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雪殿内。
徐亦潇站在窗棂旁,看着院中那一抹娇小玲珑的身影,对先前那名领路的衙差道:“本官知道了,你下去吧。”
衙差依言退下。
“谦和从容,不卑不亢,这谈璇倒是有点意思。”他摸了摸下巴,对身旁人笑道:“不过,我听闻她相貌丑陋,堪比夜叉,没想到……你口味这么重啊。”
唐玉霖掩口轻咳,苍白的脸上沉静如水,微笑道:“谈护乃是一代忠良,本王曾与他彻夜长谈,甚为投契,可谓莫逆之交。如今谈家遭蒙不幸,谈璇是他唯一的骨血,本王多加照拂,有什么不对么。”
“听听,这冠冕堂皇的理由,我都要信了。”徐亦潇坐在案边,斟了两杯茶,笑得揶揄,“我说楚王殿下呀,你我相交多年,你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吗?若只是故友之女,你差人来捎句话便是了,又何必抱病亲自赶来关照呢。”
唐玉霖从徐亦潇手中接过茶杯,慢慢饮下,“你爱信不信。”
徐亦潇冲他挑了挑眉毛,摇头晃脑道:“此地无银三百两呀三百两。不过你是对的,红颜枯骨,转瞬而逝,再美的容颜也有老去的一天。这男人娶妻呀,还是应该要娶贤。就好比那个诸葛孔明吧,他就娶了个丑女,但足够聪明,贤惠,才华横溢。”
唐玉霖笑睨他一眼,道:“脑补能力这么强,你还在这审什么案子,去茶楼说书好了。”
徐亦潇不以为然,“什么说书,我这是在夸你见贤思齐呢,多好。”
“你这么有觉悟,又为什么要娶蜀州第一美人为妻?”唐玉霖轻拍他的肩膀,似真似假道:“还是说,你这是在嫌弃嫂夫人不够贤惠,打算休妻,另择佳偶?”
徐亦潇一怔,立马认怂,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没有,绝对没有那意思,我老婆很好,又美又贤,哈哈哈。那个,你让我看护谈璇,我看便是,忘记我刚才说过的话,哈哈哈。”
徐亦潇是帝都出了名的惧内,朝中官员背地里都称他为“妻奴”,倒不是说他的妻子柳氏有多凶悍泼辣,相反,柳氏不但姿色艳绝,有蜀州第一美人之称,性格更是温柔如水,善解人意,将徐家上下打点得妥妥帖帖。正因如此,徐亦潇才将柳氏视作掌心明珠,宠得跟什么似的。
这落在旁人眼里是惧内,是妻奴,是夫纲不振,但人家夫妻举爱齐眉,恩爱和睦的情趣,却也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唐玉霖顿了顿,笑容温淡,却又仿佛夹杂着一丝苦涩,“有时候,我还真是羡慕你。”
徐亦潇勾了他的背,“我说殿下呀,你就别在这儿寒碜我了。凭你的相貌才情,看看,如此风姿卓绝,如此才情洋溢,想嫁给你的姑娘从帝都汴梁一直排到西北大漠好吗?”
唐玉霖推开他,“好了,不说笑了,我跟你说正经的。我虽要你关照谈璇,但你也不必表现得太过明显,有些她不明白的事,你从旁稍加提点便是了。”
徐亦潇点头,“我明白,总而言之,就是不必用力过猛呗。我看那谈璇就很聪明,很有主张,想必也不需要我多费心。只不过,陆大人好像对她有点儿偏见,这不,非说今天得晾她一下,不要以为大理寺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
“陆怀琪?”唐玉霖先是一挑眉,继而释然笑道:“陆怀琪这人虽清高自傲,但向来服才,若他见识了谈璇的能力,自会对她心悦诚服。我担心的倒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
时至晌午,陆怀琪才带着夏逸云从刑部姗姗归来。
可巧的是,这俩人刚一进门,传说中“正在视察监狱”的邱延怀,和“正在接待客人”的徐亦潇,竟也在同一时间忙完了手里的事,齐刷刷地出现在陆怀琪的明镜殿里。
明镜殿虽然不大,布置却极为考究。
桌椅橱柜,书架花架,全部都是极为珍贵的金丝楠木。古玩字画,瓷器玉屏,件件摆放得当,还有几处盆栽造型别致,苍翠欲滴。
放眼望去,殿内清贵而雅致,一看便知主人是极有品味之人。
谈璇收回视线,缓缓看向殿上端坐的那人——
第一位线索男主,陆怀琪。
他身着一袭浅绿色锦袍,玉冠束发,广袖翩然,举手投足间透出一股不可言喻的贵气。一张面皮生得极是白净,映着透窗而入的春阳,显得明眸皓齿,冰肌玉骨。
看模样,本是一位风神朗润的美公子。只不过,那眉梢眼角间,似隐隐含了些许冷意,有种拒人千里的清高之感。
谈璇上前作礼,朗声道:“下官谈璇,蒙圣恩不弃,封为大理寺主簿,今日前来报到,日后必定勤勉不辍,为陆大人分忧。”
一时间,四道截然不同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有审视,有不屑,有赞许,亦有探究。
陆怀琪半晌不言语,却是他身旁有人轻笑了声,道:“昨日吏部派人来传旨,说是皇上新册封了一名主簿,不日便会到任,本官还以为自己要多一位好同僚、好兄弟了,没想到竟是个女子,真是稀奇事,这世道呀……啧啧。”
说话的正是另一名主簿,夏逸云。
谈璇抬起头,迎上他若带几分嘲弄的目光,淡然笑道:“怎么,夏大人认为不妥?”
夏逸云拂袖,神情愈发轻蔑,“你由皇上钦封,谁敢认为不妥?只不过嘛,世人皆道女主内,男主外。谈大人好歹也出身名门,教养出众,又是尚未婚配的闺阁女子,不在家做好针织女红,学好琴棋书画,却出来抛头露面,还想要为官作宰,扰乱纲常,这成体统么?谈大人,令尊一世英命,余威犹在,你就不怕拖累他的名声么?”
“哇,夏逸云好毒舌!”寒月玦哼了声,愤愤不平道:“宿主,他敢歧视你,还不怼他!”
谈璇摸了摸袖中的寒月玦,心里回答道:“这你就不懂了吧。你看呀,这明镜殿中的四人,就属夏逸云的官阶最低。区区九品主簿,胆敢在几位顶头上司的面前如此出言不逊,对我又踩又损,你以为是谁的意思?”
寒月玦恍然大悟道:“难不成,是陆怀琪想给你的个下马威?”
谈璇不答,只是说:“你放心吧,虽说初来乍到应该保持低调,但我也绝不会平白无故给人欺负的。不露上一手,他们还真的以为我是浪得虚名呢。”
她面上仍是笑意盈盈,丝毫没有恼怒之意,转而对夏逸云道:“夏大人所说的‘扰乱纲常’,是指三纲五常?”
夏逸云反问:“不是三纲五常,难道,谈大人认为还有其他?”
谈璇摇头,“夏大人此言,我不服,不得不与大人辩上一辩。”
“是么?”夏逸云挑眉睨她,眉梢分明浮着一丝讥嘲的笑,“那我到是愿闻其详了。”
“三纲为何?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其一,正如方才夏大人所说,我由皇上钦封,到此出任主簿,我唯皇上之君命是从,此乃君为臣纲。
“其二,先父从小教导,谁说女子不如男,为什么姑娘家就一定要困囿于闺阁之中,而不能放眼天下格局,心怀社稷苍生呢?我秉承先父遗志,入朝为官,此乃父为子纲。
“至于第三条夫为妻纲,如今我尚未出阁,正所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我既无丈夫,仍应听从父命,父命同上。所以,这条也没有违背。”
稍顿,谈璇低了低头,唇畔勾起一抹浅薄的笑意,“至于五常,仁、义、礼、智、信,仁乃仁爱,义乃忠义,礼乃恭敬,智乃明辨,信乃守信。请问夏大人,我又有哪点违背了呢?”
夏逸云被她说得哑口无言,一张白净面皮微微涨红,嗤笑了声,“巧言善辩!男人在外奋斗打拼,平步青云,而女人在家生儿育女,相夫教子,难道这不是自古以来的道理吗?”
“那请问夏大人,哪朝哪代、哪条律例有这样的规定?”
夏逸云道:“这何须律例规定,本来就该如此啊。”
“所以是没有咯?”谈璇笑了笑,摊手道:“既然没有,那我志在朝堂,想要出将拜相,又何错之有,又为何要受到指责?我从小修习女诫内训,知道德容言功,知道三从四德,但我却更偏爱史记国策,能熟背武经七书,试问夏大人,我又为何当不得这九品主簿?”
夏逸云登时气得脸色发白,“你、你这牙尖嘴利的女子……”
谈璇不理他的怒火,继续不紧不慢道:“听闻夏大人学富五车,满腹经纶,位列殿试三甲,摘得探花宝座。我原以为,这样的人物,应当是胸怀宽广,不拘泥于世俗陋见。没想到,却比那私塾里的老夫子还要迂腐……哎呀,失望呀失望。”
寒月玦赞叹,“宿主怼人从无败绩,服气服气!”
谈璇回答寒月玦:“谁让他扯到我爹,不能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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