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佳节，盛重的晚饭过后，富察府老老少少便都得了假。
阿陌已经被奶娘哄睡，这是我第一个得空的中秋。老夫人年纪大了，不能像年轻时在北京已经微冷的秋风中赏月。我吃了一口月饼，豆沙馅儿的。
今夜月色极佳，对我来说也不算冷，这几个月时刻小心着阿陌，生怕他生一点病，我都是寸步不离，古时孩童易夭折，我是万分不敢怠慢的。
可是如今阿陌吃的多，睡得好，已然是一个小胖子，我的心也算是稍稍放下了。
“傅大人，今日外头是一定极好玩的。”我喜欢叫他傅大人，每每这么叫，他总是觉得好笑的勾一勾嘴角“是么？今日你怎么有雅兴？平日里一时一刻也离不得阿陌，睡觉也时时要抱着，今日倒是稀奇了。”
我听出了他的小挖苦，的确，阿陌出生后，我的重心似乎都快转移了。
自知理亏，于是我放下月饼。眼巴巴的看着他“傅恒，如此机会难得呀，若是时刻憋在府中，我还真是什么世面也见不得了。”
他的剑眉一挑，垂眼看向我，月色里他肤色如玉，我这才惊觉，除了脸上少了点稚气的胶原蛋白，他还真是一点也没变。
“既然夫人想去，为夫我只好奉陪了。”
我们各带了一个陪侍，出了门就让他们随处玩去了。灯火通明的中秋夜市，让人移不开眼。本来晚上不可经商，可是每每节日来临，总会破例。
孩童们拖着兔子灯奔跑，有情人或去茶楼找个赏月佳座，或在集市上挑选饰品相赠。
傅恒挽着我的手，慢慢的走着，他的手温热，有力，每每握着我的手，我总能感受到异样的踏实。
“虽说吃过饭了，可我还想一样吃食，儿童时姐姐常给我买，我想买给你尝尝。”傅恒低头朝我一笑，我点点头。
他向远处望去。果然有一家灯火兴旺的小店。
“老板，来一两小饽饽。”
“好嘞！哟！是你呀！许久没见你来了！身边是夫人吗？你小子也娶亲啦！”
傅恒点头微笑，我也笑，接过小饽饽，我凑近鼻子闻了一下，“真香！”
傅恒摸了摸我的头，“尝尝吧，如今只是这香味，便能叫我想起姐姐了，可惜她人在宫里，我又不再是御前侍卫，一年也见不了几次。”
“等到皇后娘娘生了小阿哥，咱们就都能入宫了，到时候我可得好好和她说说话。”
我说着便咬下一口饽饽，没想到里头还有夹心，我满足的叹了口气。
傅恒突然凑近我的脸，我竟然依旧会脸红，退后一步说到“做什么，大庭广众的。”
他笑着靠近“粘上了。”
伸手从我脸上取下一个面屑。
“夫人似乎希望我轻浮些。”他的手划过我的脸颊，然后依旧抓住了我的手。
其实，今夜这是两个月来我们第一次牵手。
生阿陌的时候，虽说有惊无险，却留下了隐疾。
太医说我再不可生育，因为伤了根本。
我只记得当时大脑一片空白，伤心也不是，高兴也不是。
只觉得自己好没用。
那么多女子，一辈子生了那么多孩子，为什么到了我，却只能够有一个阿陌呢？
虽说所有人叫我放宽心，有了一个儿子就知足常乐了，可是他那么小，那么脆弱，如何能受得起一家老小所有的期盼呢？
傅恒说，不论我可不可以，他都不会让我再来一次了。
他看到了我的痛苦，可是我却一点也无法释怀。
当你太过害怕失去一样珍宝的时候，你就会害怕一切可能对他造成伤害的事情。
“傅恒，为什么在水里扔一块糖，水不会很甜，可是倒小一勺醋，水就会很酸呢？”
为什么痛苦给人的刺激，总是远远大于快乐呢？
傅恒目光沉静下来“若一生中全部都是甜的，糖水也会变得寡淡如白水，若是喝了醋再去喝糖水，便如同甘露，可是更多的人，害怕那酸味，苦味，所以宁可不得到，不愿再失去。”
我看着他夜色中的轮廓，发呆。
“我知道你害怕失去阿陌。我也怕，可是与其活在这样臆想一般的痛苦中，不如放宽心由他去。他还小，能活的比我们都长久，他也会娶妻生子，像我一样。”
“嗯。”
我点了点头，似乎心结微微打开了那么一点儿。
这时，从前面笑着冲撞过来一个戴着狐狸面具的瘦削男子，傅恒上前替我挡了挡。
“哎哟，这位兄台，你能不能轻点儿，练家子？撞得小爷我疼死了！”
狐狸面具被拿下，我看见一张眼睛细长鼻子高挺的脸，端正的很，却似乎给人一种花天酒地公子哥儿的印象。
“张仲秦？”
“傅大人！好巧！”
张仲秦面露喜色，指着我说“这是令夫人吧！长得真标志！”
我看这张仲秦应该年纪很小，言语轻浮，不过看傅恒对他还算客气，说明应该不是什么真的坏骨头。
“你小子，我就应该想到这样的日子你是闲不住的。”
“要玩也玩不了几天咯，皇上给小弟我赐了婚，是皇后娘娘的干妹妹。”
我一惊，忍不住开口问“叫什么名字？”
“许是唤作珍珠。”他皱眉想了想，笑道“您认识？”
我心中激动万分，眼前这个后生，虽说言语不稳重，家庭背景实在也是珍珠能遇上最好的了，然而我清了清嗓子“自然是的。”
“标致吗？有嫂子您标致？”他来了兴致，追问道。
我黑了黑脸“登徒子！她是顶顶好的姑娘，你这辈子遇不到的，若是成了婚还如此，皇后娘娘就第一个饶不得你！”
张仲秦显然被我的气势镇住了，愣了一小会，哈哈大笑说“傅恒大人！令夫人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小弟先退下了，若是珍珠姑娘真有那么好，我必然不辜负她的！”
傅恒作了个揖，拉着我向前走去。
“你今日话有些多了。”
他拉着我走的挺快。
“你这几日对我都没说过这么多。”
。。。
我心中暗笑，却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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