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法被毁, 刚刚泛起粉红的铁链又恢复成了银白。
祭坛之外,少女被数把宝剑抵住脖子,押倒在地。
蓝云儿大惊, 刚朝绯柚的方向跑了一步就被左砂死死攥住。
高空中的男子徐徐落下, 他身上的黑袍被夜风抚起,鼓鼓作响。
上面的白色玄文如波浪似的随风摇曳, 舞出了奇特的亮色。如一朵黑白相间的花, 轻盈而妩媚地从空中飘落。
绯暝秋落回地面, 发丝分毫未乱。他抬脚朝远处的妹妹走去, 却并未让紫衣卫将她放开。
“我的心肝儿,你这是怎么了, ”男子蹲在了妹妹面前,勾起她的下巴, “身子不适?还是说这么点功夫都等不及,想要哥哥下来抱抱你?”
绯柚趴在地上,被迫抬头, 吃力地同男子对视。
“就算是喜欢哥哥, 用这样的方法也太任性了。”绯暝秋笑着, 目光却无太多的笑意,幽深冰冷,看不见底。
“宝贝儿, 哥哥可真是要生气了啊。”
绯柚抬眸, 那双眼里少见的对绯暝秋露出了认真肃然的神色。她开口, 吐字清晰一字一句, “任性的是哥哥。杀害人类的后果,哥哥难道不明白么!”
会死的,
会死的啊。
绯暝秋挑眉,他挥手,示意架着绯柚的紫衣卫推开。
“倒是难得见你露出这样的表情。”男子轻笑了一声,从地上拉起了妹妹,同她贴面耳语,“这样可爱的脸,若不是哥哥现在心情不好,真想就在这里要了你。”
这一次,少女没有面红耳赤,也没有被雄性的气味撩拨得撒娇。
她猛地向后一步,离开了男子的怀抱。
“哥哥,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只有人类不能动。”
什么攻城略地,残暴无道,什么压榨子民,鼎铛玉石,绯柚都可以“哥哥开心”为理由站在绯暝秋身后,唯有人类,那不是他们现在可以触碰的。
从前绯柚也相信,相信着她的哥哥是最强大的存在,哥哥无所不能,只要谋划得当,人类、天神都是可以收入囊中的东西。
可是她错了。
区区一个老祖宗就能如此随心所欲得折磨哥哥至此,那天神又该是如何强大。
山外有山,这个世界不止是看到那么简单,他们未免太自以为是了。
直到绯暝秋架起阵法的那一刻,绯柚都在犹豫。
她太清楚恢复容貌对于哥哥来说意味着什么了,那张脸是她毁的,就连最开始的治疗方法曲流霞也被她放走了。
难道她还要剥夺哥哥最后的希望么。
直到刚才,绯柚终是下定了决心。
她早该明白,这不是希望,这是绝望。
天网恢恢,他们的所作所为不可能就靠一片乌云掩盖过去。
绯柚不在乎杀人,她在乎哥哥被架上杀人的罪名。
只有这一点,只有一点是绯柚无法妥协的。
她要保护好哥哥,她不能再让哥哥受一点伤害了!
“你是在违抗我?”
男子的半张脸隐匿在黑暗之中,那对凤眸里毫无笑意,映出了旁边绿色冥火的幽光,妖冶诡异。
绯暝秋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他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小妹妹会挡在自己面前,同他作对。
绯柚抿唇,声音艰涩,“是。”
“你手里的刀刃,也是在指向我么,柚子。”
轻笑着的声音狠狠砸在了绯柚心上,她痛苦地蹙眉,几乎无力回答绯暝秋的问话。
这对绯柚来说太难了。
面前的,是她深爱了千年的哥哥,是她生命唯一的意义。
她无法说出这个答案。
“好,很好。”绯暝秋笑了起来,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那张脸明媚而动人,似五月茶花,艳丽无双。
然而转瞬之际,绯柚脖子一紧,紧接着剧痛从腹部传来,使她痛苦跪地,五脏六腑火烧一样疼痛异常,冷汗涔涔,双腿根本无力站立。
头顶一重,黑色的丝织靴踩在了少女头顶,男子居高临下地俯视跪在地上的妹妹,神色冷漠,“心肝儿,你太伤哥哥的心了。”
蓝云儿瞳孔收缩,使劲挣脱开了左砂的钳制,她跪倒在绯暝秋脚旁,抬头哀求道,“陛下,绯姐姐只是受人蛊惑,您放过她吧。”
绯暝秋手上的扇子上移了两分,将鼻尖遮住。
他余光瞥过一眼蓝云儿,下一瞬,女子被狠狠摔出了百丈,后背砸在了广场的石墙上,碎裂石块无数。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在我跟前说话。”
骨扇合上,发出一声清冷的脆响。
绯柚咬着唇,只觉得身体一轻,被绯暝秋抱了起来。
待男子抱着少女离开了广场,左砂这才起身,前去查看蓝云儿死了没有。
他隐隐觉得,绯柚身上有什么东西,正在朝着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向驶去。
这不是一件好事。
“放开。”蓝云儿跌坐在地上,嘴角溢出一缕鲜血,避开了左砂的搀扶。
“你不该冲上去。”左砂冷静道,“那不过是在激怒陛下罢了。”
向来柔弱的兔子忽地冷笑一声,她艰难地起身,捂着胸口,颤巍巍地朝前走去。
“左砂大人,你知道我和你最大的不同是什么么。”
她肩膀歪斜着,没有回头,问出了这句莫名其妙的话。
左砂没有回答,静静地望着女子的后背。
蓝云儿偏头,露出的半张脸上勾起了个浅笑。“你侍奉的是陛下,而我,只忠于绯姐姐。”
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一瘸一拐地离开祭坛,纤细的身影消失在了浓郁的夜色中。
……
绯柚被关了起来,绯暝秋既没有给她脸色看,也不曾再揍过她,除了不许她出门,别的一切都如往常一般。
“还疼不疼?”他手抚上了少女平坦的腹部,掀起碍事的裙子,低头舔上平滑的小腹。
就和小时候一样,每次柚子不听话时,他都会从妹妹身上扯下几撮毛,或是重重地在她肉多的地方咬上一口。
但等事情过去,妹妹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他时,暝秋就立刻软下心,找来美味的食物,温柔地舔舐妹妹的全身。
这就如同所有爱孩子的母兽的做法一样,在照顾妹妹这件事上,绯暝秋不像是一只雄兽,更像是经验丰富的雌兽。
“不疼。”绯柚别过脸去,任由哥哥舔吻自己的伤口。
可那张脸上淡淡的毫无表情,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看见哥哥被逼得缴械投降后,会得寸进尺地利用暝秋的怜惜而胡闹。
敏感的幼崽,总是能清楚辨别养育者的心情,让自己更好的活下去。
这么多年来,绯暝秋对待妹妹的态度就和小时候一样。
在他印象里,妹妹还是那样小小的一团,身上长了一层黄蒙蒙的绒毛,蜷起来的时候就像颗柚子,永远迈着那软绵绵的步子跟在他后面,奶声奶气地叫唤。
可绯柚真的不是千年前的幼崽了。
有些东西,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变了几变,哪怕双方都没有察觉,但确实是真真切切地变了。
“下次可不许调皮了。”绯暝秋起身,点了点妹妹的鼻尖,“本来这时候都该带你回孟泽玩儿了,这下倒好,白白耽搁了三个月的时间,怕是得等明年春天才行了。”
下一次的极阴之日在三个月之后,那些孩子暂且养在了王宫里,被好生照料着。
绯柚轻轻地嗯了一声,脸上依旧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绯暝秋见了,心里一阵烦闷。
他起身,走出了殿门,“那只兔子说想见你,我放她进来,让她给你解解闷。”
男子离开了宫殿,不过多时外面响起一阵稍显沉重的脚步,蓝云儿的气息先人一步传到了绯柚鼻中。她从床上坐起,看见端着食物的蓝云儿站在门口,怯生生地望着她。
“过来吧。”
得到许可之后,蓝云儿才走到了绯柚身旁,她把血淋淋的牛肉放到桌上,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绯柚的表情。
“绯姐姐……”
“我没事。”绯柚先她一步开口,“哥哥叫你来劝我?”
蓝云儿摇头,“没有,是我自己想来的。”
“绯姐姐,我虽然不清楚你和陛下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看得出来,陛下很喜欢你。”她绞着手指,“你别难过,他不是真的想伤你的。”
“我没有难过。”
和温顺的食草者不同,肉食者之间,哪怕是母子、夫妻或是挚友,起了摩擦之后,这点程度的伤也是常受的。
绯柚当然知道哥哥没有杀她的意思,甚至连重罚她的念头都没有,否则她身上的骨头早该断完了。
面对妹妹,绯暝秋总是雷声大雨点小,只要妹妹认个错,一切既往不咎。
“你觉得我错了么?”绯柚忽地抬头,定定地看向蓝云儿。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出这句话,但就在此时此刻,绯柚迫切地想得到一个答案,一个能让她不至于后退放弃的答案。
这突然的问题让蓝云儿愣了愣,她思忖之后轻轻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她说。
“但是有一点我知道,”女子搭上了绯柚的手背,“陛下是最强的妖王,他不想自己身上有任何弱点。这一次陛下准备了很久,耗费很多力量,绯姐姐,你不该当众挑衅王的权威。”
没有一个首领愿意当众被反对,绯暝秋的性子更是如此。
“如果他不是深爱着你,绯姐姐你当时就会死的。”
说到这里蓝云儿脸上带了欣慰的笑意,“陛下是真的很珍视绯姐姐。”
绯姐姐的一腔爱意没有被辜负,而是被对方同样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心里。证实了这件事之后,蓝云儿心里很高兴。
绯暝秋阴晴不定也好,残暴跋扈也好,只要他好好对待绯姐姐,别的都无所谓。
绯柚垂眸,望着自己的脚尖没有说话。
一股浓烈的失望油然而生。
她知道蓝云儿说的是对的,可这似乎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至于她想要的答案是什么,绯柚自己都不清楚。
她有一点疲倦了,这样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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