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诚书文化,宋墨发现陆诚今天阴沉沉的,而且神秘兮兮的。
——他千里迢迢赶过来,陆诚也没打算在公司跟他说这事,而是去了附近的一家咖啡厅。
朝外这一片金融产业和文化产业都很兴盛,咖啡厅里谈笑风生,动不动就是几百上千万的合同落地,所以有不少咖啡厅为了满足顾客谈生意的需求都设有隔音很好的洽谈室。
陆诚和宋墨就直接找了这样一家,咖啡端来后,宋墨一脸疑惑地打量沉默喝咖啡的陆诚:“怎么的,哪个大IP让友商抢先了吗?”
“没有。”陆诚放下咖啡杯,安静地又思忖了会儿,问,“你觉得谢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宋墨的神情复杂起来。
大多数人听到别人询问一个既非亲非故又毫无生意往来的异性“是什么样的人”,大概都会想偏。
宋墨迟疑道:“挺……好的吧,工作努力,人也爽快。”说着有点不舍,“这么厉害的代笔不好找,不过你要是喜欢她……行吧,我支持她跳槽。”
“什么?”陆诚皱眉,接着反应过来,“不是。”
不是?
宋墨更奇怪了。
非亲非故毫无生意往来又不是要追,难不成是失散多年的兄妹?
脑海里短暂地这么一揶揄,宋墨转而想到陆诚的成长经历,突然又觉得这狗血剧情靠谱。
他不由八卦起来,笑问:“同父异母还是同母异父?”
“嘶——”陆诚发出不满地吸气声,“别胡猜了,听我说。”
宋墨撇嘴,那你赶紧说啊,跟这儿玩了多久悬疑了?
陆诚叹息:“我就是出于……某种情怀,想帮她个忙。我觉得以诚书文化的资源,不管她想赚钱还是想要名气都不难。但我跟她提的时候考虑欠妥,被她拒绝了,想跟你商量商量怎么办合适。”
“帮她?”宋墨乐了,“你可别瞎操心了,你知道她现在一个月赚多少钱吗?马上就能活得滋润起来。”
陆诚眉头微抬,反问:“那你知道她是谁吗?”
宋墨:“……?”
顿了两秒,问道:“谁啊?”
陆诚身子前倾,声音放低了点:“你发誓不往外说。”
“……怎么弄得跟小学生似的!”宋墨无情吐槽,见陆诚皱眉,又怂了,“行行行发誓发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绝不告诉别人她是谁。”
陆诚满意地,点点头,吐出两个字:“玉篱。”
宋墨拍案而起:“谁?!?!?!”
肢体动作夸张,爆炸出的声音从隔音良好的门缝溢出。正好路过玻璃门的服务员妹子吓了一跳,诧异地往里看了一眼。
陆诚摆手示意没事,又抬眼皮睇了眼宋墨,哑笑:“别喊。”
吃惊之后,宋墨的下一个反应是低头看一眼手机上的日期,确定这天不是愚人节。
而后怔怔然道:“行吧……抄袭狗被逼到这份儿上,也算天道好轮回。”
说完慢吞吞地要坐回去。
陆诚又说:“她没抄。”
宋墨噌地又站直了:“哈?!?!?!”
陆诚淡声道:“她说《赤玉录》不是她写的,是有人冒名顶替。我回去想了想,觉得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类似这样的事在业内有不少传说,比如某位早期大神纯属出版商“造星”的产物,名下其实有好几个人同时写作;再比如前几年某家出版商“分裂”,一位在业内口碑很好的编辑带着一大波员工出走,成立自己的公司,振臂一呼之下许多作者也换了投稿方向,后来却慢慢有传言渗出,说那位口碑很好的编辑从未存在过,不过是大家一起树立起的一个对外形象,这次是想出走的人把这个形象也从老东家手里抢走了。
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说不清是真是假,但足以证明这样的顶替可行。
玉篱从未在公众面前露过脸,笔名之下到底是谁,谁知道呢?
宋墨目瞪口呆:“这特么……科幻片儿还是恐怖片儿啊?”
陆诚笑了一下,未作置评,只说:“你想想,如果这是真的,让她当代笔是不是很屈才?”
“那当然是啊!”宋墨拍桌子,接着又疑惑,“可你要挖她,她为什么拒绝?你给的价低了?”
说完自己就觉得,这不可能。
没有抄袭的劣迹,玉篱就是难得一见的现象级作者,以陆诚的行事作风,不可能在面对这样的作者时在钱上计较。
陆诚叹气,把早先与谢青通话的经过告诉宋墨,苦笑道:“她不愿意低头,觉得自己没错,就想带着玉篱这个名字,把是非曲直争明白。”
“哦嚯,这妹子……”宋墨干笑两声,“有风骨,要搁我肯定算了。窝囊气嘛,受一回就受一回。”
换做大多数人,大概都会算了。
网络上最不缺的就是重新开始的机会,尤其对于有真才实学的人来说,重新开始没什么困难。
至于窝囊气,人生在世,谁不会吃几回呢?
可她偏偏不要。
陆诚无奈于她的较真,又佩服她的较真。
出于对文学的情怀,他想帮这样的人。
但这谈何容易。
在网上,想给人泼脏水很容易,大众是容易被煽动情绪的。漫说玉篱这样有“实锤”的黑料不好洗,就算没有实锤,只要有心想黑,匿名开一个帖子,发一些模棱两可的截图、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大家就被带着走了。
如果有人站出来提供反面说法为对方解释也不要紧,连删回复都不用,“选择性失明”就已足够。跟风黑的人有了先入为主的概念,也会选择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东西。
黑一个人有多简单,洗白一个人就有多难。
讨伐邪恶可以轻松满足大家想当英雄的心态,所以利用邪恶挑唆情绪很容易。
而真正的真相,往往并没有这样的力量。
“我现在不知道怎么帮她。”陆诚缓缓摇着头,“抄袭的事半个月内上热搜了好几次,现在把她签过来,就算重新写出好作品,引起反效果也是必然的。”
“那肯定。而且‘她’之前还发过退圈声明,这样说回来就回来,能被嘲到再上一次热搜。”宋墨咂了声嘴,“先把这事情弄清楚怎么样?该找律师找律师,该打官司打官司啊。”
“也很难。”陆诚平淡道,“她自己也没弄明白究竟怎么回事。”
这也就意味着,更没什么证据。
“而且这样就算能打官司弄清原委,大概也达不到她想要的效果——‘网友都健忘’这说法你听没听说过?打官司一年能打完就算很快了,到时热度早已耗尽,即便胜诉,转发能有个四五千我看就顶天了。”
掐抄袭时天天上热搜,洗刷冤屈转发四五千。
这意味着大多数人都看不到真相,在大家的印象里,“玉篱”依旧会带着“抄袭狗”的tag。
这种公正,恐怕比得不到公正更让人窝囊。
“这是不好办啊……”宋墨自言自语,焦虑地搅合咖啡,“她自己怎么说?”
“她说要通过法律途径解决,但我觉得——”陆诚回想谢青的倔强,“她对于解决问题的想法可能有些理想化,没想这么多,可能觉得自己熬住攒够钱打官司就能解决吧。”
从先前的接触上看,谢青对网络的了解也确实十分有限。
这是她的短板。
宋墨“喔”了声,继续思考策略,半晌却还是摇头:“我也没招。”
没招,他却说不出劝陆诚不管的话。
诚然这件事他们完全可以做到“事不关己”,但就像陆诚刚才说的“出于某种情怀”,他心里也有一股气撑着,让他想要仗义执言。
可是能怎么办?
什么样的话题能一直维持广泛的传播量?
别说作家圈了,娱乐圈都没有几件事能这样延续热度。
陆诚深吸气,又一缕缕地吁出来:“一起想个辙吧。”
.
下午三点,谢青写稿写到兴头上,突然一个电话打进来,她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拿起一看,是宋墨。
“喂,宋哥?”谢青接通,听到宋墨说:“谢青啊,忙吗?方不方便出来给我送个文件?”
谢青愣了愣:“送文件?”
这件事听着奇怪,送文件的事怎么会让她去?不是有张冰吗?
再说,就算张冰在忙,也可以找个稿费没有这么高的去才对。
宋墨在那边干笑:“我在跟版权方谈合作呢,对方想看看你的稿子。”
“……我的稿子?”
“对,你最近写的,随便拿几章来就行。应该是……”宋墨似乎卡了一下壳,“应该是肆大跟对方提过,所以对方想见见你。”
这样啊。
谢青点点头:“行,那我打印一下,马上过来。您在哪儿?”
宋墨简单粗暴:“我替你叫了车,微信发你车牌号。”
谢青怔怔:“行……”
打印着稿子,谢青想起肆言先前跟她说的出版署名的事。
她至今都好奇肆言为什么会想给代笔署名,因为这显然不是常态。
如果今天版权方提起这件事,她打算打听一下肆言到底是什么想法。
一个多小时后,车停在了朝外的一幢办公楼下。
谢青按照宋墨发来的大众点评链接找到咖啡厅,宋墨等在门口,热情地把她往里请。
然后,几乎在走进包间的刹那,谢青就意识到自己八成是被骗了。
她不信事情能这么巧。
谢青看着眼前的“版权方”,颔了颔首:“陆总。”
稿件往桌上一放,转身就要走。
跟在她后面的宋墨刚好关上门,就势挡在了门前:“坐,我请你喝东西。”
“不渴。”谢青没有往回退的意思,“我稿子还没写完。”
“……”大概是因为知道了她是谁,宋墨觉得此时此刻的她气势逼人。
硬吞了口口水,赔笑道:“玉篱大大,我们好好谈谈,行不行?”
谢青惊退了半步。
陆诚最初问她笔名的时候,她没有隐瞒,因为她不屑于做这种隐瞒。当时她想的是,如果陆诚告诉宋墨,宋墨不想用她这个代笔,她走就是了。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但这些日子下来,她无比确信宋墨并不知道她是谁,单从态度也能看出来。
现下宋墨却这样叫她。
谢青冷淡转头,目光毫无温度地定在陆诚面上:“陆总想用这种办法逼我合作?”
陆诚挑眉:“什么?”
宋墨反应更快一点儿:“不不不……你别误会,他告诉我这个不是为了断你后路。咱先坐下聊聊,你要觉得我们的想法不行,代笔你接着干,工作室的人不会知道这事儿的。”
犹如小刺猬竖起全身尖刺倔强面对天敌般的谢青终于缓和了一些,看看宋墨又看看陆诚,面无表情地落座。
气氛微冷,宋墨没话找话:“喝不喝东西?我给你买去,要不吃块蛋糕?”
谢青:“不用,谢谢。”
陆诚抬眼,无语地看宋墨,宋墨终于窘迫地也坐下来。
清清嗓子,陆诚开诚布公:“我们商量了一下,尊重你不想换笔名的想法。”
谢青没什么反应。
“但如果不换笔名,你愿不愿意跟我签个约?”他问。
“先维持住你在作家圈的热度。”他说,“其他的,你想走民事诉讼也好,有了证据报警走刑事也好,都可以慢慢来。”
这确实是她的短板。单从她的神情,陆诚都能看出她的思维有点连不上了。
他笑了声,温声解释:“你本身维持住热度,日后事情出现反转,关注度才有可能和先前比肩。”
谢青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忽略了一些重要因素。
——网上的信息量那么大,想引起关注就要有足够的底气。一个过了气的人,是引不起什么水花的。
她不禁有点被诱惑,又克制住,问了一句在电话里说过的类似的话:“陆总到底为什么非要帮我?”
“……哈哈。”
察觉到她的松动,也察觉到她的不信任感。
陆诚伸着懒腰靠向椅背:“我可不是绮文那种唯利是图的资本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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