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兄弟交心
唐山海觉得颈侧有些痒,陈深近在咫尺的呼吸让他的那一小块皮肤微微地发烫,令他有些不适应,但他不想在此时给陈深任何疏离不愿的错误示意,他没有动,咬了下唇角,望着无尽的夜空,晦暗的明月星辰,眼睛发亮,声音坚定得就像清冽的玉石撞击,“当然。”
陈深微笑。他的神明的旨意已经下达,不愧是他一直贡在心里的那个人,总是懂得如何做出最好的选择,不愿有任何不应该的牺牲,神爱世人亦然是爱他。
“你需要和徐碧成再商量一下吗?我下去找他上来,你们必须尽快达成一致意见,我怕吴龙等不了。”陈深不舍地嗅了最后一口唐山海颈间的清润发香,便匆匆离开了天台。
不管怎么说,唐山海看着远处吴龙固执而渺小的蹲守的身影,冷静地想,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先杀了吴龙。
陈深从天台上下来走到楼梯处,正碰到要上来寻人的徐碧成。
“请问陈队长有没有看到我哥?”
“他在顶楼天台等你呢。”陈深告知。
“谢谢。”徐碧成当即就上楼梯。
陈深望着他上楼,忽然又说了一句,没了往常的惯有的丝丝戏谑,诚恳道,“碧成,你该多听听你哥的想法。”
徐碧成一顿,冷冷扫来一眼,像是强压着某种怒意,“我会的。他是我哥,我当然是要多听他的。只是,我们兄弟俩之间的事,好像用不着陈队长来操心吧。”
唐山海一个人站在天台上,他的背直挺挺地立着,显示着一种倔强的无法压折的笔直,因为这份肉眼可见的固执的挺拔,映衬着天地茫茫,夜上海的喧嚣灯火,而让他背影看起来是那么孤独,那么那么地孤独。
看着唐山海的身影,徐碧成忽然就这么觉得,心里莫名发疼。
“老陶还没有找到的那个从码头逃走的黑帮混混,叫吴龙。”唐山海感觉到了徐碧成的靠近,侧头看了他一眼。
“你怎么知道的?”徐碧成上前和唐山海并肩而立,有了自己的陪伴,多了个背影在侧,这样从后面看起来,唐山海的背影应该就没那么孤单了吧?
“那个人现在就在饭店门口,等着见毕忠良。”唐山海没直接回答徐碧成,视线转向远处街道一侧的夜色中那个模糊的一个不注意就很容易被忽略的半蹲着的人影。
徐碧成看向唐山海的视线所指向的方位,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就是吴龙?……你是说,……上次刘三木交易烟土的事,是陈深派人通知我们的?”
“对,只有他。”唐山海肯定道,“他原本可以告发我们,但他没有,他想帮我们。”
“就算他帮了我们,现在他知道得越多,我们就越危险。而且他早发现了吴龙,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们?他就是想等着我们这一刻的被动露出马脚吧?……”徐碧成立即意识到了吴龙出现在此刻此处的严重性,他的额头迅速冒出了一层冷汗,而唐山海对陈深的这种突如其来没有来由的露骨信任使得徐碧成又紧张又冒火。
徐碧成越说越无法克制自己的激动,“唐山海,你脑子清醒点吧,你想想,现在吴龙都找到华懋饭店了,随时可能见到毕忠良或者李默群,我们随时可能暴露,他居心何在?他跟你说了什么,是想要挟你吗?”徐碧成眼睛渐渐有些发红,是紧张,也是恐惧,更是愤怒,他抓住了唐山海的手腕,紧得已经不在乎是否会在那纤细皓白如少年人的腕子上留下可怖的红痕淤青,“山海,我不信陈深,谁知道他前脚跟你说了这个,会不会后脚就去向毕忠良告密?我们走,不,你走,我留下来……你赶快走,离开这儿……”
“徐碧成!”唐山海想挣开他,力度并不大,可是以往这样的力度是可以挣脱的,现在却纹丝不动,“你疯了吗?我跟你说过,世界从来不是围绕着你或者我来转的……”
“可我的世界就是围绕着你一个人来转的!只有你了!”徐碧成红了眼眶,一滴泪打着转,盈眶而出,“山海,我不能看着你出事……我,我没有其他亲人了,你都知道的……”
唐山海一震,动容而惊讶地瞧着徐碧成,又低下了头,让眼睛落在阴影里,睫毛纤长,在风中颤颤地动着,似乎脆弱得一触即溃。
“陈深……他有他的立场和顾虑,他不是我们军统的人,有什么义务随时向我们汇报情况?他现在告诉我这一切,已经是尽了他所有的能力,帮了我们太多,他明知道,最糟糕的情况下,他也不能幸免,可他还是来告诉我了……”唐山海低声说着,还是本能地冷静,本能地分析着给徐碧成讲道理,反握住了徐碧成冰凉的双手,轻柔摩挲着,安抚着他的神经质的惊惶与恐惧,“现在还没到最糟糕的情况,一切都还来得及挽回。我不能一有危险就做逃兵,我有我的骄傲和使命。即使作为你的哥哥,我也不会让你出事的。碧成,你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我什么都相信你……”唐山海的安抚起了效果,徐碧成的双眼都落下了泪,他一抹眼睛,将妨碍他看清楚唐山海此时温情柔软得心醉的面容的模糊着自己视线的碍事液体统统擦去,连声点头应和道。
“那么,我相信陈深,你也要信我。”唐山海抬眼,星光月辉全落在了他的眼睛里,让徐碧成一瞬间被照耀得发晕,心头又冷又热,冰冷一片又火热一团,说不出的难受透彻。
暗红尘霎时雪亮,热春光一阵冰凉。
明白最让人清醒,往往有时也最让人痛苦难言。
“你真的信他?”徐碧成艰难地出声,喉咙口好似塞了一个冰块,含糊着,不期待地颤颤巍巍地问了一句。
唐山海不知道他心中此时的惊涛骇浪狂风骤雨,只当他被自己说服了,像以往一样。徐碧成总是能听自己的话的,只要自己说得有道理。
“嗯。”唐山海缓慢而坚定地郑重一点头,“不违背组织原则,不影响组织任务的情况下,他以性命相托,我亦愿以肝胆相照。”
徐碧成脑子一嗡,好像什么都听不清了,他恍然想起,上次有这个头重脚轻全身失重的恍惚得如同死去的感觉,是在他偷听到唐山海向萧萧亲口表白定下终身的时候。
什么刘三木,什么吴龙,什么毕忠良,……一瞬间全不在徐碧成的脑子里了。他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陈深的命,果然是不能留的!
李默群、周扶海以及毕忠良等人的车一起开到了华懋饭店门口。
门口的服务生们上前给他们开门,李默群和周扶海各自携着自己的夫人家眷率先走进了饭店,毕忠良先下车等他们进了门才随后跟上。
吴龙等了这么久灌了一肚子冷风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极力试图突破行动处在饭店门外拉起的安保线,大声地冲着正要进门的毕忠良叫唤,“毕处长,毕处长……”
可惜毕忠良正专心与李默群和周扶海搭话,没注意到吴龙的喊声。
连随行的刘二宝也没注意到吴龙。
眼看着毕忠良等人悉数进入了饭店,吴龙一着急,“毕处长,毕处长……”边喊就要边跨越了行动处的安保人员们抢着冲进华懋饭店去。
扁头他们拦住了他,一脸戾气。“你谁啊,站住!”
“我要见毕处长!”吴龙嚷嚷着。
“别说话,到线外面去!”阿达、阿庆虎着脸指他。
“我要见毕处长!”吴龙被唬着不甘心后退两步,又怯怯上前一小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汇报!”
“你谁啊?”扁头上前发问。
“我是毕处长的线人,有很重要的事情,要立刻向他汇报!”吴龙拼命陈述着自己的身份。
“叫什么呀?”扁头看着他。
“我叫吴龙,麻烦大哥帮我通报一声。事情真的很重要。人命关天啊!”吴龙挥手激动道。
扁头听得有些想笑,像看了场滑稽戏听到了句滑稽的台词。人命关天?欺负谁没见过世面啊?76号特工总部最不缺的就是人命,天天都有人无故死去,每条人命都关天的话,那光是一个行动处就早把天给捅破了几个大窟窿了。
“等着啊。”扁头漫不经心地应了声,“线后头去。”对付这种人,扁头已经很习惯了,先什么话都应着他再说,让他冷静下来稳住了乖乖听话,之后再斟酌处理就好办多了。
扁头进去华懋饭店好像是要去给毕处长汇报的模样。其实他主要就是趁机想去上面偷点食,至于这个吴龙的事,哪有机会跟毕处长汇报啊。想想毕处长现在都应该正在陪着李默群他们这些大人物喝酒话事,根本没空理会这种小线人的话。而且,陈深之前告诉过自己,有人今晚非要见处座的话,就先跟他说。其实不用陈深这么特意嘱咐,扁头也习惯了有什么情况第一汇报的人选不是毕处长,而是陈深。他没察觉的是,这也是陈深着意纵容培养起来的他的习惯——这种习惯对陈深来说很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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