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中,京城出了一桩喜事。
大齐少帝迎娶皇后江氏,大礼在和阳宫正殿举行。
前两年的年初都不太平,前年年初是西北羌胡部族叛乱,去年年初则是长江下游洪灾暴发。
皇帝沉迷方术,有擅此道者云:年初乃一年之始,定整一年之气运,不可轻怠,要抢在前头办下一桩喜事,而且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才能压住近年萦绕大齐的邪秽之气。
如此,皇帝才决意迎娶右丞江家的千金,册封其为中宫皇后。天潢贵胄,朝臣百姓,无一不盼望着这场喜事能将近年来倒霉的大齐国运改写一番。
说起来,那位少帝她从前也见过两三回。当年她爹还是翰林院大学士时,永昭帝曾登临陈府,与他爹探讨经世之学。
永昭帝那年才十五岁,十五的年纪,搁在外头,不过是个半大的少年郎。可那一身绣九龙并五色云彩的紫色盘领龙袍,真是将他衬得龙章凤姿、贵气环绕。加上皇帝本就生得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甫一出来,简直跟天人一般。
陈璧小小年纪,已见过不少美男子。她的两位兄长皆是一等一的少公子,大哥沉稳内敛,二哥桀骜不驯,各有千秋。
她的那位师兄薛翰,样貌不及她大哥、二哥出众,却温雅清俊,最有谦谦君子风范。
而这位少年皇帝,眉眼昳丽清贵,通身龙气环绕,恍若神人,神态却极为祥和,丝毫没有架子,就连那薛翰也不及永昭帝亲和近人。
当时永昭帝见了小厮打扮、仅有十岁的她,颇为惊讶,仿佛是发觉了什么有趣的玩意,竟还与她大谈特谈了一番。
她那时正是心性最顽劣的时候,面对少年天子也丝毫无惧,还洋洋得意地将自己的书法大作拿出来供人观瞻,言辞无状,屡屡将永昭帝引得大笑,事后被回来的陈父发觉,狠狠痛骂了一顿。
只没想到,那样一位亲善谦逊的帝王,后来竟会沉迷于方术。
这帝后大婚,虽说是普天同庆,与陈璧却无甚干系。
她每日照例去洒扫院子,空闲时或在屋中看书闲坐,或在院里晒晒太阳。知春偶尔会到院里坐坐,两人说一会子闲话,也难得的轻松自在。
这日,陈璧看日头难得的好,就想把书房里头那些挂在墙壁上的字画拿去院里晒晒。早些时日她便瞧见,有两幅已经生了霉斑,时日一长,恐怕会愈发不好。
当她踩着凳子取画的时候,手还未碰着画,就听喵的一声,竟有一只大黄猫跳过小窗跃进了屋。
陈璧吓了一大跳,脚一歪,身子就要朝地上跌落。
她紧闭双眼,却给人一把接住,一扭头,对上一双沉静的眸子,登时愣住。
救下她的人,竟是流霜。
他的手紧紧揽在她腰上,另只手还托着她的……臀。
清浅的男子气息,夹杂着一丝淡淡的并不难闻的汗味,霎时间萦绕她周身。
陈璧脸色微变,忙挣开他,往旁边退了一步:“多谢。”
流霜没有吭声,只直勾勾地望着她,一动不动,两眼黑沉沉的。
陈璧心里突突地跳:“怎、怎么了?”
他走过来,忽然把手伸向了她。陈璧不禁往后一缩,流霜的手却已落在她发间,取下了一片嫩叶。
流霜把叶子扔到窗外,转回头看她一眼,几步上前将那只猫抱了起来。
那猫还不寻常,黄皮虎纹,是只难得一见的“金不换”。这会儿它在流霜怀里,窝成一团,尾巴摇曳摆动,看着颇为慵懒。
陈璧不禁走过去在那猫头上轻抚了几下:“是你养的?”
“不是。”流霜言简意赅。
陈璧蹙眉:“奇了怪了……”
此时,那猫突然仰头在她掌心舔了几下,痒得她咯咯一笑。
流霜盯着她的笑脸,眸色一深,忽然抱着猫到窗边,将猫扔了出去。
陈璧一怔:“你做什么?”
流霜指了指书房里的字画摆设。
陈璧明白过来,他这是怕那猫在将军的书房里乱来,弄坏将军的东西。
陈璧点点头,吁了口气:“还是你想得周到。”
此时,外头突然传来动静,隐约听到有人喊“将军回来了”。两人相视一眼,忙往外去。
府里下人聚到了门口,大门洞开。
周锦堂并未回府,来的都是宫里的人。几十个宫人,列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入了将军府。
打头的是个有些年纪的内侍,他吩咐宫人将大大小小的箱笼赏赐搬到堂内,与严永华低语了几句才又带着人走了。
陈璧立在下人堆里,听前头几个下人低声说话,才知这回周锦堂到山西剿匪又立下了大功。眼下这些,都是皇帝给他的赏赐。
他人还在进宫面圣的路上,赏赐却已经先到了将军府。
严永华吩咐下人清点一应赏赐,又叫两个丫鬟去备热水供着,凉了便再热。只等将军回府,好直接沐浴。
谁知,这水热到掌灯时分,还不见人回府。
一直到二更天,周锦堂才回到府里。
他进了府,却并未去后院。陈璧和流霜是被吉祥叫去,才知将军眼下已躺在了书房。
陈璧:“将军怎么不回寝屋?严管事早叫人给他备了热水沐浴……”
吉祥:“将军这回受了重伤,哪还有闲心沐浴?刚刚去宫里就忍着了,偏偏这回给皇上留得久,硬是撑到了夜里才出来……废话少说,你们两个赶紧去弄热水和巾子来,将军那伤口得赶紧换药。”
陈璧听得心惊,吉祥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平素少见他这副语气和神态,想必这回周锦堂是真伤得不轻。
她没有二话,赶忙转身去取盆和巾子,流霜也立马跑去备热水。
两人端着东西到书房,就闻到一丝血腥气。
周锦堂仰躺在榻上,靴子刚给吉祥脱下,身上还穿着银色的铠甲,给烛火一照,映出寒光。
他紧闭双眼,死咬牙关,脸色透着苍白,一看就是疼痛难忍。
陈璧从未见过周锦堂如此,一时有些呆住。
吉祥让流霜赶紧去知会严永华,转头又对她道:“陈璧,你去托着将军的肩,我把这铠甲卸下来。”
陈璧连忙应声,放下东西坐到榻边,两只手按在周锦堂肩头,用力将他上身撑起。
周锦堂给她这么一动,两颊一搐,好似是牵动伤处,面目都狰狞了一瞬,看得陈璧胆战心惊。
吉祥三两下卸了铠甲,这会儿也顾不得其他,咣当一声就让两块硬铁掉落在地,转头就去解周锦堂的里衣。
衣衫被尽数解开,露出内里一道齐腰宽的伤口,这伤口极深,微微裂开,望去便是一径森然的血缝。
陈璧倒吸了一口凉气:“伤成这样还撑得住?”
吉祥拿帕子擦拭着伤口边缘,低着头道:“将军就是这个牛脾气,非要忍着,方才在宫里头硬是没吭一声,要不是这样,皇上也不会留着人……山西那边都是些杀人如麻的穷寇恶匪,难啃得很,这回咱将军是立了大功,可也遭了大罪!”
说话间,严永华和流霜一前一后进了屋。
严永华看到周锦堂的伤,目光一动,却并未震惊失色,毕竟他从前也是行军打仗的人,这样的场面早就见识无数。
他从吉祥手里接过帕子,将伤口细细清理了一番,随后又从腰间拔出一把小刀,对流霜道:“火。”
流霜将烛台端上前,严永华就把刀伸进火焰里来回地烫:“过会儿你们几个都抓着将军,他这伤口生了腐肉,必须要割掉,将军力气很大,得把人按住了,免得误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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