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例会（2）
周扶海自然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肯定还会往上各种疏通关系，论与汪先生的亲厚，李默群怕是及不上的。以毕忠良对李默群的观察，李默群怕是不会做这么绝，但借这个机会狠狠刮一层周扶海的油水那是很有可能的，周扶海没被逼到绝路，自知理亏在先，估量着吃点亏也不会明面再跳脚，就暗暗记下李默群这笔帐。自己呢，在这当中能做的事有限，最要防止李默群拿自己出来集了周扶海的火，他最好的默默在背后煽风点火，看着李默群和周扶海折腾，坐山观虎斗。
唐山海这边……毕忠良看看对方沉静如水的端丽面容，这小狐狸自然是个脑子清楚的，估摸在李默群面前说话也不会把自己说成个幸灾乐祸的挑货吧。
苏三省和曾树初来咋到，对特工总部乃至于新政府内部的这种勾心斗角的日常尚不熟悉，是以只是听着，什么话都没说，也提不出什么意见来。曾树听得全神贯注，心中迅速画出了新政府在上海的几个大致势力范围。苏三省心不在此，眼神好像是一直看着毕忠良，可是余光更多地瞧向了唐山海。
思忖一番，毕忠良拍了板，“盛海这事就听你们的，我等会儿就打个电话给李主任，听凭李主任指示得了。咱们还是先说说陶大春和熟地黄这事吧……”
唐山海眨巴眨巴眼睛，像在考虑着什么。
陈深又恢复了没心没肺的模样，“老毕，你有得忙了，麻雀没有抓到，又来一个熟地黄。新政府大大小小这么多机构，都让咱们去抓卧底，人家那些机构里大小头头个个眼高于顶，就没几个是没背景的白丁，很难查啊。”
“你说除了飓风队队长之外，会不会有其他行动队的成员见过这个熟地黄？”毕忠良白了眼陈深，转而继续问曾树，希望得到缩小范围的线索。
曾树也很不确定，“其他的人？”
苏三省提议，“处座，要不然我们就试试，先把总部全体人员的资料拿给飓风队的俘虏认一认？或者，还可以联系新政府上海其他办事机构，让他们配合工作，拿出全部人员档案，一一给这些飓风队俘虏辨认。”
熟地黄与陶大春见面未必能保证每次周边没有别的人，说不定他们没注意就让别的队员给碰上了呢，如果这些队员对苏三省他们拿出来的照片上的人有反应，那很可能熟地黄就在其中。就算查不出来，也没什么坏处。
“辨认一下是可以，就是这工作量有些大……”毕忠良咂了下嘴巴，“好，你亲自去办。先从行动处的人员档案开始给他们认。其他的，我打电话给李主任时一并报告了，特工总部的人员档案也没问题，至于其他机构……如果李主任不好办，估计他会直接联系影佐，应该问题也不大。”
“是。”苏三省低头道。
毕忠良招手，让苏三省也一起入了座，与曾树坐一起，在唐山海斜对面。
“碧成啊，”毕忠良吩咐道，“麻烦你现在去找一趟柳美娜，“让她把我们处里所有的人员档案资料全都交给苏三省。另外，吩咐柳美娜准备去一趟总部把所有的人事档案资料也全都拿来。”
“好的，处座。”徐碧成起身应道，当即转身出门，余光瞥了瞥唐山海。
“军统上海区的总部已经恢复原样了，我们的人守在里面，要是这个消息没传出去的话，陶大春会不会还去找曾区长呢？还有闸北区分站的那些人？”唐山海开了口，提出另一个问题，看了眼苏三省。
“说得对。”毕忠良还在思索，苏三省率先应和道，“唐队长心思缜密，这件事情处理得非常合宜，在下佩服。”苏三省低了低头，又抬头，直直望向唐山海，眼中又是黑暗的火焰在燃烧。他想表明自己昨天说的一切功劳都愿意给唐山海并非空口白话，这种提议本是他提出来的，现在他将此说成都是唐山海处理的，就是他的诚意。
虽然，从陈深的角度看，苏三省这话十分地不合时宜，仿佛是以唐山海长官的身份在评价这件事的功过。然而他苏三省算什么东西？哪怕功劳大，此时在行动处也只能称呼一句什么职务也没有的“苏先生”。毕忠良都不会这么居高临下丝毫不客气地评价唐山海行为的得当与否。
“那是自然，唐队长的能干程度可比你我能想象的高多了。特工总部那些日本顾问有的工作离了他都没法做事。”毕忠良随声呵呵笑应了一句。
“是处座和苏先生过谦了。”唐山海直视着苏三省的眼睛，唇角微勾，意义不明，像是感谢又像是克制的嘲讽。对于苏三省这番“示好”，他只觉可笑可恨，不承认也不否认，总之都没什么意义。
然而不管唐山海的笑代表着什么，苏三省内心单纯雀跃地想，他的这笑意，都是只给自己一个人的。
“曾树，马上去配合一下物证科，把陶大春……喔，还有那个叫什么于德亮的，这两个人的画像给画出来。”毕忠良继续吩咐。
“是。”曾树点头，余光已经在苏三省和唐山海之间来回窥探了多少趟。
既然飓风队大部分人都抓到了，只是少了个陶大春，已经证明他提供的飓风队地址是正确无误的，自己的叛变诚意得到了印证，安危有了保障，曾树就没必要在无确实证据之下提出唐山海是熟地黄的嫌疑了。而且唐山海身份特别，非等闲之辈，也不是他随意提出嫌疑就能被调查的，一个不注意只会让自己引火烧身。这个唐山海，在重庆政府时背景过硬，到了汪伪也是后台可观，有的人就是这样天生高贵，命定幸运，到了哪里都是人中龙凤，理所当然要压在许多人头上的。曾树没多少不平，接受了这个事实。只是苏三省对这个唐山海……曾树想到了苏三省最开始不愿相信唐山海投敌向自己质问的情景，心头起了一丝冷眼旁观的兴致。
“陈队长，唐队长，先辛苦你们两个人守住军统上海区的总部，有任何可疑人员马上给我抓过来。等一下我会让刘二宝把画像给你们送过去。”毕忠良最后给陈深和唐山海下令。
“得令。”陈深眉毛一轩，头一点。
唐山海也倾身颔首。
“山海，你先出去稍微等一等，我和陈深还有几句话说完就过去。”
“好。”唐山海看了眼陈深，起身出了会议室。
“什么事啊老毕？”陈深满脸困惑。
“山海今天精神似乎还不大好，你跟他一起，照顾着他点，别老给人不痛快。”毕忠良瞧了瞧门外，放小了声音道。
“我还当什么事呢？唐山海成了你外甥啦，你这么宝贝？”陈深笑嘻嘻道，“哎，这么心疼他，你怎么不给他直接放假呢？”
“你以为我不想吗？”毕忠良面露无奈，“这李主任和李太太还想给自己的表外甥捞功呢，我要给他放假，事后论功行赏没他的份，或者他的份比别人少了，那李太太又要以为我给她的宝贝外甥小鞋子穿了。是找我抱怨不是找你，你说得倒轻巧？可是这公子哥身子娇贵也是事实，有什么风吹雨淋的就不舒服，我看他今天脸色也不大好，现场要是有什么事，最后人家还是要找我抱怨。不然我干嘛派两个队长去别墅那儿守着？你就给我对他上点心吧，有什么不对马上送人去医院啊。”
“好好好，知道了。”陈深长叹了口气应道，“我会好好照顾咱们的唐队长的，毕竟行动处的一道好风景，真倒下了咱们处里那些姑娘的芳心又得凄风苦雨了。”陈深貌似无奈地站起来，双手插兜出了门。
这番对话全程都被准备起身出去按照毕忠良吩咐各行其是的苏三省和曾树听了去，毕忠良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好不让听的。这令曾树和苏三省对于唐山海在这儿的受重视程度有了更深一层的真切领会。曾树庆幸自己还好没有急急巴巴地说出什么唐山海可能是熟地黄之类的话，不然绝对是找死。苏三省则是想着唐山海瘦削的背影，若有所思。
陈深出门去寻唐山海的身影，那人却没有在走廊等着。难道不想跟我一起去，自己先走了？这么没兄弟义气？早上还求我帮忙呢，帮完了就甩脸了，这叫什么来着，好像那米高梅的舞小姐露西从哪里学来的一个形容，拔x无情……啧啧。
陈深内心戏颇多地埋怨着，耳尖地听到公共卫生间那儿传来的哗哗水声，心有所感，脚步转了过去。
唐山海开着水龙头，正俯下身，左手掬了冷水泼面，抬头对着墙上安装的巨大镜面，眉心拧着，眼神微闭，脸上水光涔涔的，哪哪儿都难受的神情。
心里一软，陈深走近了给他关上龙头，捏住唐山海湿冷的手指，嘴上没什么好气，“不是吧？昨天一晚上还没淋够雨啊，今天又拿冷水浇脸，还嫌自己身体不够折腾的？”
唐山海忍受着脑子里从早上醒来就没怎么停止过的虚浮昏沉之感，连时不时的咳嗽都不算什么了，没多少精力应付陈深，从对方掌中抽出自己的手，抬眼翻了翻也是迁怒得有气无力的，“这不得谢谢你昨天给我喂了两颗安定吗？上班时我要是睡着就找你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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