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贵客初到

小说:[麻雀同人]山海 作者:冬有来
    1 贵客初到

    陈深没有想到再见唐山海会是这样的情况。

    他有想过在四季任何美好的时候,或是春花的烂漫中,或是夏风的清凉中,或是秋月的朦胧下,或是冬雪的素裏下,只要那人一抬眼,四目对上,那已是世间最真的美梦。他也真心实意地担心过,不同阵营的他们,若重逢是在战场上刀枪相向,他们又该如何自处?

    每每此时,陈深便会清醒了一些,露出一抹苦笑,生于乱世,人海茫茫,自己在上海醉生梦死,那人应该是在抗战的前线拼死拼活,两人都处于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的日子里,也许他已经死了,也许是他回来的时候,自己早已败露身死,能不能再见又有何意义?这一点绮念肖想,只能权当格瓦斯的汽泡,一口闷下去埋进肚子里,至死都别想再冒泡了。

    “重庆方面统机要处的主任,唐山海,刚从重庆过来,我的表外甥。”

    李默群说话介绍之前,陈深就看到了那人一身西装革履,一派贵气,翩然缓步而来,不啻于一记惊雷闪电划过了陈深的脑海,心头轰隆隆之际,陈深听见了李默群的声音。唐山海这落落大方贵公子的风范一看便知是有来头的,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倒显得陈深的注目没那么突出了。

    由于太过惊讶,陈深并没听清李默群对紧随唐山海身后那人的介绍。这人却是不用介绍,陈深也是认得了。

    徐碧成,因为在军校期间学习实在太差而给陈深留下深刻印象的学生,除了他再也没有别人了。当时若不是有唐山海与陈深多方照拂,徐碧成能不能顺利地在学校安然过活都难说,此人讷又笨拙,简直是学生中教科书般要受欺负的那类弱者。

    那时唐山海刚年满二十五,听说留过洋,二十来岁回来没去什么银行商行谋个高级买办的差事,直接去从军,跟过胡忠南将军几年,结结实实受过伤立过几次功,后来去德国军事学院培训回来没多久,军部特别是蒋委员长拿这批人个个都当个宝,宝贝得跟什么似的,给唐山海在重庆军部任个参谋闲职,不还给胡忠南了,戴老板和陈老板想要人都没舍得给,好像之后戴老板先下手为强诱拐大好单纯小青年吃了顿饭,不知说了些什么,唐山海主动和军部要求去了军统,好赖先让人去军统机要处挂了个职,白白得罪了陈老板也不在意。抗战全面爆发后,广州的黄埔军校早已停办,南京的黄埔军校(又被蒋委员长命名为中央军校)于1937年8月迁至成都,教员紧缺,好多都是上过战场的老军官直接借过来教学生,唐山海闲着也是闲着,受邀担任了那阵军校的客座射击和格斗教官,可谓最年轻英俊的男教官,深受老师与学生欢迎,人气一点也不逊于以亲切随和加一副好皮囊已风靡校内许多时日的陈深。

    唐山海装作不认识陈深的样子,毫无破绽,只是徐碧成与陈深握手的时候,明显露出了一点异样,这点异样绝对逃不过毕忠良的眼睛。陈深心中默默叹气,都离开学校这么久了,怎么还是这么稚嫩。黄埔十六期受过训的就这水平,说出去都没眼看。陈深才想起来这家伙训了没多久就跟着唐山海一起离开了,还不算黄埔军校的正式毕业生,似乎可以为学校挽回点颜面。偏偏李默群似乎很赞赏地说这人文章不错写得一手好字,光是待在家里不出去屈才了,适合在行动处的总务处担个职。

    陈深觉着该委屈的是总务处的那个职位,它招谁惹谁了这是。

    哦,该委屈的还有老毕。

    李默群今天一下给行动处安插了一软一硬两根钉子呢,行动处二分队队长的位置空着本来是毕忠良为了给自己物色另一个忠心耿耿的自己人而准备的,唐山海一来就捞走了这重要职位不说,连个跟班小厮都要弄进来碍眼,老毕可不得委屈死了,委屈,又憋屈。

    然而毕忠良才是这特工总部特别行动处的地头蛇,这唐山海以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

    毕忠良是地头蛇,李默群却是老狐狸,不会想不到这一点,就看唐山海有什么本事能摆平了,这也是李默群对这个表外甥水平的测试吧。

    “什么职位不重要,上对码头跟对人才重要……”看着唐山海在酒桌上侃侃而谈,大肆赞美着汪主席,丰润嫩泽的红唇微微上翘,演绎着何为赏心悦目放肆到俏皮的假笑,陈深一边抓紧时间滋润滋润得了唐山海缺乏症多时的眼睛养养精神,一边腹诽着当初那个提起早年有胆有勇刺杀摄政王的汪大汉奸就满脸“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憾恨的热血爱国青年唐山海被眼前这个马屁也拍得优雅矜持的贵公子唐山海藏在了哪里。

    一顿饭吃完,得了毕忠良的暗示,陈深更不加掩饰,主动热情地送唐山海回行动处给他安排的住处。

    给人当免费司机还当得那么兴高采烈的,陈深觉得自己内心的雀跃简直莫名其妙。好像一对上那人,总是让人自愿就放低了姿态,只要他瞧过来一眼,便是满心欢喜。

    可惜除了公式化的客套寒暄外,唐山海并未再瞧过陈深半眼。倒是徐碧成,时常偷偷摸摸看过来几眼,畏畏缩缩地待在唐山海身边,离他那么近,轻易地就能与其言笑晏晏,得到对方最温柔的对待。

    陈深不是不知道唐山海与徐碧成的关系。在黄埔军校时,为了接近唐山海,他特意打听过,也直接问过唐山海关于徐碧成的事。

    徐碧成是唐山海不知远了几房的一个表弟,家境败落,到他父亲一辈又吸(鸦)片又赌得厉害,把徐碧成唯一的姐姐卖给青楼后,只恨没有第二个女儿可以卖。徐碧成的母亲没有办法,在唐家门口转悠了几天,不知是不是看上唐山海的母亲面善了,等到那年唐山海的母亲接着十二岁的唐山海从学堂回家,徐母带了徐碧成横了心跪在唐母面前求她收留徐碧成。唐母看徐碧成几天没吃饭脏兮兮的样子又嫌弃又觉可怜,留了他们母子在下人房里吃了一顿晚饭,想着第二天总要送人回家的,又寻思徐母是不是看自己脸嫩好说话才这么大胆,又有些没来由的闷气。谁知当夜徐母留了徐碧成,自己独自回去了。唐母隔天差了贴身女仆送徐碧成回去,唐山海那天放假,于是央了女仆顺路带自己出去玩,先把徐碧成送回家。到了徐家,才知道出了大事,徐母昨晚回家杀了刚吸完鸦片爽翻天的徐父,然后自杀,用的是菜刀,刀子很久没花钱去磨过了,也不知杀人用了多少刀,自杀又用了多少刀,地上一片血迹。女仆挡住了唐山海的眼睛,透过缝隙也只能看得到一片血红。唐山海回头看着一脸青白表情呆愣的徐碧成,也是一手握紧了他的手,一手去挡住了他的眼睛,“以后你就跟着我罢。”后来徐碧成就成了唐山海专属的小书童,虽然唐家上下都嫌他晦气,最受唐老太爷宠爱的年纪最小样貌最出挑的小少爷唐山海却宠着比自己小两岁的他,是以徐碧成实际的待遇也等于半个少爷了。唐家下人都觉得徐碧成蠢笨不堪,当不起唐山海的爱护,可没人敢当着唐山海的面提,因为第一个敢这么说的老管家的亲戚被唐山海轻描淡写地揪出了其在唐府账目上不起眼的错处而辞退了。徐碧成脑子笨是天生的,对唐山海也真是全心全意护着的,唐山海去哪他就去哪,唐山海也担心没了自己这么个蠢家伙会被人欺负,也是走到哪都带着他,除了刚参军那几年。

    谁让唐山海参军也是偷偷摸摸瞒着家里走的。战场上腿上受了点伤躺在医院里,唐山海才再次见到徐碧成,徐碧成哭得那个气势汹汹,简直大半个医院都被他的嚎叫笼罩了,唐山海劝都劝不住,一张俊脸生生由白涨红,白白丢脸了大半天,还得在徐碧成嗓子哭哑了之后给他找药求医。之后唐山海真是再也没敢丢下徐碧成,去德国时还带着徐碧成,哪怕别人都以为他是纨绔子弟走后门的,走哪都要人伺候的绣花枕头,唐山海也忍了,只默默用自己的优异成绩去打那些人的脸。

    有时陈深觉得徐碧成对唐山海的依赖简直是故意的,装出来那副蠢蠢的需要人关照的样子,让唐山海总是不放心他。

    就好像此时,车上三人一片静默,夜色深沉,徐碧成有意无意地望着陈深,再看看唐山海,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惹得唐山海又主动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慰他不要紧张。

    陈深从后视镜里看到,几乎要冷笑。

    唐山海还是目中没有陈深的肃然的神色。

    装,接着装,看你能装几天,等到了行动处你还能看不见我这个一分队队长,处长身边的大红人?陈深恶狠狠地想,拐弯时方向盘没打稳,唐山海略狼狈地侧了下身子,徐碧成却迅速不着痕迹地靠过去搂住了他的腰稳住他。

    三人各怀心思,一路无言,到了国富门路的公寓门口,陈深想下车帮他们拿行李,主要目的是趁机上去讨杯茶喝再多瞧瞧那人试探试探口风,唐山海却紧随下车,先于陈深拿了行李,陈深的指尖堪堪擦过了唐山海的手背,双方的肌肤都有轻微的一颤。

    唐山海神色不变,拿了行李在手,彬彬有礼地下了逐客令。

    陈深握紧手,慢慢回味着方才的一触,想讨不到茶今天这趟也算值了,点点头,一派悠闲地斜靠在车门边,静静看着唐山海与徐碧成一起走上楼。

    一进家门,唐山海迅速检查了全屋,确定没有任何窃听设备后才轻舒了一口气,朝徐碧成颔首。

    “今天可真是吓死我了!”徐碧成这才露出一点笑容,像儿时那样毫无顾忌地扑进唐山海怀里寻求安慰。

    毫无准备的唐山海被他扑得后退了几步,来到了窗户边上。

    “碧成,……”唐山海刚想责备几句,眼睛一晃,看到窗外楼下陈深的车子还在,随即警觉地立即拉上了窗帘。

    徒留了一双纠缠在一起的人影给了还在寒风中站着的呆若木鸡的陈深,正好一张碎纸片被风吹着打着旋转到了他的脚下,仿佛一片孤零零的被遗弃的落叶,陈深忽然倍感凄凉。

    “对不起,我今天是不是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对?”徐碧成没放开唐山海,感受着怀里细瘦的腰身根本舍不得放,抬头,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他,一副乖巧可人楚楚可怜的神情。

    “你不是专业的特工,这样很好了,只是,今天你对陈深太过注意了。”唐山海暗暗叹气,声音轻软起来,往后退了两步,坐在沙发上,长腿交叠,纤长的十指交握,低头沉吟“……罢了,你和陈深的师生关系毕忠良肯定会查出来的,这样,明天中午你可以秘密约陈深吃个饭,和他解释一下,今天之所以不相认,是因为怕人多嘴杂,惹来不必要的猜疑。”

    徐碧成先点头又摇头,“不用和他吃饭吧,约他上午喝个茶就得了,顺便跟他打听一下附近有哪些做菜好吃的馆子,我可以先订几道菜,中午跟你一起吃。”

    “……随你。”想想吃饭可能过于刻意了,唐山海对徐碧成就没提出异议。

    徐碧成了看唐山海的脸色,连续几天又是坐船又是火车的,一到就要打起精神应付几个大汉奸,唐山海应该很累了,此时稍微放松下来,已是满面掩饰不住的疲惫。

    “你先洗澡休息吧,这几天都没睡个安稳觉,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说。”徐碧成走到唐山海身后,习惯性地开始给他揉压太阳穴,接着是按压颈部和敲打肩膀。

    “明天我们就到行动处正式上班了,毕忠良的多疑是出了名的,他一定会把我和你的底细都查得非常清楚。我们必须先想好明天怎么应对,记住,你是民国二十八年二月二十五日接到了去重庆军统机要处的任命,可是正式认命下来前,中统插手要人,戴老板觉得没必要为你和陈老板在这种事上较劲……”唐山海闭了闭眼睛,娓娓道来,又重复了一遍他们负气离开重庆的明面上的主要缘由。在徐碧成熟悉的按揉下,唐山海一直挺直的身板终于略略地松动了下来。

    “好好好,都听你的。”徐碧成总是倔不过唐山海的。

    这套公寓的装潢家具都还上乘,钱秘书布置得也上心,可算是给足了李默群面子。徐碧成一边收拾行李好好放置一边仔细打量自家的屋子。什么都挺好,就算只有一张床——哦,不,对徐碧成来说,那是最妙的安排。

    “我其实不该拒绝舅舅说再给你安排一套公寓的,原想着咱们初来乍到的不好太招摇。”唐山海刚洗完澡出来,头发湿漉漉的搭在额头上,瞬间比宴会上小了好几岁,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直白地露出不满的神色,“才一张床,书房地方不小,明天我让人在书房再打一张床。”

    “我睡沙发就好了。”徐碧成说。

    “沙发怎么能睡人?”唐山海白他一眼,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表示他已经这么决定了。

    徐碧成可惜地吐了一下舌头。

    拿了干毛巾给唐山海擦头发,唐山海大概是真的倦了,头发还没干,脑袋就有点发懵,一顿一顿地直往下坠,徐碧成不得不一手托住了他的下巴一手给他擦头发。唐山海的脸小,徐碧成不大的一只手掌都能一把托住。掌心轻轻托着,温润细腻的触感传来,徐碧成愈发小心翼翼,像供着无价的珍宝。

    好不容易把头发擦得有点干,唐山海已经坐不住了,急乎乎往床上躺,还不忘记只躺了半边,留了半边给徐碧成,被子却没给人留,唐山海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衣柜里还有一套被子。”快要昏睡过去时还不忘闭着眼嘟哝了一句。

    徐碧成本来还想给他泡个脚按摩一番的,自从唐山海伤了腿之后,虽没留下明显的后遗症,遇到阴雨天还是有些隐隐作痛,徐碧成就跟着按摩师傅学了两手,尽量经常给唐山海按摩,舒经活血,活络筋脉。今天看唐山海累成这样子,是按摩不成了。

    徐碧成默默噘了下嘴,看着唐山海累极安静的睡脸,却也一万个舍不得喊醒他,只得自己先去沐浴。

    梳洗完毕,徐碧成关了灯,躺在唐山海身旁,隔着被子抱了下身边的人,尽量地靠近他,听着他连绵的呼吸,心中一片安宁。

    不管明天会发生什么,不管未来是怎么样,他只要这样在唐山海身边,就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版权所有 https://www.yanqing123.net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