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雅雅将红泥炉中的炭灰清扫干净,复填上新炭,又捡来一旁炉内的熟炭埋上,仔细爖旺了火才座上铜水壶。
还瞧了瞧旁的炉子,见都妥当了,艾雅雅拍了拍手,与一同该班的告了去向,提着装了草木炭灰的桶,出了茶水房往净房去倒。
也是穿越过来了,艾雅雅才知道在这没有抽水马桶,恭桶才是五谷轮回之所的古代,便溺过后取一勺草木炭灰等洒盖上,除臭除味儿的倒也好使。
到了净房里头正好没人,艾雅雅将炭灰桶放到指定的地方,出来掸衣净手,方慢悠悠地又往茶水房回了。
行至佛楼处,就见慈德宫中官——关闵与,正领着人大开佛楼清扫,艾雅雅才又记起,明日似乎又是初一——太后礼佛之日。
艾雅雅不禁掰着指头数了数,自打穿越过来,竟也有整两年了。
想当初初来乍到,乍听得身处所在的正是皇宫内院,原身还担着个司寝的名头时,别说汗毛了,艾雅雅是连头皮屑都炸了起来。
后来艾雅雅才知道,少了“御侍”两个字,她这个太后宫里的司寝,同皇帝身边的司寝御侍比,就是铺床叠被端洗脚水打杂小丫头和通房大丫头的云泥之别。
再一个听说,太后素来端肃公允,那些个谗言献媚,贪恩斗宠的都不敢在太后跟前作祟,相较之下在这偌大的皇宫里是没有比太后宫里更安生的地儿了。
也只要太后她老人家别突然想不开,点亮秦始皇他妈那样的技能,自古只有废皇后的,没听说过废太后的。
想清楚探明白这些门道后,艾雅雅才安下心来在慈德宫里混日子。
可谁曾想,就是铺床叠被端洗脚水打杂丫头的差事,艾雅雅也没能干满一个月,就被发配到茶水房,排挤成烧火丫头了。
当日落魄时多少人来打听,都说:“好端端的,怎的就丢了能在主子跟前露脸的体面差事了。”
以艾雅雅五行缺心眼的属性,她哪里能知道的。
那些人里可惜的有之,可怜的有之,幸灾乐祸的更是没少。
私底下艾雅雅倒是松了口气的,还暗自庆幸着总算能自在些了。
依着那些的人的话,主子跟前伺候虽体面,却也是须得处处小心谨慎,提心吊胆的。
艾雅雅这样的,为了不露马脚,更是要时时刻刻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可总归是人,终有疏忽的时候,难免不会出差错的。到那时候,受皮肉之苦都是轻的,丢了性命才冤枉。
所以艾雅雅觉得,那样的体面差事真心不合适她,烧火丫头才好,起码安逸。
故而,自打去了茶水房,艾雅雅就是受了多少冷脸嘲弄,也安安心心,任劳任怨地当她的烧火丫头。
因此还给自己定了个目标——不求上进,坐等出宫。
艾雅雅正回想得出神,就听得有人在小声唤她,“雅雅姐。”
艾雅雅循声望去,只见一处小角门外风灯下,一个约莫六七岁,一身无品级小内侍打扮的孩子,正探着头笑得甜甜地向她招手。
“小宽,你怎的又偷跑出来了?”艾雅雅四处扫看了下,见左右没人,忙不迭过去问道,“今日学规矩可吃板子了?”
小宽摇头,声音糯糯地道:“今儿袁婕妤打发人到我们那儿去,说明日要给八皇子挑伺候的人,让我们这些小的都预备起来。”
艾雅雅抬手给小宽理了理衣襟,试问道:“那你可是想被挑上?”
小宽眨眨眼,小心道:“他们都说那是好差事。”
艾雅雅点点头,心里却是犹豫的,可瞧着小宽稚气未满的小脸,她到底不忍心还是说了,“能跟在皇子身边伺候,自然是体面的,前程也自不必说,然……这样的差事可不单单只有这些好处的。”
说到这,艾雅雅又压低了声音接着道:“八皇子比你还要小上许多,这样年纪的孩子身子最是怯弱不经,难免不会有个闪失的。去岁,七皇子可不就是说没就没了的。那会子,他身边伺候的人,不管对错,头里的一水儿就都先问了罪,丢了性命,之后的也不是手心吃顿板子,就能完的事儿。”
小宽惊骇,瞪大了眼睛,问道:“雅雅姐,那我该怎么办?”
艾雅雅又沉吟了须臾,道:“明日能躲就躲开了吧。至于日后……若能进慈德宫待上几年是最好的。只因在这深宫内院,是没有比太后宫里更安生的地儿了,就算也有些委屈要受,吃些亏的也不妨,终归不能丢了性命。你年纪小,也不怕耽误这几年,等你知道该如何自保了,瞧明白这宫里的深浅了,再谋前程也不迟。”
小宽想了好一会,重重地点头,“我都听雅雅姐的。”
见他听劝,艾雅雅又嘱咐了几句,就赶紧打发他去了。
看着小小的身影走远,艾雅雅长长叹了口气正要抽身回去,却猛然瞧见门后站着个人。
那人头戴尖顶鬏髻,鬏髻当中是蓝查文金分心,两边各三支梅花样式的金簪,顶上是金座鸡血冻的挑心;额上是皂罗的包头;身穿宫制的交领琵琶袖袄,外头裹一件对襟密扣短风毛的马甲;底下是潭水绿阔摆的马面裙。
艾雅雅虽然也是一身宫制的夹袄马面裙,头上却只有红绦系的鬏。
由这人的一身打扮便能知晓,那怕她也是个做奴才的,但也绝对是主子跟前最是得脸得用的奴才。
没错,这人正是最得太后信重的常嬷嬷。
自打太后身边的老尚宫告老解职出宫去了,常嬷嬷虽无尚宫之名,却也老早便行使了尚宫之职。
艾雅雅认出来人,又想起往日里常嬷嬷的严厉肃整,没有不头皮发麻的,直暗忖方才的话到底被听去了多少?面上却还是要赶紧福身见礼的。
常嬷嬷却避了避身子,拿眼上下打量了艾雅雅一番,又朝方才小宽远去的方向看了一眼,道:“你倒是好心。只不过如今你虽还有司寝的名头,却也不过是茶水房里爖火的丫头,拿什么拉拔他?都不过是泥佛与土佛罢了。”
常嬷嬷这话当真犀利,艾雅雅也不禁面上讪讪,呐呐道:“嬷嬷说得是。只是他也怪可怜的,若非投错了人家,以他这般年纪,还不知道是谁家父母眼里的命根子呢,那里还能被卖进宫来,落得这一生的残疾,所以这才点拨了他一句,也害不着我什么。”
小宽可不就是个可怜投胎投错了人家的,他竟然是被亲爹给卖了的。
常嬷嬷冷笑道:“我不过一句,你便那么些话来等着我。可见没在太后跟前伺候的时日,什么规矩都丢脚后跟去了吧。”
艾雅雅大惊,忙不迭告罪。
常嬷嬷又冷眼看了艾雅雅好一会子,道:“但凡你还有一点儿上进的心,就好好把规矩给捡回来。”
艾雅雅知道算是暂且逃过一劫,没有不答应的。
常嬷嬷却让艾雅雅往头所殿去等着。
艾雅雅答应了,忙忙回了慈德宫又从东边的辉音左门出来,再往头所殿奔。
让艾雅雅没想到的是,要去头所殿“捡”规矩的人竟还不少,其中有认得的,也有不认得的,有太后宫里的,也有后头太妃太嫔们宫里的,三两成群,泾渭分明。
她们也瞧见了艾雅雅,打头里的就有个冷笑道:“你是怎么来的?可是常嬷嬷觉着一会子没个烧水端茶的,不得便易,让你一旁伺候大伙来了?”说罢,这人身后跟随的便嗤笑起哄了起来。
艾雅雅抬眼看去,原来竟是业已出宫去的老尚宫侄孙女,名唤喜莺的。
往常艾雅雅没少听人碎嘴过喜莺的,说她是仗着老尚宫在太后跟前的几分薄面,加之自打老尚宫出去后就连常嬷嬷也不能填补这缺儿,便当这缺儿是只为她留的,更加之好事者的奉承撺掇,她是愈发的不可一世了 。
艾雅雅最是应付不来这样的人,素昔也是能躲就躲的,可如今是当场面对了,躲是躲不过去了的,只得道:“还有这事儿?可方才常嬷嬷只说让我来捡规矩了。”
喜莺又冷笑道:“那又如何,今儿我就要你斟茶倒水伺候大伙了。你是听她的,还是听我的?”
艾雅雅再傻也知道这话不能答实在了,估摸着常嬷嬷也该过来了,道:“姑娘这是玩笑话呢。”
喜莺见艾雅雅竟敢避重就轻,脸上顿觉无光,正要发作,迎头便见常嬷嬷领着两个有些头脸的教习嬷嬷,亦从左门处走了出来。
当下一众人皆不敢再放肆,都敛声屏气,恭肃齐整了起来。
常嬷嬷扫看了众人一眼,道:“都站这做什么,若不想进去,只管回去就是了。”
说罢,常嬷嬷便先往头所殿里去,只在经过喜莺时,喜莺自个儿禁不住往后躲了一步。
罢,一干人等方跟着常嬷嬷进去了。
常嬷嬷立于头所殿正殿廊檐下,众人便都露天站了。
常嬷嬷冷眼瞧了众人一会子,才道:“你们原先都是在各位主子跟前伺候的,规矩自然都是好的。”
艾雅雅听了,不禁一愣,暗道:“咦?说好的来捡规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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