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问完话,因为天已经黑了下来,师爷自荐在前头引着路,带着两人走到了衙门的正堂门口。
这场火着实是烧毁了太多的东西,大半个泽州府城受到了牵连,许多无家可归的百姓只能在这些衙门公堂里面挤一挤,或者是也有像聚仙寨打理的客栈那样,空出地方给他们一个栖身的地方的。
官府的赈灾粮食与富商自发捐助的粮食统统派送去了城中的善堂,这会儿许多百姓喝了热粥,得了储备仓库中的麻衣,几个人自发地围了起来抱团取暖。
堂内倒是有个篝火堆,是人们捡了房屋残骸进来烧火取暖用的,此时有几十号人一起围着一个篝火堆,出于对火灾的恐惧,他们不敢多建篝火堆,也不敢在没人看管火堆的情况下睡过去。
龙阳忽然瞧见人群中有那么几个穿着也不狼狈,反倒是衣冠端正一看就是有钱的,但是一脸倒霉满是怨气的百姓。
城中还有许多被烧了房子但是家底殷实,在短时间内抢出了家中现银的百姓,他们倒是能去客栈住上一段时间,而不是和贫苦百姓一起挤在房间空荡荡,地板凉飕飕的大堂里。
这几个百姓瞧上去是绝对出得起客栈住宿的铜钱,因此龙阳上前几步问了问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挤作一团。
几岁的半大少年本就不安分地在那里闹腾,他的父亲见龙阳好奇来问,有些暴躁作答:“现在城里客栈全部客满,本来就是房子被烧,不能挪的家底全没了,要是花贵上好几倍的价钱和人去抢,那不就是冤大头吗?再说我们就在这儿窝上一天,等到明天就去城外表兄家里借宿去了,也用不着花那个冤枉钱。”
“不就多花点钱吗?爹,我想睡床!”那孩童嚷嚷着,不过稚龄,说起话来倒是头头是道,“客栈老板就知道见钱眼开,明明是您先去的,他们却改了说是谁出的价钱高谁住,不就是想坑钱吗!”
“那真是不讨巧。”龙阳遗憾感叹一句,站起来却发现纪歌还在深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连他的动作都没察觉。
“你知道一个城的客栈都住满了,是个什么情况吗?”纪歌缓缓道,不过他也不做卖关子这种事,见龙阳眼神落在自己身上了,就直接说了,“意思就是整个泽州府可能潜进来了一批我们不知他们身份、也不知他们目的的人。”
龙阳摸了摸头,不怎么认同纪歌说的话:“不至于吧?那么多的房屋倒塌,百姓将客栈住满了不是很正常吗?”
“刚才那位仁兄提醒到我了,住的房子被烧了,但谁没个亲戚朋友家能挤一挤,一定要去住客栈呢?”纪歌掰着手指和龙阳解释,“一个白天的时间我看也有许多人带着少许行李出城投奔亲戚的,兄弟,你是白天遇上了什么事儿没有去成?”
刚才的父亲点点头,同他说:“小儿昨天半夜吹了风,白天在医馆耽搁了不少时间,下午烧才退了下去,就没办法出城了。”
纪歌摊手:“你看,果然吧?所以能把客栈住满,据他们所说还都是外乡人,这就是件必查不可的事情。”
于是纪歌出了衙门一招手,就找来了一直等候在衙门外的老六。
老六可以说是几个当家里除纪歌这个甩手掌柜之外最闲的那一个了,老二负责城内产业的盘点,老三同老四去调查马草失窃案,老五亲力亲为打入基层安抚难民情绪,而老六这个又坏了一次事的就被他亲大哥分配来当纪歌的跟班了。
招手在老六耳边低语了几句,纪歌忽然只觉得脚下一震,大地微微传来了震动,而后则是非常熟悉的火光冲天而起,染红了城北的半边天。
“又来?”老六惊了一跳,转眼看向纪歌。只见纪歌面沉如水,对他挥了挥手,道:“你只管去忙我交给你的事。”
见老六匆忙离开后,纪歌回头,这时龙阳长出一口气,叹道:“那个方向,是泽水侯的私宅。城北的地势龙脉非常旺,城内的官员和有钱人几乎都住在那里,我去过泽水侯的宅邸,可能都比得上王爷的配置了。”
听了他的话,纪歌猛一抬头,“住在老头儿房子里的百姓呢?!”
龙阳张张嘴,这时也陡然反应过来了这件事,他扭头迈步,就想往城北的方向跑。
冰凉的空气里明明还有米粥、腌菜的烟火味儿,此时仿若在满眼通红中,就连嗅觉也被传染进了一股子的硝烟。
“此时一位靓仔骑着马路过!”
纪歌一声口哨,血红的赤兔如旋风般撒着蹄子就出现在了身边,他上了马,却没有下意识地拿起斜插在马鞍上的长'枪,而是对着龙阳就是伸出了手。
龙阳愣了愣,在他的方位只需微微一抬头,纪歌刚好就直直地撞入进了他的眼里。
“愣着干啥,接双骑啊?!”
龙阳猛地一回神,下意识拉住纪歌的手,踩着另一对马蹬就翻身上了马。
一见人终于有动静了,纪歌轻轻拍了拍赤兔的脖子,赤兔载着两个人飞一般地驰骋了起来,马蹄踏在石板上的动静像是敲击着的战鼓,咚咚响在人的心口。
龙阳忽然叹了口气:“一切结束之后,你和我一起去回禀父王吧。”
“你是将相之才,可别被埋没在了这种小地方。”
然而纪歌没有听见,因为身在马背上的逆风带走了全部的动静,除了风声呼啸,他只能模糊地听见一两个字句。
“你说什么?!”他大声问到,他只听见貌似龙阳要带他回去见姜王?
别吧,这么快就进入到见父母的环节他有点吃不消哦?
“......没什么,我抓紧了,你大可以跑的再快一点。”龙阳摇摇头觉得说这件事还太早,于是同样大声回复纪歌,但说的只是催促他快些跑了。
纪歌抽空感觉了一下身后,由于是他牵着缰绳,龙阳的一双手就从他背后环了过来,紧紧地贴着背后抱住了他。
甚至还能听见他剧烈的心跳声。
*
泽水侯的宅邸大的不像是一个私宅,一条横亘东西的大道全是一个样式的青瓦白墙。
而此时的墙却是倒塌了一般,后院的花园中冒着芽儿的树木都在疯狂燃烧,火苗一个劲儿地往上蹿,好似要和屋顶上窜上来的火焰一较高下。
“是火油的味道。”
走到北街的路口,赤兔就不愿再往前迈蹄子了,且除了它不愿往前走之外,它还咬着纪歌的袖子不想让他过去。
“松口,自己去找老四照顾你。”纪歌轻拍马头,此时的他不再用那种溺爱的口吻了,他的语气轻松又不容置疑,却是让平时仗着宠爱跋扈惯了的赤兔都一下子松了口,四只蹄子后退,走得一步三回头。
“真是通灵性的好马。”饶是龙阳也忍不住咋舌,他是见识过赤兔在陪伴纪歌战斗时的令行禁止的,没想到它还能拥有如此高的智商,懂得趋利避害。
“那是,”纪歌一面回答着龙阳,“它还认识挺多优秀的好姐妹,比如霸红尘和里飞沙,改天介绍给你们认识认识。”
龙阳忍俊不禁:“那敢情好啊......”
纪歌转头,惊讶状:“你难道不应该推脱一下‘这怎么好意思’吗?”
龙阳微笑:“我和你谁跟谁?听名字我觉得霸红尘挺好的,有股子很合适我的霸气。”
纪歌断言:“不好意思她害羞你还是换一个吧,不如这里还有匹桃李马我觉得你们一定很合适。”
此时两人还有空在倒塌的墙壁面前打趣,自然是发现了其实事情没有他们想象的那样糟糕,面前的宅邸虽然在火油的加持下连草木都烧起来了,然而却非常安静,就连围观的行人都很少。
后知后觉想起来他俩一开始还在泽水侯私宴的邀请名单之上时,两人对视一眼,只觉得背后有一阵阵的寒气。
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城北仿佛隔了一日才来迟的火焰,有路人窃窃私语,但也不敢在宅邸边上多逗留
“怎么回事,怎么连着两天走水?!”
“原本以为是个意外......现在想来昨天的火也起的蹊跷啊!”
“谁说不是呢?”
“......”
这些话在风中让纪歌与龙阳听得尤为清楚,而和他们只隔了一条街的泽水侯,自然也听得清了。
泽水侯早已没有了先前进退有度的气势,他那整齐佩戴在头上的帽子早就不知道掉到哪儿去了,直接露出了一头凌乱的白发,还被火焰熏得微蜷。当他不经意间看见了纪歌与龙阳时,一双眼睛霎时间就全红了。
或者再明确地说,他是直奔纪歌而来,大声嘶吼着要府上的家丁直接把他拿下,恍若就那么一会会儿没见,两人之间就结下了深仇大恨一般。
系统:泽水侯已经对您开启了仇杀。
系统:请问您是否要将泽水侯加入仇人列表?[是/否]
“......否。”
纪歌要躲过两个半吊子家丁多简单啊,都用不上什么技能,倒是挺尸那么久突然出现的系统是真的吓了他一跳。
他只一个扶摇轻巧跃上了幸存下来的一截墙壁的瓦片上,轻身蹲在背后全然一片的夜空之中,叫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支撑着泽水侯的一股猛劲儿过去,此时这个老头重重地咳嗽了几声,眼神虽还死死地盯着纪歌,但到底是拿他没有办法,“你为什么会这么狠毒?......我的儿啊——”
“你儿子怎么了?”纪歌讶异面前的泽水侯的确没有在和他装,确确实实地从忽闪的红名变成了全然的红名,“死了?”
“嗬、嗬——”不刺激还缓着,一听见纪歌用如此轻佻的语气好像还是在开玩笑,泽水侯的高血压又是猛地就上来了,直叫他喘不过气,“你教那些天煞的山贼趁我儿在书房浇了火油活活烧死了他,你莫非是不敢认了不成?!聚仙寨的大当家?!”
“真死了?”龙阳也是惊疑叫道,老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头回去盯纪歌,全然没了先前低调的作态,直把龙阳当做不存在的透明人。
......这么看来老头子的儿子好像是真的出事了?纪歌心中第一反应过来“栽赃嫁祸”四个大字,即使泽水侯表现出来的样子不像是在拿儿子的性命开玩笑,但这四个字依然待在他的脑海中,反而更加明晰了。
不是泽水侯的嫁祸,还能是谁的嫁祸呢?
坍塌的墙壁绵延,没有星子的夜空更是寂静,即使有人说话好像也被黑峻的凉夜蔓延吞噬在了半空之中。
有人,有行人有商人有百姓,浮浮沉沉的面孔或是不忍,或是嘲讽。
还有许多双潜藏在人群中冰冷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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