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西去

    班老头儿捋捋胡子,摇首道:“莫非盖先生是打算一探蜃楼?此舟的确非同小可,我家巨子和少羽一去不回——我们也的确担心。”

    盗跖哼了一声。

    他追踪流沙白凤和赤练的行踪,知道他们也是去了蜃楼的方向。只是墨家据点只剩他一个能通风报信的,他实在不敢冲动跟上去。这几日日日在蜃楼徘徊,也不见那只鸟人他们的身影。

    虽然他不肯说,但他也觉得盖聂回来的时机太合适了。

    谁知盖聂摇摇头,道:“并非蜃楼,我还有另一个地方要去。”

    “哦?”班大师睁大眼睛疑惑地看着他。

    这回连盗跖也竖起了耳朵。

    盖聂觉得这件事他最好不要说太多,得知他目的的墨家人定然不会放心仍他离去。不必要的麻烦,没必要招惹。

    剑客的沉默让班大师叹了口气,他明白这代表这对方毋容置疑的决定。而且,这个决定他无需向任何人做出解释和说明。

    盖聂与墨家的关系亦师亦友,但终归他是鬼谷的人。除开巨子,墨家没有绊得住盖聂的人。

    盖聂独自离去,再一次孤身上路。

    这次陪伴他的,没有天明,只有一柄被火熏黑的木剑。

    盗跖跟着盖聂一段距离,一直到他离开桑海的范围还没回来。墨家的人都知道巨子和盖聂关系很深,至少等巨子回来据点问及盖聂的行踪,他们能说得出来。

    盗跖虽然嘴上对盖聂阴阳怪气,但他知道盖聂是他们墨家的希望,也是天下反秦志士的希望。他不能出事。

    一直道四天之后,盗跖才回来据点,表情十分古怪,欲言又止。

    班大师急切问道:“怎么样?”

    盗跖咋咋呼呼:“一路赶路渴死我了,快让我喝点水。”

    雪女看着盗跖灌下一大壶水,才道:“以你们的脚程,怎么这么几天才回来?盖聂他离开齐鲁之地了?”

    盗跖用袖子擦擦嘴,睁大了眼睛说:“我跟着盖聂一路往西,短短两日已经到了昔日邯郸,又往安邑而去了。”

    雪女皱着眉:“那是魏韩故地,盖聂去那里做什么?”

    盖聂的脚程很快,超出盗跖想象。他还在喘气,他摇摇手指:“他应该不是去魏韩那么简单。”

    班大师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显得脸都大了一圈儿:“小跖,盖聂该不会是打算一个人去——”他拉长了声音,一时不相信。

    盗跖摇摇头,别因为汗湿黏在额头的头发甩开,才叹气说:“如果真是那里,他算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勇敢的人,也是最愚蠢的人了。”

    雪女:“那么到底说的是哪里?”

    班老头转过脸来,看着她,道:“盖聂恐怕一个人只身去了咸阳。”

    “啊!”雪女捂着嘴:“他就这么一个人去见咸阳做什么?他是帝国通缉的要犯,不要命了吗?”

    盗跖摸摸下巴,言语中带着一点佩服:“说起来,我这辈子喜欢的几个人,都是不要命的人。”

    天下的人都知道盖聂是天下闻名的第一剑客,却往往忽视他的另外一个身份。

    他也是鬼谷传人。

    在那名动天下的机关城一役中,流沙主人不知出于什么缘故,留下的他的性命。从那一刻起,世间就再一次同时出现两个鬼谷传人。

    纵横家本就是出入朝堂的说客,是玩弄权术的权谋家。

    七国之乱,合纵连横。

    自从苏秦张仪之后,再无人敢轻视这个弟子稀疏的门派。

    盖聂入秦,并不曾刻意隐藏身份,也不至于强闯各郡关卡。

    在与黄金火骑兵一战中,一人一剑突破蒙恬的精锐部队,剑刃眨眼间就可割破蒙恬的喉咙。在那之后,他的剑术就已经被传说得登峰造极,剑圣的名声已经更胜从前。

    这样一来,即便是察觉盖聂行踪的帝国军队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敢尾随跟踪,将情报层层传递上去。

    李斯与赵高都在咸阳。

    罗网的情报网自然更胜一筹,是以赵高先一步得到消息。

    他长长的指甲划过桌上的一枚青色玉珏,嘴角微微翘着,却不似在笑:“盖聂来咸阳了。”

    坐着他对面的十八世子胡亥指尖夹着一枚蓝田玉的棋子,显得有些好奇:“盖聂?这个人不是背叛帝国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赵高闻言,嘴角一弯:“世子,以你看呢?”

    十八世子嘻嘻一笑,一派天真烂漫姿态:“老师,这算是一种考校?”

    赵高低头把玩着玉珏:“世子要这么认为,也没有错。”

    十八世子将手中棋子落下,以做突围之势:“昔日有曹沫刺桓公的典故。盖聂是父王亲自敕封的剑客,我猜,他是来行那刺客之事,要挟我父皇对诸子百家余孽戈下留情。”

    赵高的瞳孔比寻常人要小一圈,因为位高权重积威日胜,显得越来越阴沉。他轻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十八世子抬起头来看向赵高:“老师觉得,亥说得不对?”他故意在句子中间停顿了一下,他记得他的父皇说话的说话,就有刻意停顿的习惯。

    赵高的搁下玉珏,单手擒着一枚暖玉白棋子,缓缓放在指尖把玩:“世子说话需谨慎,方才你将盖聂比作刺客曹沫,那是否又将陛下比作桓公?”

    桓公一生推行新政,兵民合一,使得齐国称霸中原。然而桓公万年昏聩,管仲去世后,任用易牙、竖刁等小人,最终因不信任扁鹊而病故身去。此话可两说,桓公早年英武贤明东征西讨,年老却落得尸身为敛就诸子互相兴兵攻打对方,齐国一片混乱。桓公尸身停放六十七日,尸虫爬出门楣也无人过问。

    而眼下,以赵高对帝王的了解,在他把长子流放到上郡的那一日,就已经开始提防诸子夺嫡的局面。

    十八世子露出一个少年人该有的懊恼神情,低头认错道:“老师责罚,亥并非此意。”

    赵高缓缓将棋子放置在棋盘之中,才道:“没有任何一个父亲,喜欢看到长大的儿子们互相倾轧。”

    然而十八世子心中冷哼,这般兄友弟恭的教导可与老师做的南辕北辙。但他仍然恭恭敬敬道:“亥知晓了。老师,亥想知道您怎么看待盖聂的意图?”

    赵高却道:“世子,轮到你走棋了。”

    胡亥看了看棋盘,错中复杂的局面因为刚刚那一子似乎有了变化,他夹起一枚棋子,道:“兵行险招,险中求胜。”

    胡亥举棋不定,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他:“只是今日帝国已与他离去时大相径庭,父皇对他的儿子们尚且不能尽信,又如何会对待一个帝国叛逆?”他几乎有些期待一场流血的处决了。

    剑圣之名,乃帝王亲封。

    然而奇怪的是,盖聂叛逃之后,帝国张榜悬赏,却并没有剥去他剑圣的封号。

    到底是不是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就算盖聂死了,也必须是一个死的剑圣。

    多么有趣。

    赵高的眼睛眯着,像是在笑,又像是有点犯困。

    胡亥终于落下一子,然后抬起头眼中露出天真的样子:“老师,既然我们知道盖聂只身前来,是不是也要赶快禀报父王,早早戒备,以示罗网忠心。”

    赵高笑眯眯的捻起一枚百子,轻轻落在棋盘上:“罗网的忠心,自然是要让陛下知晓的。”

    胡亥终于说对了一件事,然而却远远不止这么简单。

    “那么,世子。”赵高笑眯眯地问道:“该什么时候说?怎么说?是否要先与帝国丞相通气呢?”

    胡亥表情终于坍塌了一下,手里捏着的墨玉棋子再也找不到落子的地方。他肩膀终于一跨,投子认负:“还是老师厉害,亥心服口服。”

    赵高端起水盏,凑近嘴边。

    胡亥忍不住问:“李斯那边,真要去示好?”

    赵高抬起眼,那一双锥子一样的瞳孔就这样看向胡亥:“世子,这个帝国之所以能够运转,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作用。在这一点上,帝国的丞相有多重要,还需要为师再重复一遍么?”

    胡亥的眼底有一道光,他并不喜欢赵高对他说话的语气。但是现在的他必须依靠这个人的谋划,或许这就像他们需要李斯一样。

    十八世子恢复了没心没肺的样子,端起水壶给赵高续水。

    “尝尝这个,是父皇赏下的美酒。亥专门留给老师的。”

    华阴县,平舒道。

    此处自古有“三秦要道、八省通衢”之称,是中原通往西北的必经之地。昔日韩、赵、魏三分晋室,华阴以魏长城为界,东属魏,西属秦。

    自从魏国为秦所灭之后,这里行人往来寥寥,不复当年秦惠文王设置宁秦县时之况。

    时至深秋,沿途都是潦倒的土房,因为徭役与兵役,十室九空。

    天色渐晚,出使关东的使者驾马车行经其间。数月来时时都有马车往返东郡与桑海之间,传递消息。

    这个使者眼看就要驶出了平舒道,前面忽然出现一匹马,上面坐着一个面目掩藏在帽兜里的人,拦住马车。

    使者正要喝退此人,谁知这人从怀里忽然拿了一块玉璧,抛给使者。使者狐疑接过,未及开口,对方就抢先说了一句话:“今年祖龙死”。

    一句话说的短而清晰,明明声音不大,却振聋发聩一般让使者呆立当场。

    今年祖龙死?!

    祖龙者谁?

    秦皇也。

    (补完,哎妈呀,终于写到这个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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