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5再访苏宅（1）
苏三省瞧着陈深这快把唐山海家当自己家的得瑟样儿自然是百般不爽，瞅着唐山海也是十分头疼的模样对于这行动处的一分队队长就更加不忿了。自己总不能真的干巴巴坐在这里等陈深洗澡，于是一气喝光了杯里的茶——这可是唐山海泡给他的，自然不能浪费，站起身来，对着唐山海道别，“时间是不早了，那唐队长也早点休息，对于某些厚脸皮的人其实没必要那么客气的。”
“明白。”唐山海唇角淡淡勾起。
“那……唐队长，不知道明天有没有空……去我家吃饭？”苏三省放下茶杯，眼睛盯着杯子里没了水而纠缠在一起成了一坨的茶叶。
“好。”唐山海微笑点头，算是应允。
“嗯，那我姐姐肯定就高兴了，明天下班我接你一起走。”嘴里说着姐姐会高兴，自己的高兴已经忍不住写在脸上的苏三省兴冲冲地说。
送走了苏三省，唐山海关上门。徐碧成不在，陈深不问是有意遮掩，苏三省不问倒是有些刻意，是为了不让自己太疑心吗？
浴室里传来了水声。唐山海撇撇嘴，他可不信陈深真的在洗澡，热水都没烧呢，现在哪来的热水给他洗澡？
来到浴室，唐山海倚在门口，果然，对方只是蹲在浴缸边，开着冷水碰了碰手指头，就哆嗦一下被冷到了似地缩回手，像只被冻到了的小狗。
“今天唱的是哪出啊？你跟苏三省抬什么杠？”唐山海不满地蹙眉。
“我没跟他抬杠，我只是在跟他对峙，让他别太注意碧成不在的事。”陈深笑嘻嘻地说，抖了抖手上的冷水，来到了唐山海面前，撑着他旁边的门框，伸手抓住对方细致的皓腕，那冷冰冰的湿凉也让唐山海不由微微瑟缩了一下。“碧成告诉我了，你们最近想做什么。”
“碧成……他竟然会告诉你？”
唐山海努力要抽回手，陈深不干，翻转了掌心贴上去，又让热意传递过去。“日军的浙赣动向是吧？别动，我也打听到了一个消息，想听就别动嘛，看你手冷的。这苏三省也真是的，一点眼色都没有，让你坐摩托车吹冷风，没见你衣服这么薄受不得风啊。热水我已经在烧了，等会儿就洗澡啊，可别又发热了。”
“废话少说。打听到什么消息了？”唐山海果然不动了，任由陈深摩挲着自己的手腕和指尖，忍了忍，催促道。
唐山海绝对是陈深此生所见过的最敬业的军统特工了。
陈深心中喟叹一声，左右看了看，仿佛怕隔墙有耳似的，凑近唐山海耳边将莉莉说的话都一一告知给了唐山海听。
唐山海也以为陈深这举动是小心别人听见，是以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就着这样的姿势仔细听陈深说完了，迅速跟自己最近收到的情报结合分析思考起来，心思一点也不在陈深身上了。
“这么说来，应该是很确定了。日本人果然要在浙赣一带有动作，其实前段时间日本人就有决议不能让国统区的机场发展起来，如果是针对机场并试图借此打击第三战区……”说了几句话，唐山海住了嘴，意识到陈深还在这里，他不是徐碧成，不是军统的人，更不是国民党的人。这些话虽无关中（共），最好也别在他面前说太多。
陈深好像并没有察觉唐山海这瞬间转换的心思，只是又喝了一大口茶，很无心地奇怪道，“这徐碧成天天盯着什么人啊？到现在还没回来？”
唐山海不疑有他地给徐碧成解释，“他这些天盯着的人有些多，说是要盯着黎少昆的什么副官吧？”
“喔。”陈深点点头，喝着自己杯里的茶，抬眼瞅见了苏三省喝光的茶，撇了撇嘴嫌弃，“你说苏三省这哪是喝茶呀，这是牛饮呢吧，一点风雅都不懂。”说着起身将那杯子拎起，将里面剩余的茶叶统统倒进了垃圾桶，顿觉神清气爽，浑身爽利。
唐山海只当陈深好心给自己收拾东西，看陈深倒完了茶叶，自己也随手将陈深没喝完的茶收了倒进厨房垃圾桶，直接不客气地催着陈深快走。
摸了把鼻子，陈深心生一计，又用电讯侦缉车之类的消息多留了些时间，直至徐碧成深夜归家，唐徐二人一起无奈留着陈深洗完澡才赶他回自己的房间。
第二日，晚霞如红色的纱雾铺满了半边天，城中许多户人家屋中飘出了各式饭菜的香味，已是吃晚饭的时分。
眼前基本都是江南人家餐桌上党见的家常炒菜，荤归荤，素归素，清炒的时蔬和红烧的肉类壁垒分明，颜色可喜，看着就干净清爽，加上充溢鼻尖的食物的热气和香味，唐山海还真看出了一点食欲来。
只是正中间那一大盆卤鸡爪子是怎么回事啊？这姐弟俩就这么爱吃这玩意儿啊？
“唐队长啊，今天可把你给盼来了。三省说了，他在行动处多亏有你关照，以后也拜托唐队长多关照点了。我家三省做人做事都太实在，人是不错的，就是不会说些好听的话，这些年也不知吃了多少亏。在外面这么长时间，没听说他有什么朋友，我还担心他被欺负呢。没想到他能交到你这么一位体面的朋友，我真替他高兴。唐队长，你可别跟我客气啊，多吃点……”苏翠兰一边絮絮叨叨地说，一边手就没闲着给唐山海的碗里夹菜，碗快满了也余不得停下，眼看一个硕大的鸡爪子就要戳进自己碗里，唐山海再没法只是安静微笑。
“苏姐，你今天忙活了这么多菜太客气了，你也辛苦了，赶紧坐下吃吧，要吃什么我自己来就行。”唐山海伸出筷子，将苏翠兰夹来的鸡爪子客气而不失礼貌地推进了她的碗里。
“我除了家里烧饭洗衣又没别的事，哪有什么辛苦的。”苏翠兰没看出唐山海举动中对鸡爪子的婉拒，极力推荐着，“哎，唐队长我跟你说啊，上海熟菜店里的鸡爪子都比我家那儿卖的好吃多了。也不知道怎么做出的，你尝尝，我家三省从小也特爱吃鸡爪，到上海我两天没买他就惦记着问怎么没买了……”
在苏翠兰兴致勃勃坚持要将鸡爪子落户到唐山海碗里的推拒过程中，一直杵在那里笑眯眯看着他们的苏三省总算说了句让唐山海松口气的话，“姐，你自己吃吧，别让唐队长为难了。我们吃什么不用你操心，自己夹就好，唐队长第一次来吃饭，别让人不自在啊？”
“喔。”苏翠兰很听这个弟弟的话，见苏三省开口好像嫌自己话多，她马上话少了，也不再推送鸡爪，放在自己碗里，“那唐队长把这儿当自己家，千万别客气，我们小门小户的，没见过啥世面，要是有啥不懂规矩的地方啊，唐队长可别见怪。”
“哪有什么见怪，苏队长和苏姐别嫌我麻烦就好。”唐山海眼看着鸡爪子不再落入自己的碗中，喝了一口茶压压惊。
对，是茶。苏翠兰一开始倒是想给唐山海倒白酒来着，说是她老家酿的一坛子自己带过来的老白干，十几年了。喝惯了洋酒的唐山海对白酒基本是能不沾就不沾的，直接推说自己不喝白酒给拒了。
刚让苏翠兰把白酒拿下去，苏三省接下来就喜滋滋地从里屋拿出了一瓶红酒，“听说唐队长喜欢喝红酒，还好我准备了一瓶。如果唐队长喜欢的话，一瓶不够还有一瓶的……”他没敢对唐山海说实话，这就是他投诚前从李默群公馆附近的那个外国人的家里偷出来的红酒。
唐山海盯着桌子上无法忽视的鸡爪，勉强笑了笑，浑不知在苏三省眼中是落了个怎样惶然为难的有点止不住的可爱模样，眼睛眨了又眨，跟张皇失措扇着翅膀的小蝴蝶似的，“那个……苏队长，最近……我应酬多，跟人喝酒有点过量了，这胃有点吃不消，所以……我今天还是不喝酒了，对不住了。”
红酒配鸡爪？唐山海觉得自己要是这么个吃法搞了一回那一辈子都别想过去这个槛了。
投敌之前，唐山海就像苏三省心里小心翼翼供着的一尊神像，无论苏三省堆砌了多少美丽的想象和幻影在上面，神像也只是神像，仅有初见的稀薄印象，美好又遥远，不是活生生的。进入到行动处之后，眼看着唐山海一举一动时常在自己面前展现，那个幻想中的神像美丽而冰冷的面具有了裂缝，苏三省毫无一点神像被打碎了的幻灭。相反，他的兴致更浓烈了。
生动鲜活的唐山海代替了那个神像，举手投足既有神明的优雅，又有活人的温度，苏三省感到了更无可遏制的情感悸动，仿佛随着神像的倒塌变成了活生生的唐山海的过程，自己那单纯的仰慕也变成了更有活气更能捕捉的情绪，像是欢喜又像是爱，会欣赏唐山海每一帧意外又不意外的小表情，觉察他的窘迫他的为难，没那么从容不迫了，也没那么冷淡了，也更可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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