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天光乍亮。
明月尚未落下山头,天边仍有夜星,而东方已然泛白。
正是昼夜交替之时。
忽然间,凉风四起,云层渐厚,树木花草摇曳不息。
转眼的功夫,大雨倾盆而至。
雨帘细密如织,仿若断了线的珠子,从屋檐次第滚落。
不多久,风声骤然转急,吹动四周树木轻摇,沙沙作响。雨声淅沥,足以掩盖一切细微的异动。
谈府外,不知何处浮出一群蒙面人。
他们身披蓑笠,借着清晨的熹光,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逼近。软剑缠在腰间,藏于蓑衣之下,掩去一身杀意。
为首之人挥了挥手,所有人便翻墙而入,轻而易举绕开护卫,直奔谈璇的房间而去。
谈璇猛然睁开眼睛,坐起身,一身中衣已然被冷汗濡湿。
几乎是同一时间,蒙面人破窗而入,纷纷抽出软剑,剑锋凛冽,直指谈璇!
谈璇面色骤变,却未见半点惊慌之色,仿佛对此早有预料一般,迅速从枕下抽出匕首,二话不说便向蒙面人刺过去。
她前世跟简郁学过几年功夫,虽不说武艺有多高强,但自保还是绰绰有余。即便碰上多么狠辣厉害的刺客,至少能抵挡片刻,不至于束手就擒。
蒙面人不知谈璇会武艺,一时间,竟被她打得有些措手不及。但回过神来后,下手便愈发狠厉。谈璇渐渐不支,忽觉臂上刺痛难当,低头一看,赫然已是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
棋红闻声赶来,见此情形,登时吓得惊慌失措,一边口呼“小姐当心”,一边扑上前去想要保护谈璇。
谈璇高声道:“棋红,别过来,快去找人来帮忙!”
恰在此时,有一人破门而入,如疾风一般扫入屋内,身影快如闪电。谈璇只觉眼前寒芒骤现,却是那人手握长剑,迅速加入缠斗。
——竟是那日从街上捡回来的落魄少年!
蒙面人不要命地进攻,少年却是游刃有馀,应付自如,全然不是身受重伤的样子。他步伐稳如泰山,不见丝毫紊乱。剑如藤蔓,柔软无骨,却铮而不鸣,招招凌厉。
谈璇正暗自吃惊,下一刻,少年眸中一冽,森冷的杀伐之意徐徐浮现。他避开密集的攻击,渐渐逼到床畔,将谈璇紧紧护在身后,不给蒙面人任何的可趁之机。
蒙面人见久攻不下,心知刺杀失败,于是边打边退,想要伺机逃走。
谈璇看穿他们的用意,忙道:“不能让他们走!”
棋红及时领来护卫,将蒙面人团团围住。蒙面人虽厉害,但到底双拳难敌四手,很快便被护卫们制服在地。
少年见危机已解除,收起长剑,默然站到一旁。眼眸低垂,不见面上神色。
谈璇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却没说什么。
棋红慌忙跑过来,查看谈璇的伤处,瞬间红了眼眶,“小姐……”
谈璇轻声安慰道:“只是皮外伤而已,没大碍的。”
寒月玦的声音忽然响起,“宿主请注意,这是一项二级任务,揭开主使之人,你将解锁美颜三式,隆鼻。”
“哦,听起来不错。”谈璇笑了笑。
寒月玦:“加油。”
她扔了匕首,起身走上前,居高临下地睨着那几名刺客。半晌,问为首的那人道:“说吧,你们的主子是谁。”
那人只是瞪着她,不说话。
蓦地,谈璇眸光闪动,二话不说便狠狠捏住他的下巴。下一刻,手腕发力,生生地教他把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而其余几人已然吞下□□,立时便抽搐着昏死过去,吐血而亡了。
“想自尽么。”她看了看那黑黢黢的药丸,冷冷笑道:“舌下藏毒的伎俩早就过时了,下次记得换个新鲜点的招数。”
那人满脸愤恨,依然一言不发。
“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谈璇轻哼一声,塞了块帕子在他嘴里,以防他咬舌自尽,复对护卫道:“带下去。”
护卫们七手八脚地将那人拖了下去。
谈璇虽受了伤,所幸伤口不深。棋红匆匆取来药箱,一边为她处理伤口,一边低低啜泣道:“对不起,小姐,都是奴婢不好……是奴婢一时疏忽,睡得太死,才让那些歹人有了可乘之机……”
谈璇温声道:“这怎么能怪你,有人要杀我,我们防不胜防。不过,有一点我倒觉得很奇怪,谈府一向守卫森严,且不说那些刺客是怎么混进来的,方才他们破窗而入,发出那么大动静,怎么周围的护卫竟无一人听见?”
棋红给她清理了伤口,用了上好的金疮药,这才小心翼翼地包扎起来,“小姐,下个月便是老爷夫人的忌日,简郁昨日便外出置办祭祀物品,要今晚才会回来。至于您房间周围的护卫,奴婢方才出去,见他们全部都被迷晕了。”
谈璇笑了笑,“原来如此。”
显然是这一次有备而来的刺杀,绝非临时起意。只不过,从刺客方才的出手来看,他们好似并不想取她性命,倒是有几分试探的意味。
到底是谁会这么做,她已然猜到了几分。
“好了,别哭了,我这不是没事么。”见棋红仍然泪水涟涟,谈璇轻柔地替她拭去泪水,笑道:“就要到辰时了,你赶紧帮我准备官服,今日我要开堂,不能迟到。”
棋红乖巧地点点头,收拾好药箱退了下去。
*
房中只剩下两个人,她和那名少年。
谈璇招手,“过来坐。”
少年依言在她身旁坐下。
谈璇倒了杯茶,不紧不慢地喝起来,“没想到你身负重伤,竟还能以寡敌众,轻而易举地击退刺客。我猜,你的功夫一定不在简郁之下。告诉我,为什么先前会任由那些乞丐欺凌你。”
少年薄唇紧抿,眸光坚毅,眉间有沉郁之色。
“我相信你不是哑巴。”谈璇笑了笑,轻声叹息,“好吧,不想说也没关系。告诉我你的名字,这总可以吧。”
少年仍是沉默。
谈璇便也不急,自顾自地喝茶,等待他的答案。
半晌,少年稍稍低了头,终于缓缓开口,“金诚君。”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谈璇放下茶杯,微笑道:“你的父母给你起了个好名字。
金诚君咬了咬唇,似想说话,却终究没说出口。
谈璇问:“你从何处来?”
金诚君不假思索地回答,“不知道。”他抬眼,一瞬不瞬地将她望着,神情十分坦然,稍顿,又小声补了句,“我忘了。”
“……所以你是失忆了吗?”
“我没失忆。”
谈璇无奈地扶额,颇有些哭笑不得。
当日只是一时好心把他带回来,没想到,这小屁孩看起来面黄肌瘦,弱小可怜又无助,竟还有第二张面孔。非但武功深不可测,脾气还挺倔得像头驴……真是不简单。
思量一瞬,她又问:“那你是想留在谈府?”
金诚君点头。
谈璇作为难状,摸了摸下巴,“可是……你留在谈府,能做什么呢?”
“保护你。”金诚君脱口而出。
谈璇挑眉看着他。
“我……”金诚君颇有些不自在地避开谈璇的目光,犹疑一瞬,低着头,轻声而坚定道:“谢谢你,救了我。”
谈璇被他这含羞带赧又故作老成的模样逗笑了,于是道:“好吧,你说服我了,我同意你留下来。今后你便跟着简郁,保护我的安全,好不好?”
金诚君重重点了下头。
谈璇见他一脸郑重其事,愈发好笑,不由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他却一把甩开她的手,轻哼了声,面带赧色地跑了出去。
***
今日一早,夏逸云外出办案,谈璇到大理寺时,千秋殿内空无一人。而那些不翼而飞的案卷,已然妥妥当当地摆在她的桌案上,一本不落。
谈璇一一翻开检查,不料,却发现了一件颇有意思的事。
案卷中,绝大部分内容的确是她之前亲手整理而成,但还有两册,竟是全新的笔迹。再看墨迹,刚干未久,纸张亦有些发脆,应当是昨夜连夜赶制而成。
谈璇猜到其中缘由,于是走到夏逸云桌前,取了张写废的手稿对比,果真是一模一样的笔迹。
“哟,”她秀眉稍挑,笑了笑,“夏逸云,也不算太笨嘛。”
寒月玦困惑,“宿主,夏逸云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谈璇反问,“你可还记得昨天陆怀琪是怎么吩咐的?”
寒月玦略作回忆,“陆怀琪说让夏逸云帮忙找找,若实在找不到,便与你一起重写做一份。”
“所以,这正是夏逸云的高明之处。”
谈璇坐于案前,将失而复得的案卷细细整理归档,缓缓道:“首先,他想告诉陆怀琪,这些案卷并不是之前丢失的那一份,而是他依照陆怀琪的吩咐,与我一起重新做出来的。他当真清白无辜,案卷丢失一事,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其次,这份差事是陆怀琪布置给我与他二人的,他全部推给我,大有推卸责任之嫌疑,陆怀琪昨日已表现出不满。他索性趁此机会,弥补过失,一举消除陆怀琪的不满。你说,是不是一举两得?”
寒月玦恍然大悟,啧啧道:“没想到那夏逸云年纪轻轻,竟如此老奸巨猾,不好对付。宿主,他有张良计,你有过墙梯。你再把他写的那部分销毁,换成你自己的,将他的奸计扼杀在萌芽状态!”
谈璇却摇头,“不必了。夏逸云虽会耍些小心机小手段,但并非大奸大恶之徒,他对我有敌意,也只是担心我动摇他的地位。况且,我既知他心胸狭隘,如此对他赶尽杀绝,他一定会彻底憎恨上我,往后岂不是更加麻烦么?”
寒月玦不以为然,“宿主,你这说法我不同意。且不说他想害你,如今大理寺有两名主簿,而主簿之上的寺丞却只有一个空位。只有灭了他,你才能上位。你不要妇人之仁,今日你对他仁慈,将来他对你残忍!”
谈璇笑道:“你说得固然有理,但若能将对手变成帮手,便是如虎添翼,岂不更妙?”
喜乐捧着一堆文件走进来,笑眯眯道:“谈大人早上好。陆大人特意让小人来给您提个醒儿,今日午后,二审投河自尽案,还请谈大人及早做好准备。”
谈璇点头表示知晓,又问:“喜乐,仙馆里的那名仙童,可曾安置妥当?”
喜乐将文件放好,连连点头,“谈大人有命,小人岂敢怠慢!请您放心,小人趁那仙童今早外出采买时,悄咪咪地把他劫了回来……”说着,嘿嘿地笑了起来,一脸你懂的表情。
谈璇见他一副贼兮兮的模样,不由发笑,“知道了,你且去忙吧。”
喜乐忙道是,又一溜烟地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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