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43隐秘的挽歌(1)

    43 隐秘的挽歌（1）

    “唐队长你终于来啦，我还担心你今晚是不是临时有事来不了呢，来了我就放心了。”南造云子对唐山海展颜一笑，是个欣喜万分的模样，可配着她的艳丽姿容和不凡身份，她的话没有一句敢让别人只是单纯地来看待了。

    “让云子小姐久等了，过意不去，我自罚一杯可好？”唐山海笑道。

    “那就不用了，您只要说几句话就行了。”南造云子拉着唐山海向舞台走去，完全无视了一旁的小田野子。

    野子也不恼，亦步亦趋跟着，直到舞台下，就观察四周的情况。

    南造云子走上舞台，一个眼神，奏乐的乐队和唱歌的歌女都暂且退下去了。

    “首先，欢迎各位单身的男士和女士赏光来到这个单身派对！我作为今晚的主持人感到非常荣幸……”南造云子首先上台发言。

    下面的男女们随着音乐的停止也都停下了舞蹈，在舞池里面向南造云子站着，其中好些人是特高课的，态度自然格外恭敬。

    “大日本帝国一贯支持东亚共荣，共同繁荣发展，对于目前上海的一些不稳定的局面，深感抱歉，但请诸位相信我们的初衷，混乱只是一时的……”南造云子在舞台上大发言论，无非也就是一些堂而皇之的抱歉和更堂而皇之的对未来的展望，以及日本对上海乃至全中国经济发展的关心和热情。唐山海后退半步隐没在些微的阴影里，始终保持得体的笑容，一丝丝无人察觉的冷意在特意调至最明亮堂然的舞台灯光的渲染下，那颜色也仿佛格外温和从容而引人入胜。

    “……我们也很高兴与新政府的年轻精英们多多交流共事，相信这些人会是未来中日两国精诚合作不分彼此走向共荣盛世局面的中流砥柱，今天就请新政府上海特工总部行动处二分队队长唐山海来给我们讲讲他初来新政府与我们大日本帝国亲密合作了一段时间的感触和想法……”

    南造云子大致结束了自己的讲话后，就将唐山海推了出来，期望他作为新政府青年菁英中的典型，向到场的那些更年轻的中国富商阶层的子女们宣传，讲述他所了解的日本人对中国的善意期待与已经做的许多援助，还有如何因为部分中国人的顽固而不得不采取实际行动的无奈。——当真是一份清新脱俗言辞雅致透着几分哀感顽艳颇符合时下消极倾向的年轻人当中流行的鸳鸯蝴蝶派情调的宣传稿，在两天前就被毕忠良送到了唐山海的办公桌上，并附上了务必牢记的嘱咐——也许该说是命令。唐山海仔仔细细地看过那份宣传稿之后，在毕忠良玩味的眼神中，就冷静拿它喂了打火机的火舌，须臾之间烧成了灰烬。

    “不过是一次单身舞会的讲话而已，还要事先背诵别人写好的现成的讲话稿，未免也太小瞧我了。”唐山海向毕忠良露出了小白牙笑了笑，比小狐狸的狡猾又多了些小狮子般的倨傲，瞧得毕忠良实在是忍不住生出了点油然的欢喜，又不免有些额外的理智上的担心，只好私下对陈深嘱咐了又嘱咐，让他替自己好好瞧着这人，免得生出些什么乱子。如果没什么大不了的小麻烦，毕忠良想，总归唐山海还是自己行动处的人，是自己的人，自己站出来兜一兜也是应该的，不期然地已经做好了给唐山海收拾后续场子的心理准备。

    唐山海站在舞台中央，南造云子已经退出了灯光的中心，落在一旁的阴影里，现下所有的光彩都只照耀着唐山海一人，大红大绿色彩俗艳的舞台因为他那一人的长身玉立优雅冷然突然就变得耐看了。

    全场安静下来，只为倾听唐山海的语言。

    陈深仰头看着舞台上的那个人，想着，他值得所有的光明，无尽的光芒。哪怕什么也不说，这么站在那里，无论他想表达什么，就都很有说服力了吧。

    可是，陈深抽空转了转眼神，望了一番场下有些姑娘开始花痴的眼神，轻轻摇了摇头，但愿这些中国的年轻人中不会有傻子真的因为这人这一时目眩迷离的神采飞扬而去投奔了日本人做了汉奸，无论外表多么耀眼迷人，汉奸就是汉奸，永远会钉在国家大义民族祖宗的耻辱柱上，丑陋和肮脏才是它的本质。就像日本人无论怎么试图用最具蛊惑性的优美柔情的汉语的华章彩辞来遮掩，侵略者就是侵略者，永不可能成为中国人的仁慈救星。《国际歌》唱得好，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上帝、凯撒和演说家都不是救星。指望侵略者来拯救自己，那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对于日本这个民族，我始终是怀着一种别样的钦佩的。这近百年的历史中，它的发展、壮大、变革，都给了我们中国人很多的启示。事实上，中国也有无数的留学生曾去往日本，期望从它蒸蒸日上的发展中寻求自己的救国之路……”唐山海向着满场无数双眼睛，有日本人虎视眈眈的，也有中国年轻人迷茫无知的甚至隐藏着愤恨不甘的，他很清楚自己该说些什么来讨好在场的南造云子这样的日本人，但是他也很不甘心，卑躬屈膝从来得不到日本人真正的尊重，他想用自己的方式来隐晦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中国的文字可以被日本人利用来蛊惑国人的民心，终归只是画虎类犬，日本人是掌握不了中文真正的博大精深的。唐山海没法改变日本人总体的宣传浸染和文化侵略的策略，但在这个场合，在有他唐山海所在的地方，南造云子就别想达到她的目的。

    南造云子在唐山海身后的黑暗中睁着的眸子带了怒意，这个唐山海，再一次没有按照她的剧本来进行。太不听话了，她已经向他表达了示好之意，他却没有领情，事先的演讲稿是南造云子给唐山海好好表现的机会。很显然，唐山海不屑于接受她给的这机会。但凡唐山海能好好地按照演讲稿来表演，做一条乖乖的漂亮的毛皮妍丽的宠物犬，南造云子可以考虑留着唐山海的性命，甚至对他多加优待来取悦一下山本原博得山本原的好感。可是，唐山海不是毫无威胁的宠物犬，是野性难驯的猎犬，不对，甚至，在他那优雅漂亮的外表下，隐藏着的是从未失去的狼性。如此不听话的中国人，是不应该存在的，尤其是在这个隶属于日本人走狗的所谓汪先生的傀儡新政府中。

    不应该存在的人，就该及时地除去。

    南造云子看了下舞台周边簇拥着的几个身穿舞会礼服一律前胸开叉的表面上是舞厅舞女交际花实际上都秘密隶属于特高课只听命于南造云子的日本籍女性特工，那些人面上被唐山海的光彩吸引着，暗地里都是随时待命，等着南造云子的指挥。

    徐碧成与小田野子在一起，望着唐山海，也和小田野子关注着舞台下那些任何一丝的异样的情形。

    唐山海没有谈及日本人的侵略给中国人带来的种种巨大的“好处”，他像是有感而发，用比之前的宣传稿更优雅柔情的言辞，以情真意切的语调，像是从心而发地回顾日本明治维新以来的黑暗又坚强的历史，对于中国留学生的扶持，并谈及到了孙中山在日留学的经历和对日本的些许感激之情……

    这些也并没有什么错处，但是南造云子要唐山海谈的，不是那些过去的既成的中规中矩没有波澜的历史，而是“东亚共荣”的现状。她需要唐山海无脑地歌功颂德做好漂亮宠物犬的本分，不需要唐山海有自己的脑子发挥自己的极佳口才隐藏着没有确凿证据的险恶用心。

    “……我有一位日本友人，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教会了我如何更正确更近距离地理解日本这个国家和民族……”唐山海隐晦地提到了山本原，没有说山本原的名字，可是在场知道他说的这位日本友人是谁的，不在少数。

    南造云子几乎是立即握紧了粉拳，愤怒在她的眼中不受控制地燃烧。居然利用到了山本原，唐山海这个人，更加罪无可赦，不能饶恕。

    “……日本人有纤细敏感的一面，这从他们对于死亡的美学感受上就可看出来。……我说了这么多，并不是想说日本人有多么与众不同，他们确实有和中国人不一样的地方，但同为这个世界上共同居住的人类，总是在人的相似性方面是更多的。知道《送别》这首歌吗，这不只是中国的弘一大师填词所做的歌曲，还取调于日本歌词作家犬童球溪填词的《旅愁》，而《旅愁》采用的是约翰·P·奥德威作曲的美国歌曲《梦见家和母亲》。其他不说，但就音乐上的语言，日本人对家乡的眷念和对童年的怀念，与美国人，与中国人，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这通篇的带着诗情画意语调的感叹和赞美，特意提及了日本文化中那些精致的，微小的，抒情的，伤感的东西，让一些年轻的日本特工不由点头，深沉浸入了唐山海的语调所精心营造的脉脉温情的氛围。

    “所以我很为那些远离家乡来到中国的日本青年而感到深深的理解，并非是同情，当你们来到这个国土，选择放弃了或者说是暂时放弃了对你们而言非常重要的东西，我为此感到惋惜，像惋惜我那位日本友人一样。在这样的场合，难得大家有缘聚在一起，我想在这里送一首歌给你们以表达我和我这样的中国人的敬意，听我的日本朋友说，这首歌在很多人的童年里，都是妈妈缝衣服或者烧饭时会经常哼唱的，希望能让你们感到亲切并喜欢……”

    唐山海以无人可及的优雅姿态一躬身，在别人看来真像是表达了十足的敬意后，来到舞台旁边的钢琴上坐下。

    他只在心中默念，好吧，为你们，无论年轻还是年长，无论男人还是女人，为你们这些提着刺刀与枪炮，来到我的祖国的日本军人，献上一曲共同的挽歌，但愿死神的诅咒与冤魂的哭嚎，将你们的灵魂永远照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