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噩梦
曾树的胃口不是很好。事实上也没有人能在这处处血腥气还不时有惨叫当伴奏音乐的气氛中胃口好得起来。
毕忠良倒是不受任何影响,他慢慢咂摸着搪瓷杯里的花雕,目光温和地盯着曾树,“曾区长,别跟我客气啊,这应该不是你的最后一顿,但是还有你还有多少顿我也不清楚,有一顿就要珍惜一顿,免得到最后时刻才后悔,不是吗?”那筷子挑起一根鸭舌,放进嘴里咂吧咂吧嚼了几下,点点头,“是不错,下酒正好,味儿都进去了,入味。”
曾树面前那杯水已经空了,他始终不动筷子,看着毕忠良,自己的额头上已经浮出了一层细密的汗,越来越说不准毕忠良这是什么意思了,心里发着虚,嘴上犹自试探挣扎,“毕处长,心情很好嘛。有什么招数都使出来便是,何必在这里假惺惺地做戏?”
毕忠良听了,脸上神态未变,还要夹菜的筷子慢慢收回来,猛然往桌上一放。“啪”的声音惊得曾树眼皮一跳。
“曾区长,是谁在做戏你还不清楚吗?”毕忠良貌似和蔼地发话,“我说过,你还有这一夜的时间,珍惜还是浪费都是你的选择,不管结果会如何,只要到最后,你自己不后悔就行了。”
这时,囚室的门打开,刘二宝快步走进来,瞧了曾树一眼,那一眼就像看个死人,令曾树心头又一颤。“处座,苏先生那边……”刘二宝俯身在毕忠良耳边要汇报。
毕忠良轻抬起手打断了他。“是有什么情况吗?我去瞧瞧,别打扰了曾区长今晚坚持做个英雄的兴致。”毕忠良冷然的目光从曾树脸上扫过,然后起身,和刘二宝一起出了囚室。
室内只剩下了曾树一个人。门外当然少不了守卫重重把守。曾树听着毕忠良和几个手下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咚咚咚地,一步比一步更沉重地踹着他的心口,让他的底气愈发脆弱不堪,岌岌可危。
不行,绝不能让苏三省那边抢先,万一……曾树心头闪念,不由自主产生了悔意。
行动处大门门卫那儿的值班室里。
大部分人或坐或躺地酣睡着,鼾声此起彼伏。陈深闭目坐着,好似也睡着了,只是脑子里清醒无比,耳朵探听着任何动静。
张大贵一个悄悄起身,几乎声息,陈深却立时就醒了,“去哪儿呢?”
“陈队长,我,我就出去解个手。”张大贵讪笑着恭敬回答。
“嗯。”陈深微点了个头,张大贵就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急急先出去了,倒真是去往厕所的方向。
东方露出了一线鱼肚白。天快亮了。又是一夜过去了。
但愿这次的黑夜,也能尽快过去。
曾树不知道在囚室内等了多久,感觉时间好像停滞了,而自己,已经被彻底遗忘。这里没有任何可以记录时间的东西,似乎换班都换了一轮。桌子上曾树对面毕忠良放着的那杯花雕已经冷了又冷。曾树先是在椅子上坐了一些时候,后来就起身,在囚室内走来走去,随着毕忠良消失的时间越久,曾树越是焦虑发虚,没有胃口去碰桌上的任何菜肴。一度他忍不住要去问门口的看守什么时间,但是那些人并不理睬他,冷漠地眼光在他身上扫过,仿佛扫过了一具尸体,比刘二宝方才的那一眼还漠然,然后一下子关上了门上的小铁窗。曾树身上顿时起了一阵寒意。
墙上的小窗外的黑暗岿然不动,看不出一丝时光的流逝。这个55号行动处的地牢,当真是个被世界遗弃的地狱一般。
直到一丝微光隐隐撑开了暗色的天幕,曾树陡然一惊,似乎是看到了自己的末日,想象着毕忠良再次进来时宣告着自己人生可以做选择的最后一夜的结束,曾树再没有了丝毫坚持的念头,使劲敲着囚室的门,惊醒了门口昏昏欲睡的守卫,“我要见毕处长,快,我要见毕处长,我有话要说,我有十分重要的话要说!”
全副武装的行动处特工对着手无寸铁被叛徒出卖的军统人员大肆屠杀,鲜血汇成了血海,尸体堆成了肉山,天地间一片杀戮的血色。唐山海无神地行走在血海尸山之间,血水浸过他脚下锃光瓦亮的皮鞋,染湿了裤管,他低头,发觉血光湖泊之上,映出的是自己愕然惨白的脸,还有满身怎么也洗不掉的血——是那些军统人员的血,还带着温度,散发着热气,是刚刚从他们的身体里流出来的。而杀戮还在继续,唐山海举着枪,发觉重得举不起来,他想对准那些还在进行屠杀的穷凶极恶的汪伪特工,枪口却是不可控制地朝向了军统的战友们,他惊恐地试图后退,一个人影朝他走过来——不,那不是人,那更像是恶魔——五官看不清,鲜血流了一脸,也是冒着热气的,伸出手来的时候,鲜血一滴滴地往下落,都是别人的,“唐先生,”他用噩梦一般的语音热切又危险地唤着唐山海,抓住了唐山海的腕骨。唐山海挣脱不了,只觉那人的触感粘腻恶心还炽热到发烫,可那家伙不容抗拒地将唐山海的枪口牢牢地对准了那些引颈待戮的军统人员,摁下了扳机,子弹射入了近在咫尺的一个人,热血喷溅出来,飞进了唐山海的眼睛,脸颊也被溅上了热热的血的腥气,唐山海目眦欲裂心口剧痛……
“不,不要!”大喊着骤然睁眼,唐山海摇着头下意识地挣起了半身,急促地喘息着,只觉眼前一片昏花,阵阵头晕脑胀。
“哥,哥,你怎么了?是不是被噩梦魇住了?”徐碧成坐上床来,好像是方才就在这儿了,瞧着唐山海终于醒过来,松了口气地半抱着他,给他抚背顺气地安慰着。
唐山海头发耷拉着,神色是少见的茫然脆弱,胸口快速地起伏着,喘了会儿才渐渐平缓下来,眼神渐渐有了焦距,“碧成?”
“是我,哥,我在呢。没事,没事的啊。”徐碧成被唐山海这模样吓了一跳,即使昨天悲愤难平之下,也没有露出这般迷惘破碎的神情——也许有过,也许只有陈深看到了。抱紧了唐山海,徐碧成放轻了声音安抚道。
唐山海下意识地抓紧了徐碧成的手臂,在他怀里安静地趴伏了片刻,听着对方沉稳有力的心跳声,这才有了回到人间的真实感,“……我刚才,是做了个噩梦。”
徐碧成努力放轻松地说,“既然是梦,就没什么可怕的。”
“不,我情愿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噩梦,那该多好啊,特别是昨晚……”想起了昨晚的事,唐山海的神情慢慢回复了正常,冷静淡然的理智回笼,他看了看窗外,推开了徐碧成,“天亮了,几点了?”
“七点还没到。”徐碧成回答,知道唐山海想听什么,马上说,“陈深昨晚回行动处了,说如果没有任何电话过来说明没有特别情况,曾树应该还没招供,你不用太着急。今天早上,去那家早点摊会碰到他,他答应过要帮你的。”
“陈深?早点摊?”唐山海略一思索,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脚沾了地一站起,不知是不是站得太猛脑中一迷糊人就晃荡了一下,徐碧成扶住他。
唐山海一只手撑住半张脸,头隐隐作痛之余,还一阵一阵地发昏,身体叫嚣着疲乏很想再躺下。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额头的温度还算正常,也许微微偏高,但不算厉害。“昨天的牛奶里是不是又加了药了?”
“陈深给你加了两颗安定,你感觉怎么样,要不再睡会儿,也还早……”徐碧成瞧着唐山海脸色似乎没有比昨天更差,仿佛好了一些,但是也没多精神,还是有些担心地问。
“不早了!”唐山海推了徐碧成的手,自己站定了,走了两步,感觉正常了,才转头道,“今天去行动处上班前我得先到大有里附近的那家当铺传消息,关闭军统上海站的资金渠道。”唐山海警惕地站到窗边,轻拉起一条缝察看窗外,果然,那两个行动处的人还在跟梢,“陈深……现在也许只有他能帮我不露痕迹地传消息了,他让我们去早点摊汇合,那就尽快吧。”唐山海闭了闭眼,忍着脑中时不时的昏沉难受,懊恼地“啧”了一声,“以后再也不要喝他递过来的任何东西了。”说着快速解开受伤那只手上的纱布,伤口上了药已经结疤,本来也并没有多深,昨晚情绪有些控制不住他只是想让自己尽快冷静下来。手上不缠纱布稍握住手掌一般人看不出来有伤,并不惹眼。
唐山海与徐碧成各自洗漱完毕,早早出了公寓大门。
“今儿别开车了,我带你去吃豆浆和油条。”徐碧成余光瞧着大门斜对面巷子里的那俩汪伪特工,稍微大声点跟唐山海说,好让那俩人也听得到。
“好。”唐山海应了一声。
“这俩跟得比前几次都上心啊。”徐碧成与唐山海并排走着,小声嘀咕起来。
“尽量表现得跟平时一样,千万不要消息没送出去,自己先乱了阵脚。”唐山海低声嘱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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