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0苏三省遇刺
曾树的伤口上尚且冒着温热的血。
“他中了两枪,都是致命伤,没有一下子咽气,朝我呼救……”苏三省收起了伞,目光对上陈深,笑了笑,“毕竟同事那么多年,我就帮了他一把。”
苏三省的这个笑,像是一尾黑色不详的鱼,游进了陈深的心脏,令后者感到了清清水波被无端翻涌污染了一般的恐惧和恶心。他甩了甩手,像要甩掉方才无意沾上的曾树的一点血还是什么脏东西,“苏队长还真是好心啊,这点我得向苏队长学习,什么时候你要让我帮这种忙,我一定会帮的。”
小心收好了手上的黑伞,苏三省客气地谢绝,恭恭敬敬,语意狠毒,“真有那么一天的话,就不劳烦陈队长了,因为说不定,陈队长得走在我前头。”
陈深笑了笑,双手摆在嘴边摆出了了一个人工喇叭,陡然转身朝那些在巷子里漫无目的地追捕着所谓“嫌犯”的行动处特工下属们大喊道,“喂,都给我听好了。行动处三分队的苏三省队长刚刚遇刺了,险遭不测,副队长曾树不幸殉职,大家都上点儿心,抓到凶手苏队长有重赏,知道吗?”
扁头在巷子正追得气喘,听到这声儿一下子笑了,停住了脚步,叫住了前面还傻乎乎冲着的阿达阿庆,“慢点儿走!跑那么快做什么,要看看路边有没有什么线索?知道吗?只知道往前跑,能找到什么?”
苏三省遇刺真是活该,怎么不直接弄死丫的呢。扁头知道自家头儿看苏三省不爽,可能就是因为苏三省功劳太高了吧,还恬不知耻地成天往唐队长那里凑,妨碍了陈队长在唐队长那儿喝茶了都。他遇刺了,自己还费什么劲抓什么凶手啊,回家该给这凶手悄悄烧高香还差不多。得了,自己这儿磨个洋工交个差吧。扁头带着手下貌似仔细实则慢悠悠地在附近开始“地毯式搜索”,不放过一草一木去找凶手也许留下的痕迹。
唐山海气喘吁吁地奔跑了很久,像一只黑色的兔子在这片居民区的房顶楼顶之间窜来窜去,机敏又精准,腿一蹬就是一个落脚点,接着长腿一迈又是下一个屋檐的落脚点。他在屋檐上奔走,几乎没人发现踪迹。虽然有一个落单瞎转悠的特工抬头发现了他刚刚凌空越过一个小道的矫健身影,在那人惊疑呼喊之前,唐山海旋即跳到了他身上直接拧断了对方的脖子,没发出什么声响,也没引来什么追兵。
被这种半路的突然刺杀惊动的汪伪特工们的临时搜索,没有计划性又无特定目的,多半都是随便跑一会儿没抓到人就返回去了,谈不上谋划长远。一气奔开三里地之外,判断着已经大致脱离了搜索范围,唐山海来到了一处之前踩点察看好的一所僻静无人的小房子里,脱下了那件军统人员行动时常会穿的方便携带武器不易被人注意的黑色大衣——他就是想以军统残留人员的身份去刺杀苏三省,拿上礼帽,换上自己今日的西服,穿戴整齐,将大衣随意地丢进了房子后面干涸的水井里。
从这小房子里出去,再走过两条弄堂,就是大路,距离汽修厂不远。他早前从行动处出来,先把车开到了厂里,等汽车修理时,他和李默群的大舅子聊了几句就借故出来白相一下,过会儿再返回。
看了看手表,并没有过去很长时间。
出了这巷子,就是一条大街,唐山海戴了礼帽,略压低了帽檐,走上街头,步履翩翩,完全是一副洋派绅士的派头。
大街上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
街上行人小贩不少。有的叫卖着酥糖之类的小零食,还有的拖长了音调吆喝着“磨剪刀叻”刚刚从一条小巷来钻出来。穿着旧旗袍的妇人牵着刚放学的小孩教训着什么,像是要赶回家做饭。着装普通的年轻小夫妻挽着手商量着要去什么馆子吃饭和吃了晚饭打算去哪家剧院看电影,谈论着最近蹿红的哪位明星。小孩乞丐灵巧地躲过警察的驱逐,嬉笑般向每位行人伸出自己看不出幼嫩颜色的黑乎乎的小手。蛋糕店里的服务员向顾客介绍着最新口味的点心,尽管可能自己昨天的晚饭只是一点剩饭。着洗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月白旧长袍的书生腋下卷着一些旧书本,行色匆匆地路过了刚停业的书店,不知要去向哪里。
……
唐山海衣冠整洁,举止从容,装作一个对眼前的平凡生活不屑一顾对身边的贫穷困顿视而不见的富贵精英,冷淡疏离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去,穿过他们平凡又困苦的生活,脚步没有停留。也许有一天,他也能如这些人一般,停下脚步,融入这平淡无奇的生活里。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他必须戴着这层毫无人气精致华美的面具这么前行下去。
如果没有看见李小男忽然抱着东西鬼鬼祟祟地跑进一条弄堂的身影,至少现在开始到今晚结束,唐山海可以吃一顿相对来说比较平凡的只需要与李主任大舅子应酬一个晚上的晚饭。
李小男也戴着帽子,围着厚软的围巾将大半个脸几乎都遮住了,还压低了帽檐梳着刘海要遮不遮地挡着些眼睛,匆匆忙忙地抱着胸前的毛线袋低头走路。要不是穿着高跟鞋走得太快好像崴了一下小声叫了下,唐山海可真认不出那个倏忽飘进了前面弄堂的人是她。听徐碧成说李小男最近也挺忙,常常晚上不怎么在家,不知道在忙什么。唐山海本想装作没看见,反正对方也没发现自己,正欲加快脚步走开,却又看见两个黑色西装的男子突然跑了过来,神色凶狠地寻找着什么,手上明晃晃地拿着枪,引起了附近人群的一阵夹杂着惊惧的骚动。唐山海随着人群走在最后,尽力躲避这两个人四处搜寻的视线。
两个人蛮横地推攘着行人,互相也大声用日语询问着,“那个女人呢?”
是日本人,而这做派这口音,多半就是特高课的便衣特务了。
特高课怎么会到这边来?总不至于是被自己刚才袭击苏三省和曾树的枪声引来的吧?那这距离也太远了,而且,明显他们在找一个女人。
他们在找李小男?
这女人又在搞什么?
唐山海还未细想,就见这两个五大三粗的特高课特务转身已经奔着方才的巷弄进去了,好像说着是发现了刚留下的高跟鞋依稀的脚印。
脚步顿了顿,唐山海攥紧拳头,眼睛闭了闭,神思转念间,他眼睛一睁,嘴巴一抿,憋了口气,迅速而隐秘地也跟在这两个特高课特工身后向着那个巷弄走去。
李小男对这里的地形不太熟,她是刚接到紧急消息临时过来接应的,没想到特高课的人早盯着了,左躲右闪,还是没能甩掉那两个眼睛特别尖的怀疑着什么的特高课特工。大路上视线广阔,眼看日本人很快会追上,李小男抱着怀里的东西,第一次产生了如此紧迫的绝望——这是别人放弃了生的希望交给她的东西,绝不能被抓到。她希望自己足够幸运,能在这片复杂的巷弄里成功地甩掉那两个日本特工。
可是,转来转去,在李小男几乎转晕头的时候,她抬头一下停住。很不幸,这个巷子是个死胡同。掉头就要走,没走两步,已然撞上了一个日本人。
“站住!手里拿的是什么?跑什么?是不是间谍?”日本特工一下掏出了枪,枪口对准了李小男,厉声呵斥。
李小男尴尬地笑了笑,想着对策,手悄悄动了动,“哎呀,你谁啊?怎么跟着我呢?”
“不准动!再动我开枪了!”日本人举着枪,看出了李小男的举动。
李小男若有所思地瞧着冷峻的闪着寒光的枪管,停了所有的动作,只是脸上依然笑着,“我,我告诉你啊,就算你是日本人,我也不怕你!”
当这个日本便衣举着枪过来要搜走李小男胸前的东西时,李小男狠狠一撞,撞掉了对方的枪,起身就去踹敌人下身。可是对方似早有防备,枪掉下去的瞬间手边又变戏法似地拿出了一把匕首,躲开李小男的脚踹之时手臂一伸,虽然李小男也机警地避开了要害,匕首还是深深地扎进了她肩膀下方一点的部位,血色迅速晕开。
李小男闷哼一声,身手不可避免迟钝下来,对方一个抬膝已是狠狠地又踢中了她的腹部。李小男抱着手里的东西,情知不可纠缠,转身要跑,就被人扯住了长发往回拉。
当李小男握住身体里的匕首想要拔下来转身送给对方时,头皮一松,没有了向后扯着的力度,她不由自主往前一倒,还没完全回身,只听一声沉闷的轻响,身后紧追不舍的日本人直挺挺地倒在了她的身边,捂着冒血的喉咙发出咯咯咯的垂死挣扎的气音。
她一抬眼,见到了还举着带血的寒光凛冽的刀片,皱眉瞪眼没好气瞧着自己的仿佛从天而降的唐山海,气呼呼的小样儿,又亲切又可爱。
唐山海黑漆漆的瞳仁映着水汪汪的一小圈眼白,透着点嫌弃,嘴里不满地发问,“你怎么在这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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