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真实噩梦
唐山海此时什么人也看不到，眼睛只盯着人群散开之后已经可以瞧分明的那几具明晃晃的尸体，俱是身中数枪，血色漫延而出，染红了他的眼睛，令他瞬间想到了早上惊醒时的那个噩梦。
这个场景，几乎是噩梦重现。而最可怕的是，这个噩梦，是真实的。
“多亏苏先生来得及时，正好堵住了这些人的出逃方向，要是没有苏先生，这些人可不得跑了？”刘二宝指着地上那些人，对苏三省表示感谢，也侧面向陈深等人简单说明现场如此的情由。
“军统上海区总部这儿附近我都太熟悉了，这些人过来怎么逃我心里有数，刚刚来的时候听到枪声就感觉不妙，让司机开车到这里，还真赶上了时候，也算是运气好。看来之前我想过来看看情况是来对了。”苏三省随便说了两句，立即看向唐山海。
站在满地的尸体当中，血色蜿蜒到了脚下，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唐山海身形踉跄了一下，梦中的疼痛苦楚瞬间化为了实体的分量袭击了他的肉身，压迫着他的精神。唐山海不由低首，头疼得像要裂开，陈深在他身后扶住了。
“也是唐队长指明了方向，要不是被耽搁了一下，我们应该也能抓到人了。”阿达眨了眨眼，走到陈深身边汇报，暗搓搓地挤兑刘二宝。
刘二宝尴尬地别开脸。
“是吗？唐队长机敏过人，不愧是原军统的精英军官。”苏三省看向唐山海，眼神一惊，快步要走来，“唐先生是不是身体很不舒服了？”
“你别过来，唐队长刚才追军统嫌犯用了力气，这几天一直都有点体虚，这会儿又追过来看情况，先让他缓缓。”陈深扶抱着唐山海退后几步，不想让苏三省接近。
苏三省，苏三省，陈深恨恨地想，从这个人到来起，唐山海整个人都快要崩溃了，怎么哪里都是他？难道这家伙生来就是克唐山海的？一定要想办法早早结果了这人的性命才行。
“这边还有一个喘着气的，怎么处理啊，苏先生？”行动处一个人员的声音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原来路边围墙上靠坐着一个人，也是身上数个枪洞，血流汩汩地往外涌着，只是没有击中致命要害，所以还能苟延残喘。但是看这个出血量，这人也撑不了几分钟了。行动处人员立即上前踢走了他手里的枪，他也没什么反应，似是全身力气都已随着血液流走了。
“于德亮。”苏三省走到那人面前，冷冷说出了此人的身份。
“叛徒……”脸孔方正坚毅也是典型军人相貌的于德亮抬眼望着苏三省，不屑地吐出一句话，气息很弱并不影响他一身正气。
唐山海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扯开了陈深，来到了于德亮面前。苏三省想要拦他，唐山海垂眼不看他，只沉沉低声道，“苏先生，此人曾是原国民党军第84师直属骑兵连连长，与我同在胡将军麾下共事过一段时间，有过同袍之谊，能否让我送他一程？”
从昨天见面起，这是唐山海第一次用如此诚挚到近乎祈求的语气对苏三省说话。
苏三省挥挥手，众人立即全部让开。“唐先生这么说了，苏某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只是，我看唐先生气力有亏，也许需要人扶……”
苏三省欲上前，唐山海随手抓了身边一个人阿达过来搀着，“不用麻烦苏先生了。”
陈深错失了机会，在唐山海身后站住，眼神示意阿达好好扶着唐队长。阿达被抓着胳膊，虽然不明所以，也还是赶紧上前搀着人，只觉手臂一沉，唐山海身体的部分重量真放他臂上了，而且，唐山海身体中过高的热度透过这接触传递出来，不像正常的体温，是真的病了吧？他有些疑惑地望了望陈深。
陈深怀疑唐山海是想找机会让于德亮挟持自己，取得一线生机。他站在一旁，想着自己能够怎么样帮一帮唐山海。
“唐山海？”于德亮此时抬起了头，不顾身上血肉模糊，撑着身体想要坐正的样子，从不敢相信到瞬间确认了眼前的人，眼中射出了比对苏三省更加仇视的光芒，“当初接到叛徒名单时，我还一直不敢相信，没想到你真的投靠了汪伪，当了汉奸。”
唐山海望着于德亮，老战友会面不应当是这样。他语声怅然，言不由衷却还要继续演下去，只有那份沉痛是真的，“人各有志。我是汉奸，你是英雄。我会活着，你却要死去。”
“早知道是这样，当初我就该把你扔在那个战壕里被（炸）弹埋了也好过你站在这里做一个汉奸。”于德亮话语阴沉。
“看来你是死活不愿投诚了，咳咳……可惜，本来凭着我与你昔日的交情，我还可以为你求个情保你一条活路……咳咳咳……”唐山海说话时，没忍住咳了几声，后面话未讲完便被一叠声的咳嗽打断了，边咳边弯了腰，阿达也扶着人略弯了身体，露出了暂时插在腰上的手（枪）。
于德亮余光一瞄，已看到手（枪）的所在，趁着所有人注意力都被唐山海的咳嗽暂时地吸引了，本该奄奄一息毫无余力的人猛然如同迅猛的豹子一样窜了起来，扑向阿达的腰侧，一个出手就夺下了那人的手（枪）打开了保险。
变故陡生之际，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于德亮没有趁机挟持唐山海或者其他人质，反而直直对准了唐山海太阳穴，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陈深心都停了一下。
苏三省瞬间像被扼住了喉咙。
然而只是一声空枪，枪中并没有子弹。
一击不成，其他人还未反应过来，于德亮悍然地将没有子弹的枪向着唐山海面门掷去。唐山海似是未及躲避，站在原地，一声闷响，枪托正正砸中了他的额首。
与此同时，只听“砰砰砰”几声沉闷的枪响，不是别人发出的，是苏三省毫不犹豫地上前扯开了于德亮，连续对着他的脸，脖子，还有胸部，腹部开了数枪，血色喷溅出来，染了苏三省一头一脸，两只眼睛睁着，神色可怖，倒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血腥恶鬼。
阿达一边扶抱着身躯僵直到异常的唐山海，一边拍着自己的心口，“幸好老子的枪里刚才子弹都打完了，吓死了快。唐队长，您没事吧？放心，您没中枪，我那枪里没子弹……哎哟，唐队长你流血了……”
唐山海不言不语，死死瞧着在自己面前倒下去的于德亮，对方的血也喷了一些到他脸上和身上，是热的，烫的，灼人的，与恶梦里的感觉是一样一样的。而他自己的额上，被枪砸中的地方，也是一大缕鲜血缓缓顺着脸颊流下。
“唐先生……”满身染血的苏三省步步逼近了呆愣的唐山海，怀着关切。
唐山海听见他的声音，惶然抬头，不知是被枪砸到了脑袋发懵还是精神上受了惊吓抑或是身体强撑到了极点，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脆弱恍惚，迷茫得仿佛陷入了一个梦魇中，他摇摇头，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双目直视着苏三省又像其实没看到苏三省这个人，极力地抗拒着什么，“不，不，别过来……”
别过来？苏三省拧眉，步伐越发坚定地逼迫上前，一手抓住了唐山海的手臂。
唐山海嘴唇哆嗦了一下，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在噩梦中，挣扎不了，逃脱不得，每一次呼吸都如酷刑加身，全身疼到一片空白，心神俱灭。
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眼前黑暗降临，唐山海无力挣脱地接受了深渊的拥抱，闭上了眼睛，神魂消失。
“唐先生？山海！”苏三省接住了唐山海陡然软下去的身躯，心中一片慌乱，又异常满足，抚摸着背后那人此时完全顺服在掌下的一节节脊椎。
现在他再无法拒绝自己了。不，他清醒的时候，也不应该拒绝自己的。
陈深回过神来，看到唐山海头上受伤脸侧流着血在苏三省怀中双目紧闭晕厥过去，恨恨咬牙，立即上前要抢人。
苏三省打横抱起了唐山海，转身避开了陈深的抢夺，大步向车上走去，“快，开车，送唐先生去医院！”最近一直跟着苏三省做事打杂的阿强立即坐上驾驶座发动车子。另有一人为苏三省打开了汽车后座的车门。
“苏三省，老毕让我和唐队长过来，就是要我照看他的，唐队长现在晕倒了，我送他去医院就行，不用麻烦你。你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陈深挡了挡车门，伸手拦住了苏三省，一向随意和善的面容此时阴郁得不输给苏三省，连个敬称都懒得用了，直呼其名道。
“这边于德亮等人的事还得陈队长在场做主处理，我不过是来查看的，既然处座将这事交给了陈队长和唐先生，唐先生已不能处理事务，陈队长理当留下来，别耽误了公事。唐先生就交给我送去医院最好了。”苏三省寸步不让地抱着唐山海，显是不可能放手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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