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玩物

    虽是近乡情怯,霍潜还是第二天一早就带着糯糯回了流云宗。这回顾全糯糯以后在宗门的地位,不用狗链子提着走,勒令他随自己走上去。只是没走两步就被身后虎视眈眈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舒服,回头睨猫。

    糯糯连他斜睨自己的模样也是喜欢的。被睨了一眼也不怯场,反而更黏糊了。好好的大路不走,非得抢霍潜脚边的一亩三分地。上山石阶不过几百阶,他就凭自己的本事给男人鞋面上沾了一鞋面的猫毛。

    蹭完还非常得意,巴不得叼了鞋子到处去炫耀。

    不过此时已在山中,往下跑又得好一会功夫。于是糯糯退而求次,预备趁霍潜不注意叼了他鞋上山炫耀,炫给宗门里众位大师兄小师弟看。

    脑内忙着排演该如何不动声色地把鞋子叼出来半个时辰,他又全程蛇形缠着人脚面走,一不小心就被一脚铲了出去。滚进草丛,沾了一身草叶子。

    再被捡出来时就走都不让他走了,直接被霍潜托在了手心里。糯糯身材比霍潜的手心宽大一点,屁屁和尾巴便溢出来坨在了他的小臂上。

    “别在草地里滚来滚去。”霍潜冷淡的语调在头顶响起,“弄脏了不讨人喜欢。”

    ——万一找不到愿意接手的师兄弟就糟了。

    糯糯幸福地滋儿哇乱叫,还假做舔自己的脚脚,虚晃一枪咪了一口霍潜的指尖。咪完心虚地抬头,正与男人漆黑的眸子对上,便知道做坏事又被发现了。

    “我不是刻意占你便宜,”糯糯四个爪爪抱住男人的手不放,连肚皮都使劲往男人手心里戳。他恨不得把每一根猫毛都压平,使两人之间再无空隙,可怜巴巴求饶:“不要定住我。”

    “不定你。”

    ——据说是活泼一点的猫比较受欢迎,这会儿给他定住,等会没有师兄弟接手我就完蛋了。我忍。

    糯糯闻言大喜,敏锐地发现阿娇今天对自己格外纵容,竟然允许自己近身。于是色心又起,忍不住不动到嘴边的白豆腐,对着霍潜修长的中指又咪了一口。咪完贼溜溜地又偷看人家反应。

    忍无可忍。

    霍潜麻溜把自己的发带摘下,一手兜住猫下巴,一手抓住两只猫耳朵给他把后脑勺扎了起来。

    妈  头发扎得有点紧.jpg

    糯糯知道自己没有被定住,但是他惊奇地发现再也弯不下猫头去吃爪爪底下的白豆腐了。这什么邪术喵?为什么我几乎动不了了喵?

    霍潜的手掌就在他脚下,每一根手指都在他掌握之中,但嘬不到;霍潜的头发失了发带的约束,零星几抹就在他眼前飘,但勾不到;霍潜的发带就在他的头顶,但死活叼不到。

    喵喵喵。

    糯糯委屈巴巴低叫,伏在霍潜手心上,又成了一只失去理想的小猫咪。

    流云宗好几座山峰,霍潜托着猫直接去了最高的一座。此处乃是宗主所在之处,不得御风,连霍潜都不会破坏规矩。现任宗主是霍有悔的大弟子归不觉。霍潜乍一露面,值守此处的几位年轻修士便发现了他。

    “师叔!”最为年长的一位素衣修士带着众师弟面露喜色迎上来,“你可回来了。你两个多月没有消息,师父要担心死了。”来人想碰碰霍潜又不敢的模样,两只手在半空中一顿划拉,最后一合掌就要去通传:“平安就好,平安就好,我这就去叫师父出来。”

    霍潜却把糯糯交给了他:“我自己去找师兄,你们帮我抱着这只猫。我晚些来接他。”说着修长的身影风似的消失在众人的眼前,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嘱咐:“别与他玩得太好,这猫忒粘人。”

    糯糯后脑勺被扎着,可怜弱小又无助地和众弟子们大眼瞪小眼,不一会儿就被一大帮小光棍们围在中间一通撸。其中一个最小的还解了糯糯的头绳企图摸圆溜溜的猫脑袋。不幸被丑拒。

    糯糯方得自由就逃难一样窜到树上,不让这帮汉子们摸自己。他矜持地舔舔爪子,小小的脑袋一动不动朝着大殿方向,就等着霍潜从里边出来。

    树底下的弟子们怕他跑没了不好交差,守着树不走开,叽叽喳喳聊起天来:

    “师叔不是说他的的猫超粘人吗?”

    “黏他,不黏你呀,哈哈哈哈”

    “呸,他也不黏你。”

    ………………………………………………

    霍潜与归不觉师兄弟两久别重逢,远没有外头那么热闹。归不觉没有他徒弟那么敬畏,扯着自己师弟的衣袖上下一通看,还企图扯衣领看看里头有没有受伤的痕迹。

    一番推来躲去,霍潜无奈地脱了上衣让宗主大人检查心脉。

    当人家大师兄的又是老妈子般地一通细致检查,末了惊奇道:“听闻若渊冰封千年,非一日之积寒。我料你回来定要寒气入腑,还特意请了咱们青阳城的神医常霏咱们流云宗小住。怎么你现在一点事都没有。”

    归不觉心下大喜,开怀地对着自己师弟的背连拍好几下。手劲大得好像在拍战鼓,转眼就在霍潜背上拍出几个红掌印。红掌印一出,当即又憋笑不已。

    霍潜赶紧把衣服又披上,还是没能逃过调戏:“我们囡囡还是这么细皮嫩肉。”

    “说正事,师尊的第六块舍利,我取回来了。”霍潜强行转移话题,拿出那块白色的石头,双手奉于归不觉面前,“今晚正是月圆之夜,我可借这第六枚舍利,探查出第七枚舍利的所在。”

    归不觉脸上的笑意当即又收了:“师弟,三思啊。天道自有轮回,师尊已然去了。你就算把这些舍利都寻了回来,师尊也不可能复生。”他单手将舍利接过,眼中并无多少温情:“这些舍利纵然含有师尊数百年间积攒的灵力,它们也不是师尊。”

    归不觉面露不豫:“它们甚至不是活物。”

    “舍利能在极阴之时映照出其他舍利周边的景致,不过是舍利之间的天然感应而已。你却非将之错当是师尊的指示,一次又一次循着显像找过去。”归不觉看向舍利的目光甚至有些不善,“你魔障了。师尊要是还在世,定不舍得你执迷不悟,苦做这等无用功。”

    霍潜将舍利又收了回来,并没有多辩解:“我知道它们本就该流归天地,化作春泥。也知它们皆是死物。”他起身走开,将归不觉抛在身后:“只是我不这么做,不知余生该如何渡过。”

    霍潜带着舍利回流云宗,便是想把它们留在宗门里,留在师尊生前所在的地方。只是不是现在,至少要等到今晚之后。他今晚还得守着这第六枚舍利,等待它映照出第七枚舍利的所在之地。

    舍利会显像是他偶然发现的,那是在霍有悔刚刚陨落的时候。霍潜前一百多年的光阴,皆是这位名为师尊,实则如父亲一般的男人在引领着他走。飞升上了九重天之后的日子,反而模糊而虚妄,没有在他心中留下多少痕迹。

    师尊方方陨落,他头几天都是懵的,手里攥着他忙乱之下唯一抓住的一枚舍利,行尸走肉看师兄弟们处理后事。

    一众人之中,他最早飞升,本该是最通达最能看破生死的人。那会儿却跟被抽了主心骨一样,浑浑噩噩不知世事。直到某天晚上,他握着舍利坐在竹林里发呆之时看见了奇景。

    修行之人无需被俗务烦扰,飞升之后更是连睡眠丢不再必须,他便可以枯坐一天。飞升成仙,代表着看不到头的生与死,生命中是无限的时间与空间。

    当这时间变得无意义,精神便徘徊在虚无的边缘。

    直到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出现:我不能让师尊的痕迹就这么消失。我不愿一无所有。

    伴随着这个念头悄然而至的是一道虚影。他于幽深的竹林中,看到手中的舍利在发光,小太阳一般在重重叠叠的竹林中投射出一道模糊的景象:有两个不知名门派的小修士,正指着桌子上一枚舍利争论谁该享用这枚舍利。

    霍潜看看自己手中的舍利,再看看影像当中如出一辙的白色小石头,眼中满是冷意。

    三天之内,霍潜凭着两个小修士的服侍特征,借着流云宗四通八达的生意网,成功地找到了这两个私藏舍利的小灵丹期修士。万幸他们分配不均,舍利中的灵力并没有被吸收多少。

    据这两个修士讲:霍九渊当时的表情就跟要挖了他们灵丹下酒一样。

    有一就有二,霍潜找到的第二枚舍利也在一个月圆之夜映照出了第三枚舍利的境况。第三枚舍利显像之前,霍潜一直担心它会映照出前两枚舍利的境况,沦为无用。

    他担心的事没有发生,第三枚映照出了第四枚舍利周边的景象。

    绝不重复,绝不失误,舍利指示的前路也一次比一次险。一切仿佛就在冥冥之中被安排了一样。所有的师兄师弟都不愿霍潜照着这诡异的险路走,直言师尊该化归于天地之间,这是修行之人的宿命。他却不愿放手,毕竟别无追求。

    霍潜踏出大殿,一眼就对上糯糯的目光。

    这只粘人的小猫已经摆脱了头皮扎紧的邪术,双眸正一错不错地望着他。满两只圆溜溜的绿眸子里都是笑意,仿佛只要看到他出来就别无所求,也半点不在意自己所受到的冷遇。

    霍潜皱眉,想不通这猫怎么这般执迷与自己亲近。

    不过一具不知前路如何的行尸走肉,有什么好追随的。

    霍潜在树下对着糯糯张开手,后者半点不迟疑地扑到他肩头,上来就要蹭他脸。他撸一把毛茸茸的猫毛,心道今天中午就把你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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