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安室透-15

    在给新堂喝的热牛奶中加入睡眠药、趁她睡熟后找风见送走她,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安室没有自己去——他甚至要求风见不要将她的新住址告诉他。安室害怕他自己反而变成那个克制不住向她奔去、从而将灾祸也引到她身边的人。

    有的时候他不太明白江户川柯南的想法——为什么明明在调查危险的黑衣组织,却还一直待在自己的女友和未来岳父身边呢?他不是应该想方设法让他们避开危险、最好一丝一毫都不要与那个可怕的犯罪组织有所牵扯吗?

    或许江户川柯南有在这种情况下也能保护身边的人的自信吧。安室这样想。他没有。最靠近黑衣组织心脏的人,对这个组织也有着最深重的恐惧。

    他总在想,像他这样的人,只适合在黑暗中踽踽独行。如果活着,就向前走,独自一人一直向前走。如果要死,最好的方法是像被淋湿的流浪狗一样独自死在黑暗的下水道里,干干净净,毫无牵扯。留在身边的,只有那枚戒指就行了——那枚戒指就足够了。

    事情应该就这样结束——安室原本是这样想的。但这一天,他却在看见公安警察方新增的线人照片后瞪大了眼睛。

    ***

    新堂走到了居住一个多月的新家门口,用两根手指从包里捻出钥匙,对着钥匙缝插入一拧,轻轻推开了门。

    她轻车熟路地阖上门,将包挂在门后的挂钩上,刚想回头,忽然被人一把抓住上臂。对方似乎想要瞬间钳制住她,刚抓住手臂,另一只手便触到了她背脊,用力将她往门上掼去。

    千钧一发之际,新堂弓起腿来,用右脚高跟鞋对准身后人的脚背猛然踩下——这一脚重重下去,却踏了个空。身后的人微微拧腰,瞬间便后退了半步,新堂的鞋跟便只得恶狠狠地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这一下并不是毫无进展。身后的人好像吃了一惊,因着后退,原本已经按在她背心的手便一下松了松。新堂咬紧牙关,抓住空隙,就势用脑壳往后一撞——在她的预想中,这一下也许会撞得她眼冒金星,但后面的人被撞到额头,肯定也会有动作上的停滞,而这一滞便能成为她挣脱的机会。

    然而这个行动再次落空了。一只手掌蓦然托住了她的后脑勺,随后环着脖颈卡在了她的喉咙上。

    心跳如鼓之时,一丝熟悉的气味骤然埋入鼻腔。新堂一怔,下意识想要转身,没想到对方大概以为她要继续反抗,索性缩回手去,一把圈起她的腰,顺手将她脸朝下按在了一旁的沙发上。

    后腰一紧,男人用膝盖顶住了她的腰,手臂还死死地压着她的肩膀。新堂彻彻底底被钳制住,干脆投降一般不动了。

    ***

    “有点招式了,但还不够。你特意学过体术?”见新堂停止了挣扎,安室便低声说道。他从她背后看见几缕黑色发丝顺着她的肩头滑落,露出后颈处一小片白腻的皮肤。

    她的脖颈纤细修长,像是轻轻一用力就能折断一般。不用说琴酒,就连作为女人的贝尔摩德,想要空手扭断她的脖子恐怕也轻而易举。

    “上个月见面的时候,你可没问过我过去一年都做了些什么。”新堂低声说道。

    乍然再听见她的声音,安室内心深处便涌上一股强烈的思绪,温柔而又悲哀。他几乎是控制不住地出口发问,掌心都因为不解与惊怒而沁开一片冷汗:“你知道我在一年前花了多少工夫才把你的信息从那个组织里删除掉吗?你知道我有多少优秀的战友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在犯罪者手上了吗?现在活下来的就只剩下我一个人而已了!”

    他喘息一声,声线低沉沙哑了下去:“你知道那天晚上小巷里的人有多危险吗?”

    新堂的躯体颤抖了一下。

    “嗯……”她闷闷地说,吐息吹动了垂坠而下的发丝,“成为线人以后,我知道了父亲坠楼的真相。”

    “现在你知道凶手是谁了吗?”安室不抱希望地问。他始终对她守口如瓶,但如今她成为了线人,恐怕已经从公安警察一方得到了部分信息。

    果然,被他压在沙发上的新堂艰难地动了动脑袋,做了个点头的姿势:“那个黑衣组织。”

    “刚才发现家里有人的时候,你害怕吗?”他问她。

    新堂再次点头。

    “那就对了,还会害怕说明你不是个笨蛋。”安室从齿缝里挤出声音来,“而你想接触的对象,他们比闯进别人家里的家伙更可怕。”

    见新堂默不作声,安室粗重地喘息一声,觉得自己的大脑皮层都因为目前的状况而火辣辣地发疼。

    他突然说道:“你听我说,线人是可以退出的。接下来一段时间里你没有必要靠近黑衣组织,不要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老老实实过一段时间,然后我会帮你办理退出的事宜……”

    “我不会退出。”新堂轻声打断了安室的话。听见他的喘息声越发急促,她继续说道:“但我也不会不自量力地去惹麻烦。我答应你,一定不会死,不会再像其他人一样扔下你一个人。”

    “不是你会不会去惹麻烦的问题!”安室只觉得一股火气直冲嗓门,将他的声音都烫得微微发颤,“线人有的时候会比警察更靠近犯罪者,他们的处境也许比普通警察还要危险!”

    “我很感谢你。过去一年里,我想明白了。虽然你靠近我的时候别有目的,但从一开始,你就是帮助我的人——你是调查我父亲的不明死亡案件的真相的人。所以我很感激。”新堂没有回应安室刚才的话,而是忽然自顾自地说着。

    听见她的话,安室的心跳骤然加快,就连太阳穴似乎都在突突跳动。

    “但是这也是我的战争,他们也是我的敌人。无论是父亲、我的母亲,还是你,都一样,都自作主张地决定我的身份,自作主张地决定我应该做的事情,从来没有问过我的意见。”她喘息着说,“只要那个组织存在一天,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受害者……我们都是一样的,每一个人——每一个他们害死的人,都是所有人的损失。在更多的不幸发生之前,必须有人制止他们。”

    疲惫突然如同潮水般袭来,手臂像是泡在温水中一样,一下卸了力气,安室便慢慢松开了手:“那是我的工作……”

    “现在也是我的工作了。”新堂趁机扭转身体,坐起了身,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托在掌心。

    “这个人你认识吗?”新堂调出一张合照后,用拇指食指放大照片,最后将画面定格在一个身穿白色衬衫与黑色马甲、留着一头深褐色短发的年轻女人脸上。

    安室短暂地看了看照片里的女人一眼,随后沉默地将目光移回了新堂脸上。

    “她是我工作的意大利餐厅里的女侍应,名叫吉野春。那天你应该是跟踪与黑衣组织干部交易的胖男人——也就是那个在小巷里被你杀死的家伙——而跟到餐厅里去的吧?交易时间马上就要到了,而那个胖男人却进入了一家意大利餐厅,短暂停留了一阵后又离开,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新堂轻声说道。

    安室的神色微变。他略带诧异地盯着新堂的双眼,瞬间推知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交易地点被临时更改了。”安室沉声说道,想起了手段狠辣而又多疑猜忌的琴酒——这的确像是琴酒会干的事情。

    琴酒发展了不少能为他干些普通活的低级成员,而具体的成员身份除了他本人和“那位先生”以外,其他黑衣组织的干部也无从知晓。

    “最终的交易地点是这个女人在上菜的时候给他通知的。”他一字一顿地慢慢说道。

    新堂垂下眼,点了点头。她就在安室的面前曲起骨肉匀称的腿,从脚上摘下了鞋子,握住鞋跟用力一拧。

    鞋跟发出“咔哒”的清脆声响,彻底宣告断裂。新堂握住断口平滑的中空黑色粗跟,从那里面取出一片防水薄膜包裹着的、指腹大小的手机储存卡。

    “一个月前你让风见先生把我带走的时候,我原本想按照你的吩咐先辞掉在那家餐厅演奏的工作。但那天去辞职的时候,我刚好听见吉野与某位干部之间的通话——她大概没有猜到我能听明白她说的是前一天晚上交易的事情。吉野对交易失败的原因一无所知,所以我没有辞职,而是找机会复制了她手机里的数据。”新堂握住安室的指尖,展开他的手掌,将储存卡放在了他的掌心。

    “东西都在这里了。”她没有松手,而是轻声问道,“你知道她通讯录里名叫Gin的人是谁吗?”

    安室慢慢握紧了新堂的手。两人手掌中央的储存卡已经被体温熨得发热。

    “我知道。”他凝视着新堂低声说,“但是你不能靠近他。一年前我设法篡改了他们手中‘新堂间太的女儿’的资料,将一个和你同龄的、在几年前因为入室抢劫而被害的女性资料替换到了他们能接触到的资料库,再引导他们发现,从而让他们误以为当初谋杀你的时候认错了人。但即便如此,某几个干部依旧记得你的脸。如果让他们再次见到你,也许就会对你起疑心。”

    新堂越听越是心惊,下意识地咬紧了下唇,直到嘴唇变得殷红。

    “我明白了。”过了半晌,她才说,睫毛微微颤动,“我会立刻辞职。”

    “吉野的情况我会报告上面,要求派其他人进行调查。”安室叹了口气,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你……索性跟着我一起行动,有需要的时候配合我。”

    新堂的思绪还沉浸在自己的身份危机中,半晌才消化完安室的话。

    “你是指……”她眨了眨眼,诧异地问道。

    “辞职的原因……说是男友的要求也行。”安室有点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搬过来和我住在一起,工作的地点最好也选在波洛附近,这样比较安全——但你要做好工作做不久的心理准备,如果有需要的话,你随时有可能换工作……”

    不得已而为之……安室一边说着,一边这样在心里告诉自己。但内心深处隐隐涌动的那种欣喜与兴奋却令他同时产生了快意与羞愧。在她默然环住他的腰之后,他的这种羞愧便加深了一层。

    明知道同意新堂继续当线人会使她的处境变得危险,她是为了制止黑衣组织的犯罪而成为线人的,但他却因为能够靠近自己的恋人,能够看见她的脸、听见她的声音,能够切切实实触碰她、拥抱她,从而默许了她的决定,并且产生了近乎自私的喜悦。这种喜悦如今便像野火一样灼烧着安室的心脏,令他不敢去看新堂的眼睛。

    “……我很高兴。”新堂在安室怀中轻声呢喃。她抬起头,在他下颌上轻轻吻了一下,随后把脸埋在了他胸口。

    “一定会……保护你。”安室低声说着,抱紧了怀里的女人。炙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发丝上,他小心翼翼地在她头顶落下一个吻。

    ***

    再一次提着行李前往安室的家时,新堂内心早已没有了任何抗拒——过去的她就像沙漠里的风滚草一样,被命运往前推搡着,漫无目的地前行。而如今,她终于有了一种将自己的命运握在掌心的实感。

    这一次……应该能住得比以前更久才对。

    安室走在她前面。男人的力量此刻淋漓尽致地体现出来,他臂弯里还轻轻巧巧地抱着两个她拿不动的箱子。

    打开房门、将箱子放在地上后,安室还没来得及擦把汗,斜刺里一团小小的白影便猛地冲了出来。哈罗前爪搭在他的大腿上,清脆地吠叫了两声,随后伸出舌头轻轻地吐着气。

    “啊,哈罗。”安室伸出手掌,胡乱揉了揉小狗的脑袋。他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也跟着进来的新堂,暗自猜测哈罗是不是还记得她——但很快,哈罗就仰起脑袋,冲着新堂动了动鼻子,尔后快速摇晃起尾巴来。

    “哈罗还记得你哦。”安室说。新堂放下了包,蹲在了他身旁,跟着摸了摸小狗的脑袋。

    “我平时早上六点左右的时候会带着哈罗出门晨练,以后要一起来吗?”安室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新堂笑着点了点头。

    “体能训练方面,就交给你啦,教练先生。”她举起了哈罗挡住自己的嘴唇,用想象中哈罗的语调说。

    安室不由得失笑。他站起来,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催促道:“时间也不早了,你先去换身衣服,再过十五分钟我带你去训练场。”

    这是两人约定好的格斗训练。同居之后,新堂白天工作,夜晚则抽出时间跟着安室学习格斗。这种安排从搬家当天就要开始——虽然显得很急,但新堂明白安室的想法。

    他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她身边,既然她要涉险,那起码必须有足以自保的能力,他不想再像失去过去的同伴一样失去她了……安室一定是这样想的。

    从装满衣物的箱子里抽出运动服,走进房间换上后,新堂一边用皮筋束起及肩发一边走了出来。而安室已经站在敞开的门边等候了。

    “走吧。”他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阖上了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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