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大半瓶,凡妮莎眼睛里已没了往日的清明。她把柠檬片扔进杯子里,看它沉沉浮浮与冰块对撞。
她去过一次蜘蛛尾巷,这件事恐怕斯内普自己都不记得。
凡妮莎在决定离开英国的时候,犹豫过要不要和斯内普告别。她知道自此一别,恐无再见之日。她多少还是有不舍、有不甘。直到她看到《预言家日报》上刊登的斯内普被邓布利多保释,并聘请为霍格沃茨新一任魔药学教授的报道时,再也坐不住了。
说出来可能不光彩,她偷听到波特和布莱克说起莉莉的地址,便在假期悄悄去踩过点。她那时没什么想法,只是单纯地好奇斯内普在麻瓜世界的生活,想了解他的一切。她没想到凭借着两年前的记忆能那么顺利找到蜘蛛尾巷,更没想到她在巷子口看到了斯内普。
斯内普一定没想过还有巫师知道他的住址,只给自己施了麻瓜忽略咒。他一手拎着酒瓶,脚步虚浮。外袍格外宽松,肩膀的地方塌陷下去,袍角沾满泥土。
放在平时,凡妮莎这样莽撞的跟踪早就被他识破,而那时,他可能也不在乎有没有人看到自己,一路踩着泥泞的水坑回了家。
凡妮莎在栅栏墙外停住,扒开斑驳的木栅栏和枯死的爬山虎,看到破碎的玻璃窗里闪过一个人影。他翻箱倒柜找了一会儿,响起一连串儿瓷器破碎的声音。斯内普突然转动油腻腻的脑袋,瞥向窗外。
她的心都要冲出嗓子眼儿了,身体先一步蹲下去,紧张地不敢呼吸,而屋里也没了动静。她久久蹲在那里不愿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屋里传出的巨响吓了一跳。周围几栋破旧的窗子口探出了几个脑袋,指指点点了几下又缩了回去。
凡妮莎担心斯内普出了什么事,再也顾不上其它,敲了敲门,门内没人应声。凡妮莎从包里摸出魔杖,一个开门咒强行打开了门。
屋子里又黑又阴冷,和常年不见阳光的地窖一样,只有厨房那边漏洞的玻璃窗勉强照进几缕熹微的光。屋子很乱,角落里结着成片的蜘蛛网,地上倒着破了洞的木质鞋柜和顶灯的玻璃碎片。她小心地避开一切走进客厅,立刻闻到了冲天的酒气。斯内普颓废地坐在玻璃碴儿中间,瘸了腿儿的茶几段成两半,被掀到了壁炉边,沙发暗色的套里翻出大片海绵。
凡妮莎知道斯内普为什么喝酒,波特夫妇的讣告半个月前就登出来了。她以为自己会怨恨斯内普心里只有莉莉,或者会哭得一塌糊涂,但她在见到他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的一瞬间,翻涌的心绪只剩下心疼。
她走近了些才看到,他左臂的袖子挽了上去,一道长长的划痕刻在黑色丑陋的黑魔标记纹身上,鲜血顺着胳膊流下来,淋了一地,而他的右手正握着凶器——一块尖锐的玻璃。
她期期艾艾了好一会儿,才叫出斯内普的名字。他却充耳不闻,呆坐在原地。
她走近了几步,半蹲在他面前,轻声说:“西弗勒斯,我们先起来好不好。”
斯内普黝黑的双眼忽然有了神,深深地、深深地看着凡妮莎,抛下玻璃,双手颤抖着捧住了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她呼吸一窒,想要往后躲,斯内普收紧双手,把她拉得更近。
献血染上脸颊,潮湿触感让她难受。她小声叫道:“西弗……”
还没说完,就被带到怀里。即使是这样仓促的情况下,她也被护得很好,没有碰到一地的碎玻璃,只是被对方嶙峋的肩膀撞得生疼。
凡妮莎一动也不敢动。
“别走。”这沙哑的声音像是隔着厚重的冰层一样。
凡妮莎环住他的腰,想要给他一点安慰。“我不走,我就在这儿。我扶你起来好不好?”
斯内普懵懂地点头,任由凡妮莎把他拉起来。斯内普是真的醉了,站不稳只能把全身的力量都压在凡妮莎身上。她艰难地扶他躺在床上,斯内普就这样一直不错眼珠地盯着她。
凡妮莎正想起身,去衣柜里给他找一床被子。斯内普一用劲儿,她跌坐回床沿,又一次撞进他怀里。只不过这次斯内普躺在床上,而趴在他身上。她撑起上身,一头艳丽的秀发垂落在斯内普的脸侧。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写满无措与绝望。
“我……不走……我……”
凡妮莎能感觉到那带着酒气的温热呼吸喷在自己脸上,她喉咙发紧,双颊绯红。那微微张开的薄唇诱惑着她,心一横,吻落了上去。
她不是没接过吻,然而没有哪一次像此刻一样让她紧张得不知所措。她轻轻颤抖,那个吻仿佛落在随风摇摆的花枝上的蝴蝶。斯内普纤长而有力的手指附在她脑后,把她压得更低,加深了这个吻。
再抬起头,凡妮莎因为酒气呛得有点难受,伏在他胸口,手指局促地抓住他的前襟,随着他一起一伏的胸膛喘着气。斯内普似乎清醒了几分,眼睛像重新沉淀了的湖水,清亮了些。他看着她,缓缓地、不确定地说:“莉莉……”
凡妮莎心头一震,几乎跳了起来,在斯内普拽住她前,退到了门边。斯内普挣扎着想坐起来。她就没反应这么快过,魔杖末端射出一道红光,斯内普毫无防备地昏睡过去。
她顿时慌了手脚,只知道不想斯内普记得这一切。但遗忘魔咒太危险了,她不敢轻易尝试。她恨自己没用,从来不把这些魔法当回事,事到临头却什么都做不了。她费劲脑汁想起了混淆咒,祈祷咒语管用,能让斯内普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个梦。
这局促的境地把凡妮莎为数不多的智商逼出来了一些,用清理咒清除了自己来过的一切痕迹,退出了这栋残破的房子。
拐过蜘蛛尾巷巷尾,凡妮莎再也支撑不住,蹲坐在路边哭出声来,口腔里充斥着呛人的味道,混合着咸涩的泪水,是她多年未忘的回忆。
凡妮莎砸吧砸吧嘴,回味着龙舌兰草汁的甘甜。
啊,原来是这个味道,原来是龙舌兰。
“凡妮莎,你喝多了。”
斯内普清冷的声音在凡妮莎耳畔响起,她只觉得这声音忽远忽近的,眼睛眨了又眨,努力装出清醒的样子。
“我……我没有。” 她不满地哼了两声,小声狡辩道,“我才喝了不到一瓶。”
“但你是两种酒掺着喝的。”斯内普说,“我可不想再收留一个醉鬼。”
“没事,我不会待到太晚的,明天还要早起赶火车呢。”
凡妮莎现在正处在脑子清醒但又无比亢奋的状态,声调变得黏黏糊糊,每个词之间连着长音。斯内普比她喝得还多一些,听觉不及平时敏锐,没听出她的异样。
凡妮莎抢先开了最后一瓶龙舌兰,说道:“这是最后一瓶,喝完我就回去。”她挥动魔杖,酒箱自动打包起来,飞到了柜子顶上。
她长时间以一个姿势坐在地毯上,这时腿有些麻,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眼前一片眩晕,瞬时黑了片刻。理智告诉她,再喝下去可就不会这么清醒了,但她又舍不得结束。
她扶着沙发靠背走到写字桌边。桌子上堆着满满的分好学院和年纪的魔药试卷,凡妮莎随手拿起一张,高声朗读:“《复方汤剂的熬制步骤及材料分析》,弗雷德韦斯莱,A……我还以为你会给他们不及格呢。”
“真遗憾校长不允许我给他的宝贝学生们打不及格,让他们长长记性。”
即使是喝多了,斯内普依旧毒舌。
她翻动着试卷,看过一张就随手一丢,不一会儿桌子就乱成一团。
“你别乱动,凡妮莎。”斯内普不满地走过来,抓住她的手腕,“我今天刚整理好。”
“反正你已经登过成绩了,怕什么。”
她有恃无恐地嘚瑟着,另一只手依旧不老实的乱动,斯内普正预给她个教训,她从边角的一摞卷子底下抽出了一张报纸。
是前两天的《预言家日报》,凡妮莎高举起报纸,凑近了看,最中央的照片完整地演示了彼得佩迪鲁被摄魂怪亲吻的前过程。光是看到带着兜帽的怪物漂浮在半空中,凡妮莎就觉得浑身不舒服、脊背发凉,她一下把报纸扔了出去。
“你去看处刑了?”
“嗯。”
斯内普捡起报纸,粗暴地塞进抽屉里。
“那,你开心吗?”
凡妮莎侧头,斯内普没有抬头,目光停留在虚空中。
“他罪有应得。”
斯内普的脸诡异的扭曲了一下,仇恨和喜悦两种纠结在一起。
“然后呢,你就打算一直复仇,直到杀死神秘……伏地魔?”
他的脸上空白了一下,点了点头,随即又缓缓摇了摇。放在平时他根本不会吐露半分自己的想法,此刻却轻而易举地说了出来:“杀死他?不,做错了事的都要付出代价。”
凡妮莎不安地抓住他的手腕,鬼使神差地解开袖口,把袖子挽了上去,一个丑陋的黑色骷髅头纹身烙印在苍白的皮肤上。斯内普想缩回手,又被凡妮莎抓住。她端详着纹身,手指游走在缠绕着骷髅头的蛇身上。
最黑暗地过往就这样被揭开,斯内普觉得感到耻辱与不堪,却又有种自虐般的快感。
他一字一顿冷冰冰地描述道:“黑魔王就是用这个召唤食死徒的,只需要用魔杖指着纹身,施一个咒。一切就是这么轻而易举,所有人都会被召唤过去,召唤回他身边。”
这就是他的过去,没什么好隐瞒的。他不是没察觉到凡妮莎对他的态度是多么特别,只是他不懂也不想要。他不过是一个食死徒,为了还自己欠下的债而苟活于世。
凡妮莎的手指从骷髅的右眼窝滑到下颚,这是那道伤痕大概的位置,没留下任何疤痕。
“疼吗?”
“你说什么?”
“西弗勒斯,疼吗?”
她的声音清凉而肯定,像涓涓泉水击打石岸。
良久,斯内普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罪有应得。”他抽回手,系好袖口,遮住黑魔标记。
他什么都没再说,凡妮莎却觉察到了萦绕不去的死气。
“不是的,西弗勒斯,我……”无力感好似一团棉花,堵得她胸口发闷。
你、我,我们最终会战胜伏地魔的。等做完这一切,你便能赎清犯下的罪。到时候,请活下去好不好……一时间乱了言语,凡妮莎再也不去纠结那些屡不清的词句,一把拽住他的前襟,把他拽到自己眼前。
“我不想你这样。”
她凝望着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一时冲动,吻了过去。
只是短短的一触,斯内普便将她推开,双眼迸射出难以置信的光。
告诉他吧,快告诉他!脑海中有个声音不断地催促着凡妮莎。迟到多年的勇气涌上心头,她迫不及待地说:“我去过你家!那天,我跟着你……”
她的眼神太过坚定美好,灼伤了他。斯内普掩住她的双眼。她睫毛轻颤,扫过他的掌心,像是微弱的电流引来一阵酥麻。
一段沉睡的记忆被唤醒,斯内普激起了傍晚的那个吻,那个他原以为是黄粱一梦的吻。只需要一个线索,他便想通了一切。
凡妮莎的嘴仍然在说:“你知不知道,那天的人是我?”
“我知道。”他回答得波澜不惊。
睫毛轻颤,泪水顺着指缝流了下来。
“那你……”
斯内普不假思索地打断她:“回去吧,凡妮莎。”
凡妮莎忿忿地甩开他的手,噙满泪水的双眼不甘地盯着面前的人。
“我……”
比被拒绝更可怕的是漠视。她怀疑起了这么多年的感情,是不是自我感动和一厢情愿的幻想。她能感觉到一直以来斯内普对自己的小小纵容、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吗?
凡妮莎努力勾勾嘴角,反而像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斯内普的眼睛如千丈冰潭,扑灭了她最后一点勇气。
半个字都没再说,凡妮莎决绝地撞上了门。
或许应该给她个遗忘魔咒的。
斯内普这么想着,颓唐地倚靠在书架上。
他没经历过,也没幻想过,有一个人会把一颗心那么毫无防备地捧到他面前,更没想到那个人会是凡妮莎。他们的相识不过起源于一个荒唐可笑的赌约,这浅薄的缘分本该随着赌约被揭穿而戛然而止,怎么反而延续到了现在。
那次喝得酩酊大醉时,他以为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他不明白自己梦到的人、那么温暖的人怎么是她。
斯内普热爱魔药,钟情于研磨材料、配制药方,那是他第一个接触到只要用心去付出肯定会有结果的东西。他偏执地爱这样的公平,付出就等于收获。同时他也接受徒劳无功,魔药是一门严谨的学科,稍有不慎便可能一无所获。可他自始至终参不破这份凭空出现、毫无由来的感情。
斯内普也知道,他也不能参破。
霍格沃茨特快列车上依旧热热闹闹的,卢平用奖金买了新衣服,和布莱克勾肩搭背地坐在一起,仿佛回到了从前,在哈利三人崇拜的目光下意气风发得很。
凡妮莎再次独占了包间。她打开窗户,呼啸的风吹得她睁不开眼睛。不过眼睛本来也睁不开,因为红肿得厉害。
人生就是这样,注定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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