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9毕忠良的问号
陈深顿了顿,垂下眼睑,看着柳美娜掏出了一大串钥匙准备要拖开自己锁门的样子,眼睛一眨,心生一计,继续玩笑着说,“哎,你把门这么一锁,老毕一看就知道你不在,我再怎么给你说话也像说瞎话,好像跟你串通了来合伙骗老毕,他肯定不信……要不这样吧,档案室你先别关,我在这儿给你看着直到下班,这样万一老毕来也好说你就是去一趟厕所或者去特工总部送文件之类了……”
“那不得把钥匙留在你这儿啊,不然下班了你怎么关门哪?”柳美娜听了陈深的话,眼珠一转,似有心动。
陈深内心愈发紧张兴奋,面上越是无谓随意,“那也行啊,我给你锁了门,明天早上再交给你好了……”
柳美娜认真想了想,连忙摇头,“哎不行不行,我这钥匙啊就是我的身家性命,可不能随便给别人,那是违反纪律的……陈队长啊,麻烦了,实在不行,你该怎么说怎么说……我还是现在就把这些门锁上吧,顶多被处座说一顿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诱出钥匙计划日常失败。陈深双手插裤兜任由自己被柳美娜推出门,嘴上嘟哝着,“你们这些女人就是难伺候……”
柳美娜开始一把锁接一把锁地,从档案库到外面的铁门,一道一道地锁上,时不时搭腔两句陈深的抱怨。最后门锁好了,她看看自己全身上下,包和钱都带了,门也都锁了,但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没做似的,忽然,她想起来了,一拍脑袋,叫住了欲转身而去的陈深。“哎呀,瞧我这脑子,差点把山海交代的事情给忘了。陈队长,山海本来让我下班前再跟你说的,我先跟你说了吧。他让我转告你,晚上你下班要是想去楼上蹭饭吃呢,就先买点菜回去,最好提前打个电话给碧成,让他准备一下多烧点饭菜。”
陈深刚开始还挺吊儿郎当地听着,听到后面脸色渐渐凝固,忽转头问柳美娜,“这是唐队长对你说的?”
“是啊,他就是这么说的。陈队长看来你经常去蹭饭啊,碧成也对我提过呢好嫌弃的……好了,我告诉你了,你可别忘记了啊。陈队长?”柳美娜一心记着要去百货商场,没觉出陈深瞬间怪异的表情。
“好,我知道了。”陈深微微一笑,面色恢复如常。
而柳美娜一转身,陈深就面色铁青地直接往徐碧成办公室走去。不对,完全不对!徐碧成这么烦自己经常厚皮厚脸地去蹭饭,让自己打电话给徐碧成?这是直接提醒对方不做饭出去吃还差不多!唐山海怎么会留这样的口信给自己?什么意思?
忽然想到了早上唐山海出奇温静地给自己沏茶说话的柔和模样,陈深的心一下就抽住了。自己怎么就没看出来呢?那是唐山海在用他自己的方式,隐晦地跟自己道别吧?
唐山海要做什么?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一个字都没跟自己提?让自己打电话给徐碧成,是希望自己能够在他万一失败了的时候帮他保护徐碧成吗?
心乱如麻地走到徐碧成办公室,一敲门,无人应声。陈深一时无措,连续敲了几下,也许声音有点大,引来了隔壁几个房间外的张大贵。
“陈队长,别敲了,这会儿功夫唐队长和徐先生都出去了。”
陈深尽量表现得平静,笑眯眯地问,“喔?他们一起出去的?”
“唐队长先出门的,说是去修车子了,然后徐先生也有点事吧先走了……对了,听说好像过几天是李主任夫人的生日,可能是出去买礼物了。”张大贵客气地回答。
“好,我知道了。”陈深克制住了握紧拳头的冲动,步子如常地向前走。不能慌,不能慌,一定不会有什么事的……
远远地,天际骤然划过一声隐约的声响,像突然的鞭炮声又像是杀气凛冽的枪声,应该距离没有很远,但也没足够近,所以不能分辨得很清楚。陈深一时愣住,双腿止不住想要发颤。
张大贵和两个值班室的人员来到走廊上,寻找着声音来源,互相疑问地看了一眼。
很快,连续的几声动静传来,不用再怀疑了,足够行动处的这些特工人员判定出,这就是枪声,并且来源大概就在行动处的周边地带。
“出什么事了?”一些特工人员机敏地掏出枪,面面相觑。
毕忠良也走到了走廊上,竖着耳朵听着这些断续的枪声,“是往特工总部的那个方向。”他朝陈深点了下头。
“有动静,处里的行动队人员都先带上枪都跟我出去看看!”陈深面色一沉,忽而厉声道,带着一队人马就冲出了行动处向着枪声来的方向奔跑过去。
“其他人员不要慌,都在原地,不要出去!”毕忠良在办公走廊上大声道,维持秩序,路过大门紧闭的机要室以及二分队队长室和三分队队长室的时候,他的目光飞快地掠了过去,又在内心给每一扇紧闭的门都分配了数个不可磨灭的问号。
陈深带着扁头等人赶到出事的那条弄堂口的时候,苏三省已经把枪插回腰间,神色淡漠又笃定地转头,对着陈深和对方身后一串鱼似地跟着来的特工们道,“军统还有力量在上海。”
苏三省的脚下,那些蜿蜒的鲜血,渐渐聚积成一滩鲜红的湖泊。他站在这色泽沉重的湖泊当中,习以为常的神色里透着令人胆寒的意味。这些血自然不是苏三省的,是躺在苏三省脚下的曾树的——这人刚刚结束了最后的抽搐,身上和嘴里都冒着血泡,只看一眼,正常人都知道,那已是药石罔效阎王殿收定了的模样。
扁头先是去查看了一下曾树的情况,转回对陈深摇了下头。曾树这人算是彻底没救了。
陈深记得很清楚,进弄堂之前,他又听见了一声很近的枪声。他想苏三省刚刚收回的手上的枪,枪口恐怕很烫,也许恰恰冒着一丝硝烟。
不止陈深有这种判断,恐怕跟着陈深过来的那些特工看到苏三省方才并不避讳地拿着枪的姿态,都会有类似的联想。
附近另外的街巷里,似乎是特工总部的特工也被惊动了过来,脚步繁杂,时不时也有几道枪声。
陈深让几个人先跟着那些脚步去当无头苍蝇乱转,自己插着腰貌似头疼地盯着地上不知何时停止了最后一口气的曾树看了看,又抬头,笑容很浅,没心没肺的意味很浓,“苏队长,这是怎么回事啊?”
“没什么大事,刚才我和曾树路过这里,有人袭击了我们。我运气好,躲开了。”苏三省走出了曾树的血液流淌而成的小湖,仿佛发现了什么,向前走去,随手一指曾树,“他运气不好,就这样了。”
随着苏三省的视线,陈深也发现了那个跟着风在地上滚了一圈的孤零零的黑伞。他的心一下子揪紧了。他想起了唐山海那把做工精良的黑色油布伞,宽大,低调,伞布结实且有光泽,手柄上有着暗色的木雕花纹,每当唐山海纤长的手指撑着伞柄,这些木雕花纹就像是白色的瓷器中开出来的花,不再那么暗沉沉了。
苏三省拿起了那把伞,一下子撑开了,也很宽大,低调,伞柄光滑,是塑料制的。几乎一眼就能判断出来,这是一把普通的黑布伞,价格也普通,工薪阶层的人都买得起,不是唐山海那种细致讲究的雕花木柄的黑伞。苏三省也想起了军统上海区覆灭的雨夜里唐山海撑着的伞,制作精良考究,布面紧实泛光,伞柄是木制的,上面有雕花,打开雨伞,可见伞骨是铜制的,顶部有益友实业社的商标——自从上次唐山海顺路送自己回家后,这把伞就一直在自己手里,苏三省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还回去。他不是不想还,但是想到还回去了可能就少了个主动与唐山海搭讪的机会,他便暗自忍住了,想着下次还或者最好是碰到一个下雨的时候,能遇见没有伞的唐山海,自己恰到好处地走过去,与他共撑一把伞。
“袭击的人撑着伞从我们面前走过,连续开了三枪就跑了,我当时躲到一个木门后面,再出来这里就只剩了曾树,还有这把伞。这个人很聪明,一击脱离,干脆利落,没留下任何有特征的标记,我躲进木门时,匆忙中只看见了他举着伞的手,还挺好看的。”苏三省旋转着手中平凡无奇的黑伞,淡淡地说道,目光没从黑伞中离开,仿佛被伞中间那个旋转着的漩涡深深吸引住了。
扁头也带着人往弄堂另一边奔去了,因为听到了什么声响。
现在只有苏三省和陈深两个活人留在了原地。
陈深蹲在曾树的尸体边察看,数了数曾树身上的三个枪口,“哟,照苏队长这么说,那这曾树真够倒霉的,刺客就开了三枪,感情全招呼到他身上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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