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咦,我是感冒了吗?”
草薙的视线一阵模糊,由于与疾病久违,他用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被谁念叨了。他茫然地摸了摸鼻梁,不记得自己有做过什么会遭人怨恨的事情,遂把这些全部抛诸脑后,也许只是错觉罢了。
幼虎摆动纯白与黑色相间的长尾,催促着草薙,一旦他们停下脚步,它便会用水润的眼瞳望着远方、以担忧的音调低声提醒。
秋田藤四郎在五年间都被藏在公寓的橱柜中,自然不可能认识如此之远的地方。五年间的变动,使他即使是碰见似曾相识的景物,也完全无法辨认,因此只能紧贴着草薙,后者揉了揉他的脑袋以表安慰。
“我们应该快到了。”草薙握住秋田的手,“你还好吗?”
少年的蓝眸闪烁,目光逡巡在这些陌生的墙壁和无人照料的枯萎灌木上。连草薙也不太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周围的居民楼建筑显得相当古旧,莫约是很久前已建成的,他用GPS搜索后,弹出的界面全部是关于拆迁的新闻,大概不久后这里就会化作荒地。
但现在姑且还是有人类居住的。
草薙回忆着在接触幼虎时涌现的那些信息,五虎退处于黑暗与潮湿的空间中,似乎连空气也在那里为之停滞。虽然不清楚前任找到了怎样的地点,但他并不认为会藏在有人居住的旧房屋中,心中至少有些隐约的猜测。
秋田藤四郎轻轻地捏了捏他的手心,触感柔和,传达着令付丧神稍感安心的温度:“主君,我们已经接近了溯行军的气息。但情况相当不好,这微弱的、让人窒息的感觉……”
其实草薙并不能感觉到秋田所认定的不妙气息,周围只有一成不变的景色。他们跟随着幼虎在不远的转角处拐向标牌指示的方向,直立的钢制管已经布满锈迹,铁牌的字迹虽有剥落却仍看得清晰。
草薙喃喃念出:“……公园?”
今日的天气勉强称得上不错,然而自从他们走入这条小路,他便能感觉到寒意附着白骨攀爬而上,这并非纯粹的恶意,粘稠到无法触摸真实。仿佛有纤细的手指接触皮肤,轻柔的抚摸间满溢出渴望,似乎在呼唤着“请救助我”,又似乎神经质地低吟着“请永远陪伴着我”。这些莫名其妙的灵感实在不可思议,秋田藤四郎大概是同样被此震撼,紧咬下唇。
这座公园曾经是附近孩子们玩乐的场所,不过随着搬离的家庭增多,公园的保养工作也停止了。开销实在太大,因此他们干脆放任这里的植物自由生长,偶尔可见一些野猫和鸟出没,运气不好的话,说不定在里面甚至能碰到蛇。
草薙退出废弃的门卫室,用来观看监控录像的机器已经完全坏掉,椅子上结满蜘蛛网,早就成为昆虫的魔窟。秋田藤四郎专注地望着正中央本用于吸引客人的喷泉池,此刻里面的水已经干涸,浮游生物和垃圾堆积在淤泥中,散发着腐朽的味道。
“是溯行军,不会错,是正东方向。”
他坚定地点了点头。
草薙为难地轻咳两声:“……其实我是那种分不清东南西北的人来着。”
语音未落,他的太阳穴传来尖锐的刺痛,但完全比不上用刀割断自己的喉咙、或者吸入大量一氧化碳的痛苦。他在朦胧中看到漆黑的光景,尖锐的嘶鸣声回响在这片土地上,世界中唯一的光亮是白发的少年,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这位付丧神的模样。
付丧神伸出手,他的手指抚摸着眼前的某样东西。
那动作温柔又残酷。顺着他的指节,草薙移动自己的视线,面前的并非他饲养的宠物,不如说,用宠物来描述它有些过于不恰当。
因为——
骨质的怪物被雾霭覆盖,面容模糊不清,但草薙能够意识到它至少拥有着与人类大致相同的轮廓。它的手中握着似刀的物件,狰狞着想要挥下,只要再近一寸,锋刃就能割开少年的皮肤,一路畅通地将那顶高贵的头颅斩下。
然而它做不到。
金色的瞳仁里映照出它的影子,即使它是人工制造的、甚至连原型都不如的怪物,也能从本能中剥离出一丝理性。残余的理性告知他,想要胜过少年是不可能的,想要逃离也是不可能的。于是它只能呆滞地与一派平和甚至于有些怯懦的少年对视,直到对方微微扬起唇角。
“我在这里呆了很久,做了很久的好孩子。”他说,声音悠长清远,“现在,我做不成好孩子了……我也离不开这里。”
他不能离开这片荒芜的土地,因为他被审神者留在这里。
不仅仅是言灵方面的束缚。
他侧脸的神情饱含五年以来的寂寞,怪物像是无法忍受他比起爱意更接近恨意的抚摸,嘶声嚎叫。在它挣扎的瞬间,五虎退放下了他的手臂,他默然地凝望复制品,浮现在眼瞳中的是与他不相称的淡漠,漆黑的颜色逐渐从他的发梢攀爬,半黑半白的面容本该丑陋可怖,但五虎退传达给草薙的却是异样的美感。
砰。
被一分为二的是溯行军手中的刀刃,它在接触地面前弥散作虚无。怪物反应不及地看着自己的手臂紧跟着断裂,骨节正好掉在少年腿边,他毫不费力地弯下腰捡起,嘲弄似的微微偏转头颅。
“你来陪我玩吧?”他说着,饶有兴趣地晃动着手中的断骨,少年只把它当作余兴的玩具,“直到有人找到我,一直陪我玩吧?”
怪物当然没有给予他肯定的回应,但对于五虎退而言,有没有答案都不重要,他牵着失去一只手臂的溯行军,仿佛兴致高昂的孩童正与自己的爱犬漫步。
“你要陪我玩什么呢?捉迷藏怎么样?或者如果你打败我,就可以离开这里喔。”
“——”
真是完全对不上电波的交流。
草薙注视着五虎退与可怜的溯行军的背影逐渐消失,他们融入黑暗当中,再也不分彼此。草薙眨了眨难以看清任何一物的双眼,确认视野中再无五虎退的痕迹,他后退一步,温热的气息吹拂在他的耳边,冰冷的、沾染死亡气息的手臂紧贴脖颈。
“——你是。”
纯白的发丝漂浮在空荡荡之中,五虎退愉快地低吟:
“先和它玩游戏吧?你是……第二个来找我的,你和他们不一样,所以加油吧。那个先来找我的小女孩不是我等的人,那么你是吗?如果你是的话,把她还给你如何?”
“你说什——”
草薙试图回头,一只手紧紧拽住他,力道大得不可思议。与此同时,锋芒擦着他的侧颊而过,割断几根半长不短的浅褐发丝。他被扯入坚实的怀抱中,熟悉的烟草味环绕了他,草薙在迷糊中抬头,正好撞上银发男人的怒容。
“你在做什么。”
琴酒半嫌弃地质问道。
秋田藤四郎一身尘土,担忧地看着他们,不清楚是迫于敌人压力还是琴酒的压力,他始终没有凑到近前。草薙看了看琴酒,又看了看他们身旁这条被断刃切割出的巨大沟壑,他们的对面、野草滋生的林木当中,刚才影像中曾出现的溯行军一步步走来。
所谓的玩游戏,就是和这家伙吧,它被实力远超于它的付丧神囚禁在这里,重复着捉迷藏的游戏。
“黑泽先生……”
“看样子麻烦很喜欢你。”
琴酒不爽地打断他,看样子他还在意着草薙莫名其妙的发呆。草薙本打算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却看见三只相似的雪白幼虎挂在琴酒的肩上,其中一只甚至趴在帽子上不肯下来。
“噗。”
然后他成功被琴酒瞪视了。
对此草薙只能表示眼前的场景实在太可爱,他是情不自禁发出奇怪笑声的。
他晃了晃手臂,但琴酒摆明了不打算松开,只好放弃。秋田藤四郎头顶着狐之助,拔刀出鞘,双眸无比认真:“主君,请让我出阵,对付这种程度我还绰绰有余。”
“真的没问题吗?”
狐之助惬意地跳落地面,“用来比较的话就是Lv90与Lv5的差距啦,对方已经相当虚弱,审神者大人只要看着这场表演就好。”
它大概想跃入草薙怀里,但琴酒的手臂有意无意阻隔着路线,狐之助只好乖巧地端坐到一旁。
“那么,拜托你了。”
秋田得到许可,缓缓点了点头,少年人紧握短刀,面对嘶鸣不止的怪物,仅仅在怪物空虚的深紫色眼眶与他相对视的刹那,秋田藤四郎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刀刃蹁飞有如蝶翼,金属碰撞的声音中混杂了细碎的、某种东西崩坏的声响,朦胧粘稠的深色雾气渐渐淡去。
似人的身躯与骨骼粉碎,非人之物干瘪的脖颈颤动了一下,草薙仿佛能听到弥留的话语传入耳中,然而——只是些听不懂含义的音节。
“或许这样对它也算是解脱。”
狐之助歪着头评价道。
草薙呼出一口气,琴酒啧了一声,像是根本不认同狐之助的发言。他态度强硬地揽着草薙的双肩,向溯行军消散的空地走去,秋田藤四郎和领着草薙来到这里的幼虎一同费解地看着他。
“——咦,黑泽先生,要去哪里?”
看出他心情不怎么舒畅的草薙不敢反抗,小心翼翼地问道。
“还用问吗?”琴酒理所当然道,“把那个盯着你不放家伙找出来,然后让不成熟的小鬼哭着谢罪。哈?还是说你有什么意见吗?恭。”
“……你别笑了,没意见,真的没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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