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舅舅

    让崽崽清楚地认识到“爹爹”是何物, 那是不可能的。不只是他一个崽,几乎所有的幼崽在生命之初都只认可哺育他们的母亲, 而对父亲的存在毫无概念。

    当他们再长大一点, 蓦然回首发现身边还有父亲的存在时, 崽子们一开始都是排斥的:整个世界难道不该是我和我娘亲的二人世界吗?有你什么事呀?入侵者,滚出!

    崽子身边没有这个形象, 倒不至于有多么激烈的抵触心理。只是被教导“一家三口”的概念时昂起圆溜溜的脸盘子:“一……二……”

    三呢?

    他懵逼地望向他肚皮底下的鹦鹉精,还手贱地戳了戳:“三?”

    鹦鹉精本在午睡,猫崽肚皮下软乎乎暖洋洋的,外惬意。多睡一睡感觉伤口都要好得更快了啾。

    这会儿突然被戳醒,歪头回想了一下半梦半醒间听到的话, 继而露出一朵圆溜溜的腮红和惊恐的小眼神。腮红精二话不说起立,炸起头顶的软毛, 扑扇着翅膀冲出窗户。

    糯糯追上去:“你伤还没好全!贸然飞出去恐有危险。”

    “十里八乡就你家崽子爱叼别的精怪,你管好他我就安全了。”鹦鹉精恨恨飞远,又羞又囧,“什么一家三口, 你……你家崽子,小小年纪就那样色眯眯的……他做什么要与我做两口子,我不要,不要!”

    “我……我这就叫我叔叔来打你崽儿!”鹦鹉精色厉内敛吼,拍翅膀飞没影了。

    糯糯无辜脸捏崽崽的屁股蛋儿, 对鹦鹉精的脑补能力叹为观止:“我们家糖糖只是个孩子呀。”

    糖糖这个孩子还没学会“爹爹”的正确用法, 就和霍潜大魔王狭路相逢了。

    起因是糯糯和崽崽失了阮红尘的约束之后, 不出半天便双双沉迷羊奶的醇香之中。糯糯不仅没成功给崽崽断奶,还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两只猫早中晚都吃奶,晚上就一猫在床头放一袋羊奶当夜宵。不过几天功夫,双双胖到看不见脖子。

    糯糯心道这样不行,这样下去崽崽快从猫崽变成猪崽了,开始培养崽崽对别的食物的兴趣。一天两回地带他出去逛附近的大集买买买。

    这天逛到了稍远的城中。说是城,其实城中地广人稀,其实城中地广人稀,集市就比小县城大一点点。

    糯糯揣着崽儿穿得并不华贵,可通身富贵人家闲散小公子的逍遥气儿。他怀中的崽儿油光锃亮,每根毛发都呼吸出被娇养的气息。

    走在街上,和周围抱宠物的地主商人官员之子完美融为一体,俱都散发着“我手上闲钱很多快来宰我呀”的气质。

    父子两才在一小吃铺上逗留,糯糯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回头,是一耄耋老头,瞎了一只眼,佝偻着腰。

    糯糯眯眼,无端觉得这老头似乎有些眼熟。

    见糯糯回头看他,这老头便状似神秘地说:“小公子,我乃城中神算子。方才观你面相,算出你命中将有一劫。”

    这话术也好熟悉喔。

    糯糯上下打量他一番,忽然咧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才一劫吗?”

    老头:???

    糯糯步步逼近:“先生不是说,我命中有九百九十九道雷劫吗。”

    老头:???………!!!

    算命老头后退一大步,然为时已晚。

    “你个大骗子!”糯糯气成河豚并向老头投放了一只崽崽,“霍糖,上,把他给我叼到府衙去!他送我九百九十九道雷劫,我便送他十年牢饭。”

    崽崽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小狮子一样冲老头冲过去。现场当即老头叫猫崽叫,围观众人火速归位,闹成一团。

    崽崽可是十里八乡精怪圈出了名的小魔星,平常把圈中精怪全叼了个遍,叼个小老头那更是不在话下。

    没让他挣巴几下就把这骗子叼到空中,趾高气昂往府衙去。

    算命的恐高,此时与软脚虾无异。见逃脱不得,先是苦苦求饶:“小公子,我也只是讨口饭吃才不得已骗你。你就放我一马吧。”

    “小老儿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这要是进了府衙,可就是关到老死的命啦。”

    见糯糯不回他,又由求改骂:“我都这么老了,摔一下碰一下就没了半条命。你年轻力壮受几次骗算什么,我这是帮你长教训,你竟然就要逼死我。小王八羔子,我是骗了你,可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糯糯捡起他的算命布袋就砸他头上:“我好好的,我哪里好好的?我被你骗得以为自己真没几天活路,要不是你骗我要仙骨保命,我至于千方百计找仙君献媚求欢吗!”

    ——我与他,本来可以更纯粹地相遇。我若是单纯偶遇,依旧会被他吸引,继而追求他。

    幼崽是杀死时间的利器,可以麻痹人的忧患意识,叫人日日围着他转并在“宝宝真可爱”与“小孩真磨人”之间转换。与尘世脱节,与旧友之间出现鸿沟。

    糯糯与霍糖隐居山上的这段日子,他很少有空想起霍潜。

    如今这个骗子突然冒出来,便在两父子构筑的象牙塔上敲出了一个大缝,推到了崽子为他与尘世之间架起的巴别塔。

    巨大的失落感与愧疚感喷薄而起,糯糯近乎是自言自语道:“你知道我躺在他身边,日日对他说甜言蜜语,却无时无刻不清楚自己不过是个目的不纯的骗子,内心有多惶恐吗。”

    ——所有的缘起于骗局之中,也灭于谎言之下。纵使所有言行皆是真心,我到底是个心思见不得人卑劣之徒。

    纵使围观的看客并没有多少,大家也多在围观老骗子落网记。糯糯还是倍感前夫所指,如芒在背。

    他连看霍糖一眼都是羞愧的。

    “我最怕阿娇……”他难堪地停顿了一下,“我是个卑劣的猫精,我永不能停止哄他骗他。”

    ——我最怕阿娇知道我不是他心中纯善的小猫精;我最怕他知道我只是个骗子;我最怕他厌弃我。

    ——他本就是我强求来的,我从来配不上他。

    ——我一路哄他,连小猫崽都骗出来了喵。并且我还打算继续哄骗他,好赢回他枕边人的地位喵呜。

    岂料糯糯话音刚落,耳边传来熟悉的清冷嗓音:“你怕我什么?你骗了我什么?”

    糯糯惊慌抬头,就见得右手边酒楼层层叠叠的屋瓦之上,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一只霍潜。面若寒霜,身形瘦削了不少,手中捧着一小袋牛肉干,正冷冷地望着他。

    糯糯一瞬间痴迷地望着他,根本错不开眼,脑中一片空白。

    直到霍糖发出了一声含糊的呜咽:miamia我嘴巴叼得有点酸,你别发呆了我们快走咩。

    崽崽和老骗子的存在感一强,糯糯当即犹如被泼了一盆冷水:你看看你自己,穿得金尊玉贵,吃得膘肥体壮。身边还杵着一个骗精大业的共谋,和一只胖成球被盘得毛发光亮的猫猪。

    你这个样子哪里像被人贩子拐走·对阿娇日思夜想·为阿娇消得人憔悴的可怜小猫精?你现在的模样看在阿娇眼里,分明是一只丟弃了相公跑外边自在逍遥的无耻大肥猫!

    糯糯猛地意识到他在最坏的时机,遇上了最想哄最想骗的人。他在阿娇面前苦心经营的纯良忠贞人设即将崩塌,而那大约是他在阿娇面前唯一拿得出手的优点。

    不能被抓回去,也不能被拆穿自己只是一个小骗子,不然一定会被阿娇没收枕边人身份,没准还会被做成枕套给他的心枕边人躺。

    糯糯当即表演了一个炸毛,也顾不上找算命的骗子算账了。他慌里慌张变成猫,一边安慰自己“天下猫猫千千万,我变成猫跑掉,他一定认不出来认不出来”,一边叫崽崽把老骗子吐掉。

    崽崽刚把人吐地上,糯糯就叼起崽子一个夺路而逃。小旋风一般消失在街道上。

    ——今日的事都是你的错觉喵。等我把自己饿瘦再穿着破衣带着崽来找你喵!很快就好喵!

    糯糯愿景十分美好。

    可现实待他并不友善。

    他才跑出一条街,就进了死胡同。不能入地,不能贸然后退,更不能上天。

    天下猫猫千千万,可会飞的可没几只。只要一飞,就相当于告诉霍潜:我在这里,来抓我呀嘿嘿嘿,抓到我就让你剥皮做枕套。

    糯糯在死胡同转来转去的功夫,规律且沉稳的脚步声自胡同尽头向他袭来。阴影的尽头,出现一只霍潜大魔王。

    糯糯一个贴墙,害怕地在墙上贴成一块猫饼。霍潜在猫饼前半跪,迎着对方明显恐惧的目光,阴阳怪气地哼笑了一声。

    他就着半跪的姿势摸了一把糯糯圆嘟嘟的脸蛋,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在刀尖上打过滚,透着诡异的冷光:“糯糯,你看起来过得不错。”

    糯糯的恐惧一瞬间达到顶峰:啊啊啊阿娇果然厌弃我了,我马上就要失去阿娇,而崽崽,即将失去我和阿娇。

    电光火石之间,糯糯脑子一抽,把崽崽往边上一吐,情深意切挽尊:“哥夫,我不是糯糯,我是糯糯的妹妹米糯糯呀!”

    霍潜脑中正在上演“捆绑落跑小娇妻玩不可告人play”和“将他关起来,叫他永远只能当我的小乖猫play”。被糯糯一喊“哥夫”,画面骤然叫停。

    大魔王霍潜因为被始乱终弃而略显刻薄寡情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片空白。

    糯糯是多会洞察阿娇心思的小猫咪呀,他火速又把崽崽叼起,欲逃。

    他这样叼一下,霍潜才发现他身边有个崽儿。他一手按墙挡住糯糯逃跑的路,指指猫崽。

    “你哪儿捡的小猫,我同意你往家里捡别的崽了吗”这句话还没出口,崽崽就伸长脖子舔了下他的手指。他两靠得这样近,毛绒绒蜜糖色的缩小版糯糯便无处遁形,每一根猫毛都分毫毕现。

    霍潜明白过来了,这不是什么捡来的小猫,这分明是糯糯亲生的猫。

    他脸色当即阴沉下来:哪来的小野种!

    但对着糯糯,到底说不出那么难听的话,便只咬牙冷声道:“你的崽?”

    糯糯心中慌得一批,眼看着逃不掉,脑子都不够用了。他愣愣看霍潜,老实巴交:“是我的呀。”

    见霍潜一直盯着崽儿,一副要吃猫的模样。他心中泪两行:“哥夫,这是我儿子,他还小……”

    ——你别这么看着他,会吓到他的。

    霍潜看看“糯糯的妹妹米糯糯”,又瞧瞧“米糯糯的儿子”,心中很清楚糯糯没什么妹妹。他不太明白糯糯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撒谎,大约有些精怪天生爱骗人感情以获得成就感吧。

    他胸中的鬼夫之火熊熊燃烧。恨不得就地把奸夫糯糯绑走,并把与他偷情生崽的家伙揪出来一刀捅死。

    幸而想要与糯糯长长久久到白头的动机总是约束他不要太过粗暴。

    他举起一直试图叼他手指的猫崽,心道他作为受害人以及骗子精的相公,是很有义务叫糯糯长点教训的。

    于是他不怀好意地悦纳了“哥夫”这一身份,对着糯糯皮笑肉不笑道:“原来是妹妹,怪我认错人了。糯糯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那这个崽儿……”他扬扬手中的猫崽,道:“他岂不是该叫我‘舅舅’?”

    风暴中心的崽崽全然没有受到影响,还在扑棱着要抱霍潜的指头嘬。大鸟精认不得他,他可是记得这道美味大餐。

    霍潜嘴上一遍遍教崽崽叫他“舅舅”,脑中不断排演“顺着野种揪出第三者并将之一剑戳死”的一百零八式。见崽崽一直执着他的手指,他还福至心灵地顿悟了,并为此不惜付出两滴灵力的代价收买“小野种”。

    如此杀气肆意的假笑舅舅也不妨碍崽崽饱餐一顿,并发出了满足的“miamia”声。无所畏惧的崽崽甚至真的如假舅舅的恶意教导一般,口齿清晰地喊了他一声:“舅舅!”

    糯糯惊恐张嘴,一脸“=口=”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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