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88行踪(2)

    88行踪（2）

    毕忠良深吸了口气，对着小册子面无表情地又翻开了一页。

    一月二十五日，和徐碧成与毕处长一家及陈队长去南京路做慈善募捐活动。

    这天的记录十分简单，连后面唐山海几点回家都没记了，就这么一句话。毕忠良看了眼那个跟踪的刘二宝手下，心下明了对方为什么记录得这么糙。因为那天几乎整天，毕忠良都在场，看着刘兰芝跟她那个什么教会在南京路街头搞个什么关心儿童的露天慈善募捐活动，唐山海和陈深也都在现场帮忙，唐山海甚至叫了些自己有钱的同学公子哥过来撑撑场面，最后的募捐结果还算理想，数目是近期教会搞活动的最大的一次了。陈深发着传单靠自己那张小白脸迷惑了不少路过小姑娘老大姐拉过来贡献也不小。毕忠良带着刘二宝他们在暗处盯着，防止地痞流氓小混混什么的见钱眼红来捣乱。

    那天唐山海和陈深尽心尽力地给刘兰芝张罗着活动，成果很好，把刘兰芝给开心得不行，甚至之后好多天睡觉都无比安稳，长期的失眠都好了很多。当天面对教会其他太太夫人，刘兰芝一手一人地挽着陈深和唐山海，逢人就夸多亏了这俩年轻人，除了陈深以外，她又多了个唐山海这样的能干的弟弟。唐山海也真是会讨人欢心，马上改口学着陈深叫刘兰芝“嫂子”了。

    毕忠良心下一嗔，觉得这小狐狸似乎本末倒置了，连自己这个大哥都没叫过一声呢，就亲亲热热地喊上刘兰芝“嫂子”了？当着刘兰芝的面，他又不好这样小气地斤斤计较这些。后来活动结束，教会众人散了，刘兰芝非拉着唐山海、徐碧成和陈深到自己家吃晚饭，席间刘兰芝眉飞色舞仍是说着当日募捐活动多么成功，大家都笑呵呵宠护地听着附和着，“深深”和“海海”两只小奶猫在众人腿间爬上爬下，被搂来抱去到处捋毛——喔，现在都没那么奶声奶气了，都长大了一些，更淘气了，特别是“深深”，一不小心没看住就要上房揭瓦，倒是“海海”愈发高贵文静，面对人矜持得很，就是经常被“深深”惹得炸毛，但是“海海”睡觉的时候，“深深”常在一旁守着一起睡觉，远看像两团滚到一起的小毛球。

    那晚上吃饭都还挺愉快的，大家说笑着完全不提公事聊到了很晚，就连徐碧成那张成天板着不太讨喜的脸都发红了像个肉嘟嘟红彤彤的苹果似的——毕忠良故意激他灌了他好些酒，他大多是替唐山海喝的。饭后坐在小客厅里没聊了一会儿，徐碧成就醉得睡过去了，毕忠良借口太晚了让唐山海答应在这儿住一晚。叫下人把徐碧成扶到客房里安顿后，三个人接着聊天，聊国际大事，日本人的路线，太平洋战争菲律宾战争的形势，或者聊近期新上的电影，流行的服装款式，风靡的发型——这个陈深最在行最了解……天南海北，细枝末节，除了他们各自的未来和前程，好像什么都能聊。

    其实毕忠良看出来了，唐山海早就累得犯困了，硬撑着精神在陪他们聊而已，眼睛尽力张大着，神色却迷迷蒙蒙的，跟自家打瞌睡头一点一点的“海海”如出一辙。中途毕忠良去换了个新茶，回来时唐山海就睡着了，闭着眼睛窝在陈深肩膀，陈深还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催眠。毕忠良想说什么，陈深朝他“嘘”了一声，活脱脱一个维护着小伙伴安眠的小“深深”。毕忠良和陈深长久地无声地对视，或者说是，对峙，最后毕忠良的眼神落在了唐山海宁静安和的睡颜上，看了一会儿，轻笑了一声，一挥手，道，都去睡吧。

    陈深如蒙大赦，当即想抱起唐山海直接上楼睡觉，动作太猛了却惊动了对方，他醒来，张开了眼睛也是迷迷瞪瞪地，看见毕忠良叫了声处座。老毕让我们去睡觉，瞧你，瞌睡打得都要流口水了。陈深吓唬唐山海道，还真吓着了酒精和睡意搅和在一起搞得眼睛睁不开脑子不分明的唐山海，他先是揉了揉自己的双眼，然后赶紧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干的，就瞪了陈深一眼，你才流口水。陈深搂抱着唐山海，哄孩子似的，好好，我流口水，走了，困死了，去睡觉啊，乖。得到毕忠良的点头同意，唐山海才乖乖被陈深扯着去睡觉，神色迷惘天真，真是困得狠了的模样，可爱透了。

    因为困意卷走了脑子的清明，唐山海被陈深揽着进了一间客房睡一张床也没法提意见，机械性地洗漱完毕后倒在床上裹了被子就一动不动陷入睡梦中了。陈深内心挣扎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去衣柜里另寻了一床被子出来盖在自己身上，只敢偷偷伸出一只手摸进唐山海的被窝，寻了对方一只手握在手心，对方并无所觉，乖顺地任他捉着。陈深睁着眼睛听着唐山海的呼吸看着夜色中唐山海朦胧的睡脸又幸福又不安地睡着了。半夜里陈深依稀警醒地感觉到了有人进入房间视察，是毕忠良的气息，陈深闭着眼睛未有任何动作，稍感紧张地握紧了被子下唐山海的手。黑暗中毕忠良凝神静气的，不知看着什么，好像站了有一会儿才悄悄离开了房间。

    陈深并不知晓，那时毕忠良看着一张床上的暗色中靠在一起看不清面容的唐山海和陈深之后，还去楼下的猫窝里对着缠睡在一起的“深深”和“海海”静静瞧了好一会儿，心情有满足安宁的一面，却也有一丢丢夜深人静时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隐晦的可以忍受的很快就能压制下去的不满和不甘。

    “深深”和“海海”拥有彼此，而他拥有它们，这才是最好的关系，他应该，且理当，满足了。

    一月二十五日，腊八的第二天，唐山海在腊八那晚与周市长家的周小姐一起吃了腊八宴后，第二日礼拜天居然没有趁热打铁再独自约会，是因为早就有了这天要帮刘兰芝的教会做慈善活动的借口吗？如果唐山海对周市长家的千金有意，完全可以将刘兰芝这种无足轻重的小活动丢在一边。但是说起来，连周市长的乘龙快婿都不能让唐山海心有所动，那什么才是能够让他心动的呢？难道真是世家公子做惯了，并不会如那些乡下来的骤然发达的暴发户，见着有钱有权的小姐姑娘就不管不顾地扑上去，还讲究一个喜欢不喜欢，从心不从心？又或者，他本来就对新政府的任何名利荣誉都毫无兴趣，只是来……做卧底的？唐山海在物质生活方面十分地会享受，这和陈深很不一样，可是在功名利禄的淡泊漠视方面，这两个人却又有着惊人的相似。

    毕忠良带着暂且无法解释的疑问，将小册子翻到了最后几页。

    ……一月二十八日二十点四十分十秒，唐山海与徐碧成在窗口相拥暧昧，大约十分钟后窗口剪影消失，二十一点二十分熄灯。

    暧昧？毕忠良不悦地盯了刘二宝的手下一眼，“你当写艳情小说哪，唐山海和徐碧成两兄弟抱一下还能‘相拥暧昧’上了，让你跟踪不是写小说知道吗？”

    “是，是，小的知错了。以后一定不这么瞎写。”那手下唯唯诺诺连连抱歉。

    ……二月一日上午十点二十五分唐山海与徐碧成乘坐人力车来永安百货陪李夫人和周小姐逛街，挑选多家店买数套服装，店主未现异常，十二点离去，四人一起吃午饭，下午去跑马场娱乐。

    快要过年了，李夫人要置办新衣服，跟俩外甥逛街，也是没什么好说的，可是怎么又带上周兰兰了？这李夫人要撮合的心思也太明显了，唐山海是怎么想的，一次两次的回避都只是权宜之计，这个问题早晚是要面对的。

    二月二日十八点十分早早回家，未再出门，直到晚上二十一点三十四分熄灯休息。

    看完最后一页，合上了小册子，毕忠良什么表情也没有。

    “处座，这是这大半个月的，唐山海他们的行踪。”一直在一旁候着的刘二宝等毕忠良全部看完了小册子，才讨好地对毕忠良汇报，“除了有几天晚上，他们一起参加了个别沪上公子哥的聚会派对外，其余时间，一切正常。那个参加什么慈善活动去李主任家吃饭和周小姐一起逛街的，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嗯，对。”旁边一直接负责跟踪唐山海的刘二宝的手下也点头附和。

    “……看上去，他们也没有跟任何可疑人员来往，往来的都是沪上有头有脸家世背景都不简单的人物。”刘二宝继续道，“喔，还有，唐山海和徐碧成十六日去孤儿院那天，陈队长也去了。”

    “刺客方面有什么线索吗？”毕忠良将跟踪唐山海的人交上来的记事本翻来覆去又哗啦啦了一遍，问道。

    刘二宝和那手下脸上一阵心虚，“刺客……暂时还没有。”

    “去吧。”毕忠良面上没有表情，嘱咐了一句。

    “那……”刘二宝迟疑着鼓起胆子问，“那唐山海那边……还要跟吗？”

    毕忠良合上记事本小册子，扔到一边，往后靠坐着椅子，有点认命的意思，“撤了吧。唐山海也是经过风浪的人，这么滴水不漏的，怕是早就已经发现了。”

    “是。”刘二宝微现了笑意，这天天盯梢人可是苦差使，得罪人还受累，早撤早好，大家都轻松点。看了看手下，头一摇，那手下马上懂了，立即退出了毕忠良的办公室。刘二宝也随之走了出去。

    唐山海，你是滴水不漏，还是无水可漏呢？

    微微合上眼睛，毕忠良脑子里全是唐山海的脸，弹钢琴时温驯耐心的笑脸，深夜聊天时抿嘴发愣的呆脸，深陷睡梦时懵懂天然的睡脸，还有，被陈深逗弄到满腹闷气的气脸，……

    毕忠良就很期望，唐山海能够是后者，永远是后者，无水可漏，才无懈可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