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8党国无人（2）
胖军官不为所动，慢慢对着他举起了枪，阴鸷一笑，“你的，我听不懂在说什么！”说着，猝不及防地开了枪，跪着的青年“啊”的一声魂飞魄散，仿佛真的死了一回。而实际上，那枪是擦着他头顶发丝过去的，蹦到了地上。
与此同时，不知哪里来的闪光，照得黎少昆和两名日本军官一晃眼。瞬间，又是咔嚓咔嚓几声，应该是照相机的闪光灯在响，拍下了这一画面。
“谁在那里！”一些保镖纷纷掏出枪去寻找拍照的人。他们没有找很久，从闪光灯发出的位置看过去，是一名年轻英俊身材修长的男子。
他一身笔挺的西装式长款外套，举着永安百货最新式的照相机，正对着黎少昆和两名日本军官款款而来，言笑晏晏，“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黎大队长。久仰久仰，在下特工总部行动处二分队队长，唐山海。”
特工总部？那可不是个好惹的部门。黎少昆还记得一个多月前特工总部随便来个人什么招呼也不打就以间谍嫌疑带走了自己一个副队长的事。军队里的长官最讨厌这些特务，可通常也不敢得罪他们。唐山海这个人，黎少昆多少是有些印象的——特工总部李默群的小辈亲戚，前途无量，而且挺受女人欢迎的，都上过小报，甚至还上过南京的大报，受到过汪先生的夸赞呢。
“哎哟，这可真是……闻名不如见面，瞧我今天这运气好的，竟然偶遇了唐队长这么一位上海滩的大名人，失敬失敬！”黎少昆满面堆笑，急忙上前握住了唐山海的手，然后对着两位日本军官简单介绍了一下，由着翻译去讲解。
唐山海还拿着相机，而且并不打算说这事的样子。两个日本军官虽然听翻译说了唐山海的身份敌意少了些，相对地，轻视之意就更重了。
他们看着唐山海指着他的相机叽里呱啦骂了几句什么。翻译为难地抹了把额头的汗，正要斟酌着如何去掉那些辱骂的词小心译给唐山海听，后者已然直接用日文与这两名军官不卑不亢地对话起来，听得黎少昆一头雾水。由于双方对话接连不断，语速也快起来，是以翻译只能先听着双方你来我往的交锋，以眼神示意黎少昆暂时翻译不过来，等他们说完了再给他翻译这对话。
在唐山海又一大段气势凛然的说辞后，两位日本军官互相看了看，眼里开始有顾虑，互相交头接耳了几句，随即他们跟着唐山海来到那吉普车前，对着那前车窗上卡住的子弹默然不语，似有理亏的神色。
“这唐队长说，他车上被刚才的一流弹打着了，现下是非常时期，要是日本人的子弹弄在他的车上，上司追根究底起来他难以解释，所以拍了几张现场照片，这就好交代了。而且两位日军长官公然在街上如此亏待已经投诚的军统人员，与梅机关影佐将军说的优待军统投降人员的政策相悖，届时他的长官恐怕会将这些照片交给影佐，到时会有什么影响，他就不知道了。他自己只是偶然经过，就凭白无故飞来一颗子弹被吓了一大跳，本不想多事，但76号是什么地方，所有职员任何异动都需要向上司做说明的，所以照片是一定要交的。这俩太君起先想骂，后来他们嘀咕了一下影佐、山本原、野子小姐、北辰流什么的，跟唐队长又互相介绍了彼此的身份确认了一遍，然后态度就软下来不作声了……”翻译给黎少昆大致叙述了一遍方才唐山海与这俩日本军官交锋的经过。
徐碧成坐在驾驶座上，不时拍着心口一副受了惊吓到现在还没缓过来的苍白模样。
观察完车子的情况后，两名日本军官顿时声气弱了很多，对唐山海商量着什么。尽管听不懂日语，黎少昆也能看得出在唐山海面前，这俩日本人的态度毫无疑问是落了下风，心下不由暗暗称奇，同时觉得自己对唐山海也必须更客气些了，毕竟日本人都对这长得跟个小白脸似的家伙服软了，自己可得识趣。
那胖日本军官贼精贼精的，后来说了句“我们不能侮辱投诚的军统人员，那让黎少昆好好培训一下这些人，令其洗心革面总是可以的。”就把手里的枪给了黎少昆。
黎少昆也不是个傻的，看出情况不对，自己不能给日本人当挡箭牌，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直接用枪顶着那还跪着发抖的前军统人员的下颚，阴测测地问，“想不想活命啊？”
“想，想想！”那人连忙抬起头，吓出的泪水鼻涕黏糊糊了一脸，面貌都看不太清楚了。
“那好，”黎少昆把玩着手里的枪，“我从特工总部李主任那儿把你们弄过来，既是给你们教训，也是想要好好改造你们，让你们重新做人。你自己好好表现，让特工总部的这位唐队长看看，我们可没逼你什么，你自己该怎么做，懂了没有？”
这名青年转了转眼珠，迟疑地看了看日本军官和唐山海，回头发现黎少昆眼中残忍阴鸷的目光，吓得一哆嗦，立即点头答应着，“懂了，懂了。”他扶起那昏过去的同伴，将对方弄成一个磕头不起的姿势，然后自己恭恭敬敬对着日本军官和黎少昆磕头，自言自语道，“都是我们自感以前执迷不悟，罪孽深重，所以特地来向黎大队长赔罪的，两位太君是来吃晚饭的，并没有谁侮辱我们。都是我们自愿这么惩罚自己的，以显示我们投靠新政府的决心，与蒋jieshi的fan（动）独（裁）政府决裂……希望黎队长和两位太君能看到我们的诚意，好好改造我们……”
唐山海眼珠缓缓一动，漠然的视线中只有这两名匍匐在地毫无尊严求饶的前军统人员。他不认识他们，从没有认识过他们。他只知道，这些人在苏三省叛变之前，曾是他的同事，他的战友，和其他军统人员一起组成了他在上海的后盾，他的底气，他的信心……他从没有想到过，甚至在得知了被捕军统人员绝大部分投降后，也不愿去想象，他们如此不堪一击的模样——只是一厢情愿地认为他们都是被逼的，都是苏三省背叛了他们，他们所有的卑躬屈膝自甘堕落，都只是苏三省一个人的错误。
可现实是，军统这些人如今的这般难堪的模样，真的都只要归咎于苏三省一个人的叛变，就足以解释了吗？
徐碧成别过了目光，装作低头咳嗽的姿态，只是那声声畏怯的求饶不依不饶地传过来，如此清晰又可笑，让人心烦。唐山海站在那儿，应该是听得更清楚，更心烦吧。
黎少昆呵呵呵笑了几声，将手枪还给了那胖日本军官，转头对着唐山海得意道，“看到了没有？唐队长，这可都是他们自愿受罚的，跟这两位太君还有我都没关系。瞧瞧那姓蒋的和姓戴的，手底下都是这种人，被端是迟早的事。还好意思说自己才是正统的国民政府，呸，还正统呢？正统到党国无人，送乐子给我们成笑柄了……”说着又豪放地笑了数声，惹得那两名日本军官听着翻译的话也点头发笑，更别提黎少昆那帮善于拍马的部下宾客了。
“什么党国啊，咱们新政府才配叫党国，他们充其量就是那蒋光头一个人的专制违法政府。真以为弄点人来搞恐怖活动就能吓唬到我们了，还不是被咱特工总部给治理了……”
“就是，这下子咱们以后出去打牌跳舞也能少担点心了，老婆出去做头发都不敢这是个什么日子嘛。”
“飓风队都被抓了，还怕他姓蒋还是姓戴个球！上海就是日本人和新政府的地盘了，该横着走的可是日本人和咱们了，什么军统该死照样死！”
……各种庆幸的，咒骂的，奉承的，欢欣的声音，附和着黎少昆的话，赞美着上海军统区和飓风队的覆灭，奚落着远在重庆的蒋委员长和戴老板，俨然自己和日本人一样是全上海滩真正的主人了。只是一抬腿，始终改不了狗撒尿的天生姿态。
“是是是，黎队长说得对，姓蒋的早就党国无人了，不，不，咱新政府才是正统党国……”那个跪在地上的前军统人员持续讨好附和着。
唐山海不发一言地听着，好像什么都没听进去，超然物外无可无不可的矜傲姿态。
“你拍照片也行，我这边也可以给他们做个笔录，那梅什么机关的长官一调查，还不是要实事求是地处理嘛……”黎少昆笑完了，又客气道。
唐山海抽完了最后一口烟，漫不经心地掸着烟灰将烟蒂落在了地上，脚底踩上去，碾了又碾，才缓缓抬头，笑了笑，回应着黎少昆，“黎大队长说的是。这些前军统人员自愿受罚当然很好，那我把照片交上去就更不用担心会给您和这两位军官阁下引起麻烦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