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除夕夜（2）
陈深伸出食指对着老毕一脸正气地指了指，唐山海还以为他要说出什么硬气的话来，结果人转眼间就拉着刘兰芝的衣袖装乖卖惨起来。
“切，我不会喝酒不会开枪还老花你钱，你就是嫌我败家是不是啊？嫂子，我要失宠了，你可要罩着我呀，以后我就靠你了。”
“陈深，你放开我姐姐，大男人这么撒娇，恶不恶心，要不，我胳膊可以借给你呀。”李小男冲陈深翻了个白眼，随即又不要脸地毛遂自荐。
说话时，“深深”跑到了她脚下蹭了蹭，“哎呀，小乖乖，是不是馋了，没关系，姐姐给你好吃的。”李小男抱着猫坐到自己的膝盖上，拈了块红烧鱼的肉喂猫。
“小男，这些菜的口味对猫来说都太重了，少喂几口。”刘兰芝笑着看李小男和猫，好心地提醒。
“哎，知道啦。真是，一只小猫咪都活得比我精细。”李小男捏了把“深深”的小脸，叹了口气。
“抱歉，活得比你糙的人我还真没怎么见过。你看看我那大哥新收的兄弟，唐队长，唐先生，唐公子，那叫一个风流俊俏贵气非凡，翩翩浊世佳公子，活得都能比你这个大姑娘家精细好几倍呢。当然这位徐小哥跟着唐公子，肯定活得也糙不起来。”陈深这话一损就损了三个人，看着唐山海和毕忠良在那边大哥长大哥短地热乎上了就不爽，不拿话刺他们几句就不姓陈。
“陈深，我看你没喝酒，就喝的格瓦斯啊，怎么不喝酒还醉得比我们这些喝了酒的还厉害，说的全是醉话啊？”徐碧成不满地插话，明明他自己也对毕忠良与唐山海的这般亲近不乐意，就是听不得陈深在那里拿唐山海开玩笑。
“碧成，陈队长有一项特别的技能，不喝酒也能醉，多省酒啊，咱们学不来，让着他点。”唐山海不理陈深，却对徐碧成一板一眼端正道。
“你们年轻人啊，嘴皮子一个比一个厉害。兰芝，你看，热闹吧，高兴了吧？他们吵起来的话就更有好戏看了。”毕忠良笑呵呵回头跟刘兰芝说话。
刘兰芝想起了什么，噗嗤笑了起来，然后摇摇头，不同意毕忠良的话。
“这哪叫吵啊，年轻人互相斗斗嘴巴，少年气盛的，这才叫沟通交流，有滋有味呢，你当年和陈深也没少你讽我嘲地互相说来说去，我看得可乐呵了……哎呀……”刘兰芝轻呼一声，自觉说漏了嘴，捂了下嘴巴。
这下毕忠良和陈深都瞧过来，尤其是陈深一脸受骗后的恍然大悟，“哈，嫂子，怪不得你从来不劝架，原来是存着看戏的心思呢，合着我们在那里你来我往呲溜了半天都是给您找乐子的呀……”
毕忠良微笑，好整以暇道，“说出真心话了吧……”
刘兰芝脸色微红，最后拿出毕家当家婆娘的气势一口下令，“说那么多干嘛呢？都给我吃菜，多吃点，我忙活了大半天弄出来的菜，不吃完一半谁也别想下桌！”
“遵命，嫂子。”陈深，唐山海和徐碧成齐齐点头。
“遵命，老婆。”毕忠良自是当仁不让地答应。
“遵命，姐姐。”李小男更加乖巧可人。
此时此刻，在座的人中，刘兰芝俨然是人生最大赢家。
黑漆漆的小院里，小房子里跳跃着的微弱的烛火显示着这里还有人住。
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鞭炮声，天空中不时红光一闪，这个夜晚比以往的任何夜晚都热闹。然而热闹都是别处的，这座小院毫无动静一如既往地安静孤僻着。
没有热气腾腾的一桌子菜，没有雪白饱满的大饺子，没有唯一的亲人姐姐的唠叨絮语，苏三省面前只有一碗冷掉的面，还有几张摊开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人是唐山海。
这就是苏三省今年最丰盛的年夜饭了。
苏三省就着一碗热水，一口一口吸溜着面，空出的另一只手不时抚摸着照片中沉默又迷人的唐山海，嘿嘿笑着。
“唐先生，您且再等等，用不了多久了。曾树以为我完全臣服他了，还说要谢谢我上次在陶大春面前替他掩饰了寻找刘三木手中烟土的事情，让我照旧做我的副区长，可是我知道，他已经拟好了报告，准备一过年就上报重庆，让我调职去北平做个小科长。我在阿生那里找到了刘三木留下的烟土，让阿生替我卖了些出去，挣到的钱用来收买曾树的秘书和其他亲信，所以曾树有什么消息我都能知道了，这很有用……您好像是很不喜欢烟土生意的，可我也是没有办法，不剩多少时间了……近期我要想办法接近你的舅舅，希望一切顺利。你会让我顺利的，是不是，唐先生？等我们合作剿灭了军统上海区，我就可以天天见到你了，我真的……盼着这一天，太久了啊！”
说到后面，肖想着未来的好日子，苏三省格格地笑起来，越笑越大声，然而在外面鞭炮声的掩饰下，这个阴暗角落里突兀冒出的笑声，并无人注意到。
想象日后与唐山海进进出出日夜共事的情形，苏三省越想越美，连带着嘴里的冷面也越嚼越有滋味。心中怀着希望，吃什么都是美味的。吃一口冷面，看一眼照片上的唐山海，怀着巨大的愿景，苏三省满足得想要叹息。忽然一点汤汁溅了出来沾到照片上，苏三省赶紧拿起用衣袖擦干净，想亲一下但是想到还没擦嘴，也怕弄脏了照片，于是伸出一根食指，在照片中唐山海鼻尖那颗清晰的小痣上点了一点。
“唐先生……”苏三省又唤了一声，痴痴看了会儿，笑得像个正做梦的最纯真的孩子。
当苏三省冷清清地一个人过年时，毕忠良家这边的欢声笑语像要把屋顶都掀开了。
几个人吃完年夜饭收拾妥当后，先是在院子里放了会儿烟火，夜空中的烟花漂亮纷呈，不是普通人放得起的，惹得旁边近邻都出来观看了。
“这是南洋的烟花吗？”唐山海问了句，烟火的绚烂将他的脸也照耀得分外绮丽。
“是啊，就是上次李主任的寿宴还没放完的烟花，放着也是浪费，我就拿回家来自己点了，放完拉倒。”毕忠良悠然回答。
唐山海含笑低头，“处座真会就地取材。”心中无端起了点虚虚的感觉。李默群的寿宴被陶大春的一场刺杀砸了兴致，始作俑者正是唐山海自己。
“嘿，不就是抠吗？这种烟花都要留着过年放，舍不得另外再买呗。”陈深直接戳毕忠良的心窝子。
“哎呀真好看，是不是呀，姐姐，还好毕处长留着今天放了，不然搁在那儿着摆着摆着就失效了那多可惜呀。”李小男看着夜空里的花火，高兴得拍手。
“想起来还是有点……”刘兰芝想到的却是那晚毕忠良的差点遇险。
“嫂子，今天高兴，这个烟花又不代表什么，放得这么高这么漂亮，就是大吉大利哪。”徐碧成望着刘兰芝，宽慰道，真如一个贴心的弟弟。
“是啊，肯定大吉大利。”刘兰芝点头，眼中瞧着漫天烟火，心中虔诚地许愿，但愿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能平平安安，长命百岁，特别是毕忠良和陈深。
放完了一半的烟花，还有一半得留着零点再放。大家就都缩到了大客厅准备守夜。客厅里的壁炉已经升起来了，炉火烧得正旺，火焰跳动着，像个被驯服了的活泼听话的精灵，指挥着热气暖洋洋地占据了客厅的每个角落。
刘兰芝拿了个新式的照相机出来，“前些日子和孙太太去大新公司逛逛，被她怂恿着买了这个，说我们堂堂一个处长家，连个照相机都没有，也太不新式了，我听售货员说这个相机是他们公司独家进口的，连永安百货都没有的，买回家特别扎台型，就买了。其实我对这些外来的洋玩意儿都不太懂，今天大家都在，咱们照几张相片，顺便也教教我怎么弄这东西？” （扎台型，沪语，意指有面子）
陈深接过来看看，赞了一声，“哟，嫂子，这好像是德国货，这是德文吧？唐队长，你来看看？”拿起相机的外包装以及说明书，朝唐山海递过去。
唐山海看了看，冲等着评价的刘兰芝点头一笑，“是啊，是德国康泰克斯公司造的，这家技术比原来的徕卡135相机要先进些，我前些日子才见到那个中新纺织公司家的三公子拿着这个在聚会上炫耀呢，快门速度惊人，还有测光表。”
“是嘛，那我来试试。”陈深拿过了相机，眼睛一眨，从地上拎起还围着“海海”瞎转悠的“深深”朝唐山海怀里一丢，立即对着连续按了几下快门，确信将唐山海猛然被猫一惊的模样给完完全全照下来了。
唐山海瞪了陈深一眼，后者毫不在乎地一笑，“好像是很不错，比以前用的徕卡手感要好多了，等照片洗出来再看看具体效果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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