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青印

    霍小娘子来了一夜功夫, 第二天整个歧山的住户都知道族里进了个新媳妇。他清早打开房门, 方圆百米内全是圆脸大白猫, 皮毛在日光映照下透露些银色的光彩。

    见着他出来,又害羞似的, 呼啦一下跑没影了。

    来无影去无踪, 把猫精的隐蔽技能发挥到了顶点,

    他早前心里忧虑糯糯不带他看他的族人,这会儿完全没有这苦恼了。他把糯糯一股柜子味的被褥全搬出去晒, 又在隔壁雀精的提醒下去赴表哥的约。

    糯糯的表哥半夏被一众族老推举出来稳住霍小媳妇, 昨日待到很晚才走。他把糯糯的凄惨过去铺垫了一大通, 中心思想便是望小娘子多多包涵糯糯那个有人生没人教的野孩子。临走还约了第二天的扫墓。

    说是表哥,实际上是和糯糯同一个曾祖的四代旁系血亲。是白止那边的亲戚。这天恰好是半夏爷爷的忌辰,半夏前去祭拜之余顺便把霍潜也捎上, 也存了点悄悄让祖宗们看看新媳妇的小心思。

    三柱香点燃,插在墓碑前的松软土壤里。半夏给墓添了两铲子土, 又种了一棵树,低头间露出脖子上一块暗色的阴影。

    霍潜多看了一眼,半夏便大大方方抓起自己的头发, 把脖子露给他看。那不是一块污渍, 说是胎记又太过规整, 说是纹身又与皮表结合太过自然。那图案精美独特,

    像是熊熊燃烧的火焰被禁锢在方寸之地, 定成妖冶美丽的剪影。

    他记得糯糯肩胛骨上也有这么一块火焰的印记, 只是火焰的纹路不太一致。

    “这是青印, ”半夏又把头发放了下来,了然他的好奇心,“糯糯没跟你说吗?”

    霍潜摇摇头,糯糯自己也说不清楚这是什么,自然是没有办法和他解释的。

    “我现下祭拜的爷爷的父亲,也就是我的曾祖父,是一个强大的树妖。”半夏给他解释青印的由来,眼中浮现出崇拜的色彩,“这印记是他血统的证明,我的祖母与他生儿育女以后不久,身上便出现了这个印记。”

    “我们一支代代相传这个印记,每个人身上的青印都不尽相同。一旦与人生子,青印便会传给我们的妻子。孩子也会在半岁时长出全新的青印。”半夏将一棵树苗种在他祖父的墓旁,“青印至为神圣,只有夫妻二人才会拥有纹路完全一样的印记,且出现后便永不消失。它在我们心中便是婚契。”

    “生儿育女之后才会有?”霍潜猫还没逮着,已经提前不痛快起来——我永远得不到糯糯的青印。

    半夏害羞地摸摸后颈:“那是自然,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们百尾猫可是非常容易受孕的种族。

    基本交合不久就会让伴侣长出和自己一样的青印。

    ——我媳妇刚给我生了一窝猫崽,脖子上还长出了咱两的婚契。我娶她进门也就不到一季嘿嘿嘿。

    ——要不是怕小娘子触景生情我非得好好炫耀一番。

    霍潜没听懂后半句,他心中飘满了落叶。

    糯糯娘亲的墓在不远处,半夏顺便也带霍潜去扫了扫。两人正张罗着给添新土,小道尽头有三个人缓缓走来。

    两个男子带着一个小女孩,来扫不远处一个墓。

    霍潜看到他们,前脚刚猜测是父女带着叔叔之类的组合,后脚小女孩就抱着其中一个男子的腿大哭:“娘亲!”

    霍潜:!!!

    那男子大囧,轻轻把小女孩推到墓前弯腰上香的男子身边:“谁是你娘亲,我不认你,你去你爹那儿哭去。”

    霍潜:原来孩子娘已经去世了,就是他们面前这个墓。果然还是父女两带着叔叔过来祭拜亡嫂。

    弯腰的男子上完香站起来,竟是比同伴高些,他先是笑呵呵把小姑娘往墓碑前一戳:“乖,先这儿哭会儿。”

    到此为止,还没有出现异常。可下一秒,他一把将气恼的男人搂在怀里:“有气冲我撒就是了,娘子何必跟孩子置气……昨天上山的新娘子在看你呢。”

    霍潜:???娘子???

    “谁是呢娘子,我不是。”矮个子的男人扭头,倨傲脸。被高个男人捏着下巴就亲,亲完得意道:“当然是你啊,我的好娘子。”

    霍潜:OOOOOO……竟当着亡妻的面和新人恩恩爱爱,世风日下,猫心不古。

    霍潜全程围观他们的扫墓之行,就见两男子亲热——单方面痛骂——再亲热——再单方面殴打,不断切换频道。中间夹杂那小闺女抱着墓碑哭的声音,好生尖利嘶哑声嘶力竭,几乎就要背过气去:“娘亲,不要丢下我,呜呜呜我不要弟弟妹妹了,娘——”

    三口人一顿鸡飞狗跳亲热厮磨,最后手牵手一起回去了,路过石化的霍小娘子还友好地点头示意。

    小姑娘哭哭唧唧,全程喊娘。

    霍潜满含同情地目送小女孩离去,脑内“男主人携拖油瓶及续弦祭拜亡妻”的剧情一跃千里。他别过头,预感小姑娘在她爹自己她后爹的抚养下将前途艰难。

    半夏望了那一家三口一眼,视线落在矮个子男子的腹部,眼中也是同情,不过他同情的对象不是小姑娘,而是那个凶巴巴对丈夫家暴的男子。

    可怜的白微,被自己闺女和丈夫纠缠着要二胎都缠了小半年了,连给自己娘扫个墓都不得安生。看他今天气急败坏的样子,八成是经不住诱惑,被他男人撞开了子房口,搞大了肚子。

    哎呀,我们族里又要有小猫降生了。

    半夏心下感叹完就扯扯霍潜的袖子:“别看了,再看人家要难堪了。”他冲霍潜眨眨眼:“糯糯那屋一穷二白,我带你如白止伯伯屋吧。那里有好些糯糯小时候的用品,还有一些圆镜,趁着伯伯和糯糯都不在我放给你看呀。”

    ………………

    糯糯这边全然不知自己被卖个底儿掉。他正悠然地煮茧子,准备给霍潜搞出来的小崽子做襁褓。

    离雷劫不过一个拳头便能数清的时间,越临近天劫他反倒越平静。想来是已经死别了娘亲,睡过了阿娇的缘故,感觉自己心愿已了,再无牵挂。自是现在死了,也值了一生。

    他还有心情盘算侥幸不死该怎么抚养孩子的事情。

    他是一只勤学又手巧的猫精,有一颗精致育儿的心,这就决定孩子的一应物件全部要亲手倒腾。他下山一趟买了几筐蚕茧,拿个小板凳在一边看一会儿老奶奶们怎么制蚕丝被,回来就自己做起襁褓来。

    煮茧子,再剥出蚕蛹将蚕茧拉成网兜状撑开挂好,一应步骤他全部一学就会。等把晾干的网兜状的一张蚕丝拉成一米见方那么大,便有些困难了。

    这活一般是两个人各扯住网兜的四个角,强行将密集的蚕丝扯开扯松的过程。不说需要足够的力道,光是需要四个手将其扯开就足够难为他了。

    糯糯望望自己的两只手,感觉霍潜留下的小崽子又踢了他两下。突地就生出一股悲凉的情绪来:别人家都是夫妻两人在带孩子,就我是一个人。别人家的孩子都在父母期待下出生,就我这个是骗来的,偷来的。过了天劫,再揣着球回去,也不知道阿娇要不要我,要不要这个来历不干净的崽子。

    他消沉了一会儿,又咬牙干起来。

    灵巧的十七岁小猫精把他心爱的吃饭用的小方桌倒过来,将蚕丝的一头兜到桌角上。就着桌脚,他热火朝天拉出了两个襁褓的丝絮。

    缝布套子时,糯糯心中又是一片晴明:大不了被阿娇扫地出门,我也可以自己养大这个崽子的嘛。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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