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股子过堂风灌进来,将堇玉冠上金丝累着的几颗价值连城的东珠拂的颤了颤。
那清绝的面孔,也似焕了几分灵动。苏鸾看着陆錦珩竟不由得出了神儿……
见了两次面的人,这会儿才是正正经经的细端了他的脸。那下颚线条清明精致,宛若削成。一双狭长的黑眸不染凡尘,笼着寒烟儿。
不知为何,此时看起来陆錦珩像是有意敛了迫人的锋芒,竟让人不觉凌厉逼人,只觉俊美昳丽,风姿迢迢。若非是预先知晓了他未来的阴狠作风,苏鸾只怕自己也要如那些只认脸与身份的贵女一般,飞蛾扑火去了。
陆錦珩虽说对原主与对旁的女人有所不同,但苏鸾也明白,他心里最想要的,始终是江山。
阴氏悄无声息的看看苏家姑娘和世子,觉得自己在两人的眼神儿里看出了点儿什么,不由得眼中掠过道精光。想着回去将这事给婆母说了,也算是探了个底细回来,不白白登门一场。
只是这暗戳戳的念头才起,阴氏便被接下来的一句命令迎头浇了一脸冷水。
就见陆錦珩的视线从苏鸾的脸上移到阴氏脸上,顿时便没了先前那分和悦,略显怠懒的声音夹着磁性,想是喊打喊杀也让人觉得悦耳。
“依大周律,凡平头百姓诅魇皇亲的,当割舌。官员明知故犯的,罪加一等。阴夫人身为勋贵内眷,为朝廷无所贡献却借着皇家赡恤过日,如此还不能恪守本份,感念皇恩。大庭广众之下明目张胆明誓诅骂皇亲不得好死,夫人认为该当何罪啊?”
这一通明目压下来,阴氏顿时失去了支撑,蹲坐在地上瑟瑟发抖,急着辩白却又因着太过畏惧而嘴瓢起来:“世子……臣妇……”
见阴氏已是被吓的三魂丢了七魄,陆錦珩也不欲真与她计较,便主动宽宥施恩道:“罢了,正是年下,又念着孝安伯对我父亲恭敬有加的份儿上,今日便免了你的皮肉之苦,只赏你十巴掌小惩大诫,你可心服?”
一听这话,阴氏连忙重新跪好,重重的在地上叩头,嘴里连声应道:“臣妇愿意!臣妇愿意!”
待阴夫人再抬起头来时,见世子背影已远,这才一颗心落了地儿。
这时见一长随走至阴氏跟前,识礼的朝着阴氏躬了躬身:“夫人,等下得罪了。”
阴氏吓的往后一缩!先前她是被陆錦珩扣下来的大帽子吓破了胆儿,已全然顾不得尊严体面,只求保命。可这会儿陆錦珩走了,她冷静下来才想明白这十巴掌打下去,她的后果如何。
阴氏微抬眼尾扫了下苏安和柳姨娘,今日在她们面前挨了罚,日后还有什么脸再端伯府正室夫人的架子……
正悲凄犹豫着,一个重重的巴掌朝着阴氏的右脸扇来!阴夫人应势倒地,再次蹲坐到地上。可那人没有半分怜香惜玉的神色,紧接着第二巴掌便从左脸袭来!阴氏身子翻了个个儿,又朝着右边歪去!
阴夫人挨巴掌的档口,苏安才好似终于活了过来,主动伸手握在了娘亲与苏卉的手上,母女三人泪眼相对,无声交流。
待十巴掌赏完,那世子的长随重新将手握回腰间宝剑之上,转身出了正堂。这时孝安伯府的几个下人才敢上前去扶阴氏,只是阴夫人脸上心里皆伤的不轻,没能一下起来。
苏安松开柳姨娘和苏卉的手,拿帕子擦拭了眼角腮边的泪,这才看向四妹妹苏鸾。苏鸾正巧也看着大姐姐,她知道眼下苏安不宜说话,便也只冲苏安笑笑,似在安抚鼓气。
苏安堪堪才擦干的眼,立时又噙上了两汪泪泉,紧咬着嘴唇望着妹妹,无声的诉苦。她一个字也未说,苏鸾却仿佛全都听懂了。她知她这两年在孝安伯府是如何过的,又是因何不敢回娘家走动。
不知不觉间,苏鸾竟也哭了。
这不是她真正的家,苏安也不是她真正的姐姐,甚至这是她头一回见苏安!饶是明白这些,苏鸾还是情不自禁的哭了。
她头一次,真心想要帮帮这家子人。
阴夫人被下人搀扶着出了门,苏安也赶紧跟上,随着她们一起往停放马车的地方缓步走去。回娘家这一趟,苏安一个字也没能说出口,除了背诵的那段儿妾室家规。
苏鸾站在大堂门前,朝着孝安伯府众人的背身儿朗声说道:“阴夫人,下次再让我大姐姐背妾室家规时,还需记得小声一些。不然被你婆母听到了,怕是也会甩脸子呢~”
阴氏本能的顿了下步子,接着又吩咐身边下人道:“快走!”她可最不喜看那种小人得志的嘴脸。
望着恢复了寻常清静的院子,苏鸾不禁呆了片刻。她在心下捊了捊今日之事,总觉得有些推翻之前的认知。
看《夺嫡攻略》时,苏鸾始终以为陆錦珩是个只专注朝堂争斗的人,并不通晓也懒得理会妇人在内院儿的状况。故而才会由着原主在薛家内院被人害死,都没插手过问。
可是以今日的情形来看,陆錦珩若是想管,哪家哪户的院子他手伸不进去?
这样一个在争权之路上为了扫清异己,工于心计,算无遗漏的人,又怎会独在□□上不通透?若是陆錦珩当真爱慕着原主,怎会任由着原主嫁了人,又任由着她被人磋磨至死?
虽说他事后也为原主报了仇,但那点事儿于他也不过就是抬抬脚踩一下的麻烦罢了。
可见,并不是陆錦珩失算错失原主,而是他对原主的感情,是被苏鸾臆测错了。
现下想来,陆錦珩默默做的那许多事,似乎只是想暗中给原主些实惠,并没对她有多少真正的上心。加之原主至死也不知还有条这么粗的大腿可抱,早早的认了命,许多悲剧便也由此产生。
不然以陆錦珩的威仪,随便挥挥羽翼照拂一二,都不至让原主一生过的那般凄苦被动。
这厢柳姨娘也渐渐归于了平静,跟苏卉对着擦干了泪,娘俩一同走到门口来,柳姨娘望着远方哀叹一声:“只怕今日之后,安儿的日子不好过了……”
苏鸾斜觑她一眼,气不过的丢了句:“全家供祖宗一样的敬着她们,大姐姐就有好日子过了?!”说罢,人便抬脚悻悻的回了东院儿自己房间。
“哎,这丫头越来越……”柳姨娘伸着胳膊怒指苏鸾,然不及将话说完,胳膊便被自己女儿扯了下去。
“娘~四妹妹方才也是为大姐姐,为整个苏家出了头的。”
见素来与苏鸾最不友好的苏卉也转了风向,柳姨娘顿时熄了心中火气,眼神无处安放的四下里落落,认道:“罢了。”
回屋后不久,苏鸾的贴身丫鬟盼云便又过来唤她,说是老爷夫人找。
苏鸾刚刚换好了一身明黄的烟波纹千水裙,这会儿正坐于铜镜前描画眉毛。听了盼云叫,便放下螺子黛,起身往偏堂去。
这个年岁的姑娘有哪个是不爱美的?苏鸾自然也不例外。待客时刻意素淡,仅仅是因着不想惹没必要的麻烦,私下里她亦是最喜这些胭脂水粉,锦衣华裳。
特别是刚刚孝安伯府的人来耀武扬威了一番,苏鸾真是后悔自己先前的寒酸,倒叫孝安伯府的人当苏家小门小户,连女儿都娇养不起!
见女儿焕然一新的进了屋,苏道北与秦氏皆眼前一亮。苏鸾见柳姨娘与苏卉及二哥也在,心下便知先前正堂里的那出儿,父亲母亲已听人细说了。
苏道北捊捊胡子没说话,但眉眼间自带两分赞许。秦氏便代为开口道:“鸾儿,你今日可是给咱们苏家长脸了!”
‘长脸’二字在苏鸾的认知里还有反讽之意,但此时秦氏脸上慈祥欣慰,苏鸾知道,这是真心实意的在夸她呢。
苏鸾不禁扭捏了两下,娇声娇气的道:“母亲,鸾儿长大了,自然通了些接人待物的技巧。对咱们苏家好的,自然以礼相待。对咱们苏家不好的,那也不能纵容。”
“哈哈哈哈——好。”苏道北终是沉不住笑出了声来,苏鸾这是承了他的性子,不惹事不怕事,且遇事有应对的智慧,不枉他打小的谆谆教导。
笑声一滞,苏道北便说道:“汝阳侯府上的公子上月娶妻时,礼部出了不少心力,是以下月侯爷的幺女做寿,给整个礼部的官员一并下了贴子,指明要带家眷赴宴。原本我还忧心这等场合,你与卉儿难以应付。现下看来,你们多出去见识见识倒也好。”
“真的,爹?”苏卉眼中一亮,近乎蹦了起来!
自打回京,她便盼星星盼月亮的想参加这么一场勋贵府宴。好似去过这等场合,便可证明她苏卉也挤身京中贵女之列了。
而苏鸾却是怔在那儿,嘴角抽了抽,实在是连个敷衍的笑都挤不出来。
汝阳侯幺女?可不就是被陆錦珩坑去做尼姑的那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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