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毒玫瑰
重庆训练处的接风宴上,唐山海喝洋酒,不太吃辣,吃菜慢条斯理,说话也文里文气的,带着个面色冷冰冰的随从徐碧成,怎么看怎么和陶大春这帮血海战火里奔波过的一线特工格格不入。当时碍着宴席上还有戴老板的秘书在场压阵,陶大春他们这帮先到训练处资格老点的“老人”兄弟们没有拼命起哄给唐山海灌酒,暗地里都商量好了一定要想办法挫挫这新来的公子哥的锐气。
蒋校长和戴老板拿他当个小宝贝儿宠着护着,陶大春他们可不想做奶妈,不拿出点宝贝的本事出来,别想他们服气。
陶大春他们将训练处那时最刺儿头脾气最硬成绩最差的学生们编到一起美其名曰“特别小组”交给唐山海,指望着这帮坏学生教训一下这嫩生生的“瓜娃子”新教官。
结果可想而知的,并没有陶大春这帮人设想的那么美妙。
其实是很不美妙。
每当陶大春回想起来,就觉得,自己和那帮兄弟真是太傻了,真的。戴老板看中的亲传弟子,呵呵,哪有那么简单,要比一肚子坏水,他们这些就会打打杀杀的兄弟还差得远呢。
那帮差劲的“坏学生”们被唐山海一击必杀的近身格斗技术全员制服了不说,之后反过来在唐山海有意无意的“指导”下还将训练处除他以外的教官们几乎都想办法挑战遍了,最离谱的是一次所谓的突击偷袭演习,学生们竟然趁着凌晨人困马乏之际,把唐山海之外的全体教官们都蒙面从家中绑架了集中扔到了训练基地后山一个本是用来惩罚学生的一般人根本爬不上来的大坑里。
当大家骂骂咧咧地互相帮忙松了彼此身上捆绑的绳子和摘了脸上的黑布之后,仰头就看到大坑上方被学生们簇拥在中间的唐山海,月色下一脸愉悦,玉面生辉,彷如多年来传说中的后山住着的什么修了仙法的精怪,又美又煞的,好看得吓人。相比之前白面公子哥的印象,这月下桀骜矜骄的唐山海跟换了个人似的。
陶大春那一刻就看呆了,生出了畏惧,也生出了惊艳。
各位同僚请勿见怪,今天这趟是学生们的演练,训练我小组学生们配合偷袭的专业水平和团队协作的意识,结果出来成绩都很好,感谢大家的大力协助,我一定会向戴老板好好给大家请功的。唐山海说完后不顾众人的嚷嚷,只丢了根绳子给他们,竟然就那么带着学生们走了。
二十几个教官被困在大坑里蚊虫叮咬了一夜后,还是陶大春想了个办法让大家叠罗汉失败了无数次才爬上来的,爬上来时个个一脸狼狈,被唐山海手下那些等着的学生们咔擦咔擦地拍了好多照片,据说都送到了戴老板的桌上,随之附带的还有一份唐山海关于训练处的教官们因为一段时间的安逸生活,警惕心和身手都下降得厉害需要重新训练一段时间适应未来重要任务的训练计划。戴老板非常顺利地被说服了,批准了这份计划。
上头有人宠着了不起啊。还真的就是了不起。
所以,重庆训练处的那批教官,后来又成了一段时间里唐山海的学生,被唐山海以德国留学期间特种兵的训练方式结合特工专业来重点培训,个个都结结实实地切身体会到了外国先进军事训练的方法,把一帮实际作战经验还行的老特工们折腾得死去活来苦不堪言,完了之后又玩命按照这些方法去折腾各自的学生。
那时有个当过国文老师自愿投身军统抗日志在报国恨家仇的家伙,写过一首文绉绉的西洋诗来骂唐山海,什么“最美丽的花朵的香气最骗人,最甜蜜的果实的滋味最有毒”之类的,题目就是“毒玫瑰”,传诵得远近闻名。诸多师生对唐山海的不满埋怨因为这首诗找到了发泄渠道,唐山海就得了个训练处里自始以来最为知名至今仍然活在传说里的绰号,“毒玫瑰”。也有人背地里叫过他什么“活阎罗”、“玉面修罗”这类代号,估计是因为唐山海留过学的背景,导致大家觉得那洋里洋气的“毒玫瑰”更匹配这朵外表好看却满身是毒刺一惹就伤筋动骨倒大霉的魔鬼之花。
这个写了诗给唐山海奠定了名号的前国文老师很是洋洋得意了一阵,还特别喜欢在同学同事面前大声朗诵自己这首恐怕是生平流传最广的大作,然后被唐山海挂在了训练处的食堂大楼一星期,是真挂。到点吃饭了就从三楼用钢索之类的挂下来直到大门口的牌匾上,逼迫其大声念自己写给自己的“自嘲”诗,美其名曰训练胆色——简单点来说就是脸皮厚度。这个老师什么科目的成绩都挺好的,就是容易紧张脸红,真要干特工百分百出问题。反正那个星期里,诸位教官和学生听着这位老师饭点念诗念了一个星期之后,胃口没有显著提升,倒是能随时哼一两句酸诗了,那位老师结束这段折磨期后脸皮厚度突飞猛进,第一个任务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和妓女约会杀了去喝花酒的一个日本军官,从而顺利毕业。然后这老师领了任务去了北平,是现在北平锄奸队的队长姚平。
还别说,经过了唐山海亲手训练出来的这帮教官和学生,基本都业务素质过硬,出去成了各地军统站的骨干,不少还加入了锄奸队担任了重要职务。
陶大春和唐山海经过了一番不打不相识,准确地说,是单方面地被打被殴被训练后,跟唐山海就成了交情不错的朋友。他后来对唐山海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明白唐山海那么严酷训练主要是想大家出任务时尽可能保住性命,能保一个是一个。平时交往中,唐山海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目下无尘,鬼点子多得很,不好惹,可也不那么难结交,按照陶大春的经验,使劲贴上去笑眯眯,他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指哪打哪绝不含糊,说一句话就十二分的赞成,那么唐山海是绝对不会拒绝这样的“友情”的——反正陶大春就是这么跟唐山海成为朋友的,自那月色下的惊鸿一瞥之后,陶大春就觉得唐山海做什么都很有道理,什么举动都是风姿绰约特别好看特别合适。把姚平写的骂唐山海的诗句交给唐山海带唐山海去听姚平诗歌朗诵无耻告密的人就是他。姚平至今仍不知道这个小秘密,还把陶大春当成最好的兄弟。兄弟是兄弟,涉及唐山海,那就得亲兄弟还明算账了。
接到戴老板的命令离开重庆去上海,陶大春没有别的想法,就遗憾自己以后难见到唐山海了。那时唐山海已经有个很清秀很雅致与他很相配的女朋友了,陶大春不知道心里那点酸涩从何而来,他为唐山海高兴,又为自己不高兴。虽然见不到唐山海不太适应,可是能够看不到唐山海的女朋友了,也算是不错。唐山海为陶大春送别没带女朋友,这一点就让陶大春挺开心了觉得足够了。
那晚他没喝什么酒,因为第二天一早就要走了,必须保持清醒,看着唐山海言笑晏晏为自己喝了一杯又一杯的白酒,直至醉倒在自己身边说着很高兴自己教过的人全都出去干大事了,未了却发着颤委屈地低语,就只有自己一个人被留在这里了。陶大春带他回家,坐在车上抱着他,唐山海半醉半睡之时,嫌弃外面的路灯太亮,在陶大春怀里蹭着不满嘟囔了一声。陶大春一只大手就覆盖住他的双眼,给他遮挡了光亮,感受着他黑鸦般的睫毛划过手心的颤巍巍的触感,第一次发现这人前高傲强势惯了的家伙,也能脆弱得如同一只蝴蝶,漂亮而易折,教人忍不住生出了呵护之心。
正好将唐山海那些自己知道的过往回忆完了一遍,载着唐山海和徐碧成的车子也行驶到了他的面前。
陶大春望着唐山海那张熟悉又清隽依旧的脸,几乎是兴奋地冲到了车子旁边。
“山海!”
唐山海含笑点头,陶大春有些昏昏然,这才看到了驾驶座上脸色不睦的徐碧成,招呼了一句,“碧成。”
唐山海坐在后座,朝陶大春一点头,“上车说话。”
陶大春上车坐在唐山海身边,徐碧成沉默着开车驶向更加少人无灯的方向。
“上次你们怎么也去红灯笼湘菜馆啦?我想问好久了,陈深不能杀?”陶大春一上车就问出自己心头疑惑很久但一直没有机会问的问题。
“凑巧碰到了。总是没有见面,还没来得及告诉你,陈深不能杀,所以那次没让你动手,以后也不要对陈深动手。”说到这个,唐山海肃容对陶大春吩咐道。
陶大春一时无语,看了眼徐碧成,接收到对方不满的余光暗示。
“知道。”面对唐山海已然决定的事,陶大春有再多疑问也会先放肚子里,他不是徐碧成,不如对方跟唐山海那么关系亲密,如果总是在唐山海面前固执己见质疑多多,久而久之,唐山海自然离他更远,不会与自己多么亲近了。虽然就陶大春了解到的,陈深实在是一个该死的人,但是飓风队的锄奸行动是有一定自主性的,并非事无巨细都要经过熟地黄的同意。是以陶大春先答应了唐山海博个好脸,至于之后到底怎么处理陈深,那是唐山海所不清楚的事。陶大春面上露出些百依百顺的宠护神色,“我就是关心你,问一下,关心则乱。你说的事,我记住便是。”
“找你来不是说这件事的。”唐山海想着神秘人电话的事,没注意陶大春的神色,更没注意他打的什么小算盘。
“什么情况?”陶大春正了色关心道。唐山海有别的事,那自然是要紧的事。
“有个叫刘三木的,你认识吗?”
陶大春略一思索便想起来,“军统上海情报一处的,自从他哥刘三金被你当礼物送到特工总部后,他就失踪了。”
陶大春的飓风队在上海自成一派,各地锄奸队也是如此,并不受当地军统区的管辖,甚至当地军统站长都需要配合锄奸队的行动,根据锄奸队队长的指示去做些事,隐隐有些凌驾于各区军统区长站长之上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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