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150欺骗与希望

    150欺骗与希望

    陈深从怀中掏出了深藏内里许久的吕明的那张黑白全家照，递到对方手中。

    吕明颤抖着接过了，深深地凝视着照片中的妻子和孩子，露出一点欣慰的笑容，对于陈深这突然的举动也没有心思去揣测了。

    “我只是一个传话的人，”陈深开口道，“每一个向毕忠良投降的叛徒，最终的结果仍然是死，因为他们不再有利用价值了。如果你真的想救你的老婆和孩子，你是相信飓风队的人，还是相信毕忠良？”

    吕明握着照片，神色凝重起来。

    陶大春知道自己的孩子在哪里，至于周丽，飓风队也是想过办法营救的，要不是有人告密导致功亏一篑，周丽早就被救出来一家团圆了。叛徒是可恨的，但是自己在这儿真的要当叛徒吗？飓风队的宗旨就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叛徒，即使陶大春不会对小孩子下手，那么周丽呢？一旦得知自己叛变，周丽会怎么看待自己？抛开这些不说，那飓风队之后还会营救周丽吗？不管如何，飓风队尝试着救过周丽，也许还会再救一次。他们不会轻易放弃战友，这一点让吕明很放心。毕忠良不可信，吕明不是不清楚，但他扛得艰难，也不知道希望在哪里，才会暂时向毕忠良低头。可是陈深的这番话，让吕明知道，行动处还有自己人，虽然自己没有指望了，只要自己死了，自己的老婆和孩子，还是有希望的。

    “只有，你永远闭上了嘴，周丽和孩子，才能平安。”陈深接下来的话印证了吕明的想法，“否则的话，戴老板的飓风队，也不可能放过你们。”

    握着照片，吕明有了决定。

    而陈深没有给吕明更多的时间，抽走了照片。

    这也许是吕明见到周丽和孩子的最后一眼了。

    陈深很清楚，周丽不可能活着从提篮桥监狱出来了，与她同行的那些姑娘们，不论是军统成员还是地下党的同志，都不会有重见天日的机会了。是自己亲手送了她们走进了那死亡的坟墓，眼睁睁地与她们的背影道别。

    欺骗并威胁着吕明，给他一个虚假的希望，陈深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是比直接杀死他更残忍。

    然而，为了唐山海，为了自己身份的安全，陈深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吕明必须牺牲，哪怕他并不该死。

    而这世界上，已经死去的不该死的人已然太多了，未来还会有多少，陈深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他只希望在自己的有生之年，永远不要见到唐山海有这么绝望的一天。

    戴着手铐，拖着脚链，吕明出了牢房区，来到了办公大楼前面的空地上。

    唐山海已经召集了处里能够召集到的所有男人整整齐齐站成几排，包括徐碧成。唐山海站在台阶上，遥遥看着陈深带着吕明一步一步走近。

    陈深的目光似有若无地与唐山海死死纠缠。唐山海的眼睛里像是空无一物，茫然又漂亮，像熠熠的黑色宝石一般。

    陈深很想对唐山海说一声，别怕，不会有事的，我都跟吕明说好了。

    可他只能这样无声地望着对方，给予无法付诸言语的沉默的安慰。朝着唐山海的方向，陈深拉了下领带，嘴角极其快速的一挑，随之消失，彷如一个幻像。也不知道唐山海看清了没有。

    唐山海微微低首，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不过是他抚弄自己的领带的一个小动作，如此垂眸做来别有贞雅娴静之感，而他只要一抬头，就能发现那双眼睛依然亮如星辰。

    徐碧成站在人群中，想低头又不敢，尽量若无其事地站着。

    吕明到了他们面前，站定了，因为还要等毕忠良下来才开始正式辨认，所以他就先视线自然地一一扫过每个人的脸做好准备，到了徐碧成面前，他有所停留地顿了顿，陈深心里咯噔了一下，在徐碧成将头埋得更低时，吕明慢慢将视线移开了，去看向了别人。

    “……李主任，请您和于先生一定放心，没有确凿的证据，所有无关人员我一定都放回家。”做出了最终的保证后，毕忠良有些疲惫地挂断了电话。看着电话，忽然自言自语，字字狠戾，“如果有确凿的证据，那就永远别想回家了。”

    出了处长办公室，直接来到了楼下，看到唐山海集合好了处里的男人，陈深把吕明带到了这儿。

    毕忠良对着吕明道，“仔细认一认，这些人当中，不管样貌还是身材，有没有你觉得眼熟的什么人？”

    吕明脸上流露出一丝奇怪的表情，看了看毕忠良，这才认真地辨认起来，目光对着那些人的脸和身形转了一圈，按次序到了徐碧成那儿和到了别人那儿，神色没有任何区别。瞧完所有人，吕明仔细想了想，然后摇头，“没有。我见过的那个人的脸，应该不是男的。”

    没关系，还有希望。本来这些男的集合起来，就是毕忠良用来碰碰运气的，见吕明果然指认不出来，也没有太失望，随即就地解散了刚集合起来的行动处男工作人员，让陈深和唐山海押着吕明又去了楼上的会议室。

    那里集合了行动处的所有女性工作人员。

    毕忠良还不知道，对陈深、唐山海和徐碧成来说，目前他们所面临的最大的危机暂时解除了。

    毕忠良走在最前面，吕明在中间，陈深和唐山海并肩押着吕明走在最后。

    陈深不时用目光安抚着唐山海，令对方感觉到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安心。

    一进入会议室，柳美娜就向唐山海投来无措的目光，唐山海忍不住极力温柔地朝她看着，摇头表示没什么事，想要安慰。在毕忠良无声地瞪视下，唐山海才察觉自己的不妥行为，连忙垂下了眉眼。

    “好了，现在都是女人了，你再好好地看看，这些人里有没有你见过的那个跟你们上司接头的女人？”毕忠良坐在主位上，对吕明发话。

    既然已经做好了决定了，吕明就没必要再拉别的女人下水了，他缓慢地抬头，将这些女人一个个仔细辨认过去，脑子里想的却是这个不如周丽鼻子挺，那个不如周丽样貌温婉，……逐一挑剔过去，都不如自己的媳妇儿好看。

    “没有，没有那个女人。”看完了这些所有人，吕明下了定论，也给自己下达了死亡的预言。

    毕忠良脸色一变，戾气暴涨，呼吸声一重，死死瞧着吕明。

    所有人都感觉到来自于毕忠良的莫大压力，没人敢吭声，一时间会议室寂静得像个坟墓。

    陈深和唐山海无声对望了一眼，他们都明白，本来势在必得的毕忠良这时该有多沮丧。这种了悟顿时让他们此时沉重的心里产生了一点共同的小小的快慰。

    “把他押回去！”半晌，毕忠良吐出一句话，握紧了拳头。

    陈深带着吕明走出会议室的大门，貌似无意地顺便瞥了一下唐山海。唐山海目送着吕明和陈深的背影缓缓走出去，意识到吕明自己做出了一个什么样的选择，陈深又在暗地里做出了一个什么样的选择。

    没有陈深的帮助，吕明不会这么清醒而果决地不指认任何人吧。

    当时陈深没有接过自己的水杯，最终还是用他的方式劝服了吕明吗？那该是什么样的方式？如果不是纯粹冷酷的威胁，那就只有给予一个美好虚假的希望了。不管欺骗还是威胁，都不会是陈深乐意去做的事，可他还是去做到了。

    在对得起信仰的时候，总要对不起另外一些个人。此时此刻，面对眼前的这个吕明，压在心头的那份关于信仰的无奈沉痛，唯有陈深和唐山海知晓。唯有他们，才能互相懂得彼此。他们的心互相牵扯着，煎熬着，苦涩着，挣扎着，担忧着，种种种种，都渐渐再分不清哪些痛是自己的，哪些痛是对方的。

    那就一起疼着吧。

    毕忠良有些气急败坏，不知道吕明是怎么了，内鬼不可能不在其中，打算等会儿一定要使出全部劲头让吕明吐出肚子里所有的秘密，包括他的老婆孩子叫什么，住在哪里，还认识什么人……等等，女人，长发，长得不错，那天出现在乔家栅的这个女人真的存在的话，未必就是行动处工作的女人，也或许是跟行动处有密切关系的女人……李小男？

    所以这还不是结束，即便让陈深不高兴，待会儿也必须找李小男来问问看了，叫吕明辨认一下，她是不是就是那个来通风报信让飓风队撤退的女人了……毕忠良露出了狠毒的微笑。

    毕忠良让陈深把人押回去，所以唐山海还没走，眼睁睁看着毕忠良的表情几近扭曲，后又流露出一抹诡异阴毒的笑容，暗自心惊。

    陈深走了之后好一会儿，毕忠良没说话，也没有其他人敢走。

    会议室里弥漫着让所有人都压抑不已的沉默。

    直到一声凌厉的枪声打破了行动处的所有安静。

    “哪来的枪声？”唐山海警觉地掏枪，脑子里第一时间却判断出了那是行动处大牢的方向。

    “山海，跟我来！”毕忠良第一时间跳起来，急忙跑下楼，唐山海紧随其后。

    徐碧成刚上楼到办公室，此时站在门口一脸惶恐，唐山海经过他办公室时与之对视了一眼，什么也没来得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