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两两同谋(2)
陈深从怀中掏出自己那包放在衣服口袋里时间长了有些发皱的樱桃牌日本烟,拿了唐山海的一根火柴点着了,用这相比起毕忠良口中硕大的雪茄简直是细小得可怜的日本烟,示威似地又实在不自量力地吞云吐雾起来。
“嗯,不错,这个够劲。山海,你也一起嘛,我一个人抽没意思。”毕忠良一边夸赞一边拉着唐山海要陪他一起抽雪茄。
“处座喜欢的话,改天我从家里给你拿一盒。”唐山海看着陈深抽日本烟,眉头皱了起来,“陈队长,要不你也抽一支雪茄试试?”作为主人,唐山海觉得有必要显示一定的殷勤,何况毕忠良已经抽了一支,他不能问都不问陈深一句,太过厚此薄彼。
“我有樱桃牌香烟。不需要。”陈深抖了下细细的香烟,一缕烟灰不经抖地掉下,落了点在他的外套上,很衬他这个人,不太修边幅的不羁。
“那是日本烟。有听装的,五十支一听。青草味太重。” 唐山海看了那烟灰一瞬,转头眉心的皱褶更深了一层。
陈深眯起眼睛笑了,深深吸了一口青草味儿的在毕忠良抽出的雪茄味儿中淡薄得可怜的香烟以后才说道,“你对烟太了解了。可我觉得烟不分国籍,烟就是烟。再说咱们本来就在为日本人做事,抽日本人的烟那才叫心口合一。”
“日本人也抽雪茄,上层努力模仿西方文化,穿燕尾服,吃西餐,喝洋酒……”唐山海嗤笑了一声,笑容也是宛如蜜糖,甜是甜的,里面也有刺,“陈队长要想跟日本人心口合一,那要做的事可不止这么点了。”
“山海,”毕忠良拍了拍唐山海的手,像是安抚,“别管这个小赤佬啦,他这人就只配抽日本烟加格瓦斯了,来,我给你点雪茄。”
“我自己来就可以。”唐山海打开手边镶金雪亮的雪茄保湿盒,另拿了根雪茄。
一只雪茄,三根火柴,一个雪茄剪。
重复了一遍点燃一直雪茄的整个过程,唐山海的动作依然不紧不慢优雅得无知无觉。
陈深乐得与毕忠良又欣赏了一遍唐山海如何用他那细长的手指想爱抚情人那样缓慢转动着硕(大)饱满的雪茄,直至最后,放入了他自己丰润的红唇,一点红舌隐约闪现,细细舔着雪茄那剪过的圆润的一端,引发了其他两人那暗怀着下流比喻所带来一幕幕糟糕又止不住的充满了情(色)想象的画面。
确实是糟糕。陈深移开了视线,为了不让自己陷于更糟糕的境地。他希望老毕还没有自己这么糟糕。
唐山海采用了与毕忠良同样的抽雪茄的方式,烟气在口腔中辗转一圈,雪茄的浓醇味道尽情挥洒之后,花朵一般柔嫩的唇瓣开启,喷出了浓烈的烟气,模糊了他的五官,但脸上熏然享受的神情却叫陈深看得更清晰了。
“陈队长,”唐山海修长的身躯半陷于柔软的沙发中,在自己制造的雪茄的烟雾中双唇微启,清朗的音色又被这烟雾熏出了一丝慵懒似的,漫不经心的语调与这下午茶的时光搭配得刚刚好,整个人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的声色情态充分诠释了陈深之前腹诽过的长期的“讲究”才能浸养出来的这份享受随意,“人生苦短,吃好的、穿好的、喝好的、抽好的才对。”
陈深已经吸完了一根樱桃烟,他将烟蒂掐灭在一旁桌上的烟灰缸里,摇摇头,不是那么坚决的,可是又不容易妥协地说,“不对,正因为人生苦短,所以最好还是吃自己喜欢的,穿自己舒服的,抽自己中意的才对。别人都说好的东西,总要自己觉得合适才用得下去,不然,我自己痛苦,浪费了好东西也可惜。”
“你看,”毕忠良向唐山海指指陈深,“这人说起歪理来一套一套的,你别想说服他。李主任总说我顽固,实在是根本没见识到这个小赤佬才是最顽固的。”
“是啊,我看出来了,”唐山海朝毕忠良谅解地露了露小白牙,有些明目张胆地讨好拍马,像乖巧的小猫咪或者小狐狸那样让人喜欢,“这个行动处里,最包容陈队长的人,就是处座您了。有点羡慕陈队长啊。”
“不用羡慕他,看看,”毕忠良夹着雪茄去碰了碰唐山海嘴里的雪茄,像是碰杯的意思,“我们俩才是一国的。那个不识好歹非要抽日本烟的小子是哪个,我可不认识。小赤佬比我还土老帽呢。”
唐山海想起了什么,将雪茄放在烟灰缸上,去办公室的小酒柜里随意拿出两小瓶酒,一瓶也就200毫升左右的样子,一人一瓶各放在了自己和毕忠良面前,“这古巴雪茄的味道浓郁醇厚,应该配这个单一麦芽的威士忌比较好,就是可惜这边没有冰块可以加。虽然处座一向爱喝花雕,不过为了更好地体验雪茄的味道,不知道是否可以破例喝一次洋酒?”
“花雕之外,李主任让我喝洋酒,我不照样喝?那次李主任的生日,我喝得可是红酒啊,你也看到了吧,陈深说我脸都成了猴屁股了……你这酒当然跟李主任不一样,那是任务,这是享受。威士忌搭配雪茄,我就听说过,自己还真没有心去试过。”毕忠良笑呵呵看着唐山海给他开了瓶威士忌,一口雪茄烟喷出,就喝了一口威士忌,然后和唐山海小瓶碰小瓶,清脆响了一声。
唐山海仰头喝酒,优美的脖子线条展露无遗,小巧的喉结上下一滑,面容转回,刚沾了酒液的唇润泽得发亮,白净细腻的肤色在酒精的浸润下渐渐显出浅浅的红晕,被淡淡的烟雾包裹着似粉蒸霞蔚。
“陈队长要不要去拿瓶格瓦斯?”唐山海坐在沙发上,长腿交叠,姿态随意又充满了贵气,像是一个正享受自己王国美景的年轻的国王,或者是小王子,音色带了些懒散,使得挑衅听起来也如同温软的撒娇。
“我有唐队长的茶喝也很好。”陈深举起那杯清香扑鼻热气腾腾的铁观音,顺带抽起又点了一支的樱桃日本烟,“现在用不着格瓦斯。”
“这可稀奇了,我居然还有听到一天到晚格瓦斯不离手的陈深说用不着格瓦斯的一天。”毕忠良看着陈深与唐山海调侃,末了半开玩笑半有意无意笑得格外慈祥地说,“就算这样,山海啊,咱们是雪茄跟威士忌,他是日本烟和铁观音,照样是抽不到一起,喝不到一处。”
“处座说得是。”唐山海也看着陈深,含笑应道。
陈深无所谓地耸肩,“我还有点心可以吃。”打开铁盒,拿起一块红绫酥。他不介意输,也不会认输。尽管大概他永远参与不到毕忠良与唐山海这两人的雪茄威士忌的聚会中,不过不要紧,陈队长有自己特殊的寻找存在感和自我安慰的方式。
说到现场谁的脸皮最厚,陈深现在只想往毕忠良的老狐狸脸上狠狠踩一脚,不,一脚不够,得多踩几脚才解气。让唐山海教钢琴,吸着唐山海的雪茄,喝着唐山海的酒,看着唐山海的人,听着唐山海的附和,还死乞白赖地非派人跟踪盯梢唐山海,真是好意思啊,臭不要脸!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到了老毕不要脸的老狐狸这儿是反过来的,用人就疑越用越疑越疑还越要往跟前凑,这脸皮贱不贱?厚不厚?太值得踩一踩了。陈深想到就来气,连带着自己以前那些受的气,越看越觉得脚痒,不真的踩毕忠良的脸几脚不足以解痒。哎,可是也不能真的去踩,还是想想怎么让嫂子治治这老狐狸吧。
毕忠良抽着雪茄正惬意,莫名后背一寒,一抬头又是唐山海言笑晏晏的俊脸,就忘了这点小异样。
其实,面对毕忠良的这种“用心关照”,委屈和生气对于唐山海和陈深来说都不算什么。
陈深就是单纯地为唐山海不忿,然而想到唐山海,陈深心里就是充实一片。
因为他的心灵始终秘密连接着唐山海的心底,在毕忠良面前,他们是彼此唯一的同盟,唯一的伙伴,最珍贵的同谋。
毕忠良并不知道,至少不能确定,即使唐山海和陈深表面上烟抽不到一起,酒喝不到一处,他们仍然是这个行动处里有着各自独立的方向最清晰也最接近的人。
唐山海应和着毕忠良的话,貌似乐见其成地与毕忠良一起调笑排挤着不会享受可怜巴巴喝着清茶抽着日本烟的陈深,两人互相有诸多不同,眼光流转之间却已经交换了太多不约而同的同谋的默契。陈深站在这里,就已经帮他稳定了自己的心境,让他更游刃有余地去应付毕忠良的一切或有心或无心的聊天和试探。
这就是战友在背后撑着的感觉。
很美好,也很美妙。那种战友之间热血沸腾手足相依生死与共的信赖,并不只有在刀枪炮火共血肉横飞的血腥战场上才能实现,在这种隐秘无声的随时都会踩到深渊陷入万劫不复境地的幽灵战场上,也会有,并且更需要秘密和默契。
唐山海的笑容更深,更甜地,在陈深的凝视中,与毕忠良再次交换了一次雪茄的碰触和酒瓶的撞击。
三人成虎,那得每个人都不简单。你我他,三个人,三条线,你我,你他,他我,彼此皆为同谋与共的合作者。
在场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同谋,无人落空,也无人能全部参与。
最明着的那条,三个人都看见了,也清楚,那也正是最脆弱虚伪的同谋。
毕忠良和唐山海,陈深在心中淡定地下了结论,表面有多和乐融融趣味相投,内里就有多天差地别不可逾越。就像自己和毕忠良的关系一样,亲兄弟的同时,都在暗暗地明算账。
唯有陈深和唐山海,才是真正结成了在一条底线内的,暂且无可动摇的关系。
货真价实的同谋者。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