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妖在蒲莲待了没几日便启程回去。
绯暝秋那晚上进宫同灰雄到底密谈了什么, 绯柚不知道, 但按照他们的计划, 大抵可以猜测出一些内容。
因着绯暝秋势力坐大,其余各族首领纷纷催促灰雄出面来敲打一下。
实际上灰雄自己是否在意呢,他自然是忌惮绯暝秋真的有朝一日把自己赶下王座的。但与此同时,他同样厌烦那些催促他的各族首领。
身为帝王,最讨厌的就是受制于人, 哪怕一开始他就只是个名存实亡的傀儡。
绯暝秋要做的很简单。
避开各族首领的耳目去向灰雄称臣,狡辩说自己并无二心,到目前为止,他收纳进来的几乎都是獙族,这只是他们獙兽之间的小打小闹,完全无伤大雅,根本不必放在心上。
不过他这些年过得不太好, 还有几个仇家, 像是豺狗、白虎、狼族这些, 如果灰雄能同意的话, 他很想报一报当年之仇,攻占下来的美人财宝, 都愿意拿出一半进贡。
灰雄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绯暝秋用这种理由接着扩大领土,但是一听他接下来想要进攻的族群, 不免心里嘲讽。
豺狗灰狼白虎, 这些是连他都忌惮三分的妖物, 绯暝秋这不阴不阳的东西, 还想占他们的便宜?
他是绝对不相信绯暝秋可以攻下的,几乎是嘲笑着应下。
除了几个獙族,绯暝秋之前攻占了不过几个鸟族,真正大的野兽他都避开没有动手。或许这次让绯暝秋在那几个部族上尝尝苦头,就立刻明白自己的实力了。
将这件事当做笑话的灰雄浑然不知自己应下了什么东西。到了这个地步,计划的第一步已经走完。
回去的车厢里,多了个左砂。
绯柚贴在哥哥身边,安静听两妖对话。
“前晚妖王私召您的消息,已经发到了各族。”左砂估摸着时间,“现在应该已经传到了各族首领的耳中。虽然已然办得十分小心,属下担心要不了几天,妖王就会察觉。”
“偶尔有一两处走漏风声不要紧,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绯暝秋拍拍妹妹的头,下一瞬一对毛茸茸的红色耳朵就冒了出来。
他靠在椅背上,指尖捻磨着薄薄的耳骨,耳骨乱中带韧,覆着一层柔软的绒毛,揉捏起来触感外好。
接着对左砂道,“只要确保灰雄不知道消息是我们放出的就行了。他王宫里各族的眼线也不少,到底是谁传出去的,谁知道呢。”
“是。”左砂低头,却发现对面的少女正盯着自己,目光相交后,绯柚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这样一来,各族首领都会以为妖王和您站在了一条线上,日后我们的一举一动便代表了妖王的一举一动。”左砂脸上难得柔和一片,“这样我们的压力就会被分散很多。”
绯暝秋挑眉,“瞧你乐的,不过是点小手段,算不得高明。”
“是,属下忘形了。”单单只是一个私召的消息并不能彻底勾起各族的疑心,从蒲莲之后,他们得立刻准备进攻中原的豺狗一族。
中原的豺狗毗邻蒲莲,以凶悍狡猾出名。
刚刚私下见过妖王的绯暝秋,一从蒲莲回来就攻打妖王领地边上的豺狗,这无疑是彻底坐实了他们同妖王一条心的传言。
接下来的灰狼、蟒蛇、白虎,皆是较为强悍的部族。
他们不需要要打赢,只需装腔作势的进攻,放出妖王有意收拾这些实力强劲的妖族的讯息就足够了。
到时候所有的矛头都会指向灰雄,他们只需在一旁看着就好。
至于计划的第三步。
“王,属下何时再去见灰雄?”
“这事儿你可不够分量,非得我亲自去不可。”手下的耳朵战栗着,绯暝秋愈加加重了揉捏的力道,“就在收了中原那群豺狗的时候,我一道顺便去蒲莲了。”
第三步,由他亲自告诉灰雄各族皆有了反心,这样一来,四面楚歌的灰雄,只能彻底站在自己这方了。
说到底,从头到尾他在做的,就是将传言变成事实而已。
嗯,不过分。
“是。”左砂接着道,“昨天傍晚柳青已经抵达了昊山,现在正在宫门口迎驾,可需将午膳的时间推迟?”
绯暝秋偏头,看了眼怀里的妹妹,耳朵被长时间的□□,眼神已然涣散,额上也蒙了一层薄汗。
“让柳青等着,一顿膳食的时间,还不至于那么着急。”他怜爱地舔去少女额上的细汗,终于放过了那对耳朵。
飞车速度减缓,慢慢朝下驶去,绯暝秋起身,率先踏出车门。
他一眼就看见迎接的仪仗队队首的男子。
男子一身青衫,墨发用玉簪挽起,面色白皙,扮了人类的书生模样,在一众妖气冲天的妖里显得不入。
他察觉到绯暝秋的目光,不仅没有低头下跪,反倒弯起眸子露出了温润的笑容。
柳青,绯暝秋手下唯一担任堂主职位的树妖。
……
…………
进食之后绯柚退出了王殿,她出来时和柳青擦肩而过。
“殿下。”青衫的男子微微弯腰,朝她行礼。
“哥哥在等你。”绯柚颔首,冲刚刚出兵回来的柳青道,“辛苦了。”
“为王分忧,怎么会辛苦。”他笑着,递给绯柚一红色的小盒子,“我这次回来路上买的,尝尝看?”
绯柚打开,红色的盒子里面躺着六颗龙眼大小的珠子,色泽如同琥珀,呈半透明状。
她嗅了嗅,是糖。
“那我先进去了。”柳青朝她低头示意,掸了掸衣襟上的浮尘后迈步走上进了殿中。
两妖就此别过,绯柚直径朝尚衣局走去。
蓝云儿来了那么久,她还一次都没去看过,也不知道兔子习不习惯住在这里。
尚衣局是内宫占地最大的场所,从丝线的选取到织布漂染以及最后的成衣制作全部都在里面进行。
不仅是衣物,各种饰品也由它承担,只是靠近就能隔着院墙听到里面织布机的声音。
绯柚推开门的时候,就见正在簪子上镶嵌宝石的蓝云儿。
她挽着袖子,露出一整节纤细的小臂,头发利落的盘在后面,只插了根木簪。
这是精细活儿,兔子姑娘一双红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手上的物件,额头上被热出一头的汗,她抬起手臂直接用肘关节上的衣料拭了拭。
活像村姑。
绯柚敲了敲门框,看见埋头工作的兔子赫然抖了抖,显然是被突然的声音吓到了。
她转头,看见门口的少女时,眼睛亮了起来。
“殿下。”
蓝云儿放下手里的东西跑过来,又在绯柚半丈远的地方停下,拘束地站在那里,把两边挽起的袖子放下来。
“您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绯柚转身,“出来玩吗?”
“啊,玩?好、好啊。”小姑娘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脸也涨得通红,亦步亦趋地跟在绯柚后边。
和之前她吸取人类阳气时的模样天差地别。
两妖走到了后院,就坐在了台阶上。
“那个,那个特地让您来看我,会不会耽误您的时间?”蓝云儿规矩地坐在绯柚旁边,之间隔了两个人的距离。
“我在这里挺好的,左砂大人特别照顾我,您如果忙的话”
“张嘴。”
看着忽然伸到面前的珠子,蓝云儿迷茫地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张开嘴巴。
绯柚一手撑在两妖之间的空隙上,她侧着身子,没有把伸到蓝云儿嘴前的手收回来,反倒伸出食指,戳了戳兔子姑娘含着糖鼓起来的脸颊。
啊,好软。
“你真的是只兔子。”
蓝云儿感受着嘴里甜丝丝的味道,无措地低头,“我、我本来就是兔子啊。”
绯柚歪着头,近距离打量她的神色,“好吃么。”
“很甜。”
“那都给你了。”她将红色的盒子塞到蓝云儿怀里。
蓝云儿一愣,小心翼翼地问,“这是不是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要。”
连盒子都做工精致,这糖也必定不是凡物。
“糖而已。”
“殿下,我已经很受您照顾了,不能再拿您的东西。”
绯柚又戳了戳她的脸,“你叫我什么。”
“殿、殿下?”
“谁教你的。”
她还没说什么,蓝云儿就像做错事了似的低下头,“没有谁教我,是我听大家这么称呼您,所以跟着叫的。”
“左砂?”
蓝云儿不说话了,把头低到快埋进了胸里。
因为怕挑拨她和左砂之间的关系,所以找了别的理由来回答。绯柚垂眸,“你们兔子都是活得这么小心翼翼的么。”
女孩勉强笑了笑,“没办法,我们只是兔子嘛。”
没有尖锐的爪牙,没有致命的毒素,没有羚羊的速度,也没有野牛的体。这个世界上,几乎谁都可以轻松捏死他们。
他们只是兔子啊。
“叫姐姐。”头顶忽然一重,蓝云儿愣怔着,身旁看起来比她还小的少女一本正经地揉了揉自己的头,“以后我罩着你。”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没有什么不好的。”绯柚收回手,“有谁说不好,就打到他说好为止。”她脸上没有一丝笑意,是认真的,并不是玩笑话。
蓝云儿可能不知道,在那段绝望无助的时光里,叼着玉灵牌朝自己蹦过来的小白兔,对于绯柚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脸,轻轻嗯了一声,脸颊微红,“绯姐姐……”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母亲的事情了么。”
这句话话音刚落,蓝云儿的脸色倏地煞白。她抱住膝盖,沉默了下去。
“也不是什么大事。”半晌,她轻轻开口,声音揉碎在风里,微不可查。
“因为皮毛比较特殊,娘亲和姐姐们被猎户剥了皮卖到了城里。”
“我……只找到了三个姐姐。”
将近千年的时光里,她徘徊在人类的城市,兜兜转转,舍了身子,到了最后,只凑到了三张姐姐身上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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