝侥幸,那么看到“金钱豹”这封电报后,他已经完全明白过来了。
这是一场筹划周密天衣无缝的骗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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