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5日，凌晨三点。
傅璃最后讲了个鬼故事，没人搭理，看来是之前的催眠故事效果太好了。
她无声地打了个哈欠，在公屏里敲字：【下播啦，晚安。】
【晚安，琉璃。】只有管理员沧海回了话。
傅璃刚把直播间关掉，就收到她的私聊消息。
沧海：【……我有点怕。】
琉璃：【噗——】
沧海：【这世界上真的没鬼吧？】
琉璃：【你在问一个刚给你讲过鬼故事的人么？这种砸饭碗的问题我怎么可能回答你~】
沧海：【狠心的女人，祝你出门撞见鬼谢谢！】
琉璃：【……】
傅璃下平台，关设备，鼠标的最后一声“咔哒”过后，恍惚听见一阵奇怪的声音。
起初她以为是幻听，没太在意，伸了个懒腰就往床边走。结果刚站起来，又一声若有似无的响钻入耳膜。
“不是吧……”秀气的眉毛皱起来，她凝神听了几秒。
分贝极低的窸窸窣窣，仿佛有人在门外说话。
傅璃心头一紧，赶紧给闺蜜萧玫发了条微信：【你来我家了？】
半分钟石沉大海。
外头的窸窸窣窣开始伴随着金属摩擦的声响，傅璃心脏猛地一抖。
沧海那家伙刚说什么来着？……现世报？没这么快的吧？
她是不是脑子抽了讲什么夜半鬼敲门啊……
傅璃肠子都悔青了。
她蹑手蹑脚走到门边，屏住呼吸，心底反复念着“阿弥陀佛”，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还是拿起手机摁下110。
“你们没带钥匙？”
外面一道慵懒男声，夹着冰渣子似的冷，此刻却犹如天籁降世，傅璃差点激动得哭出来。
这是活人的声音。
“啊，那个……我们……”另一个活人笑呵呵道，“我们是楼上的，走错门了，不好意思啊。”
傅璃壮着胆子从猫眼看了看，两个男人并排走入电梯。
留下来的那个男人转过身拿钥匙，侧对着她看不清脸，但个子很高，目测不止一米八五，应该就是白天房东说的新邻居。
男人把钥匙插进锁孔，她也捂着逐渐平复的心口准备回去睡觉。
然而，对方转开门锁那瞬间，她心脏一个猛跳，恐惧突然涌上头顶。
她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刚离开的两个人哪是什么楼上的？这是电梯房，没人傻到摁错楼层回错家，还连正对着面前的超大号姨妈色数字17都不认识吧？
不久之前还要对她的门锁下手来着。
大半夜的，两个男人……
她越想越怕，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牙齿打颤，攥着门把的手无意识地往下一压。门开了，她脚步一个踉跄，有点狼狈地稳住身形。
男人闻声回头的那刻，楼道感应灯忽然熄灭，傅璃只能借着屋里渗出来的光线看他。
这张脸的轮廓依旧和记忆中一样帅气，也依旧如霜雪般凌厉清冷。
对方似乎明白了什么，面无表情地朝她点点头，走进屋里，却给她留了门。
傅璃刚到门口，就听见男人毫无波澜的语气：“害怕就进来坐坐，我不关门。”说着递过来一杯温水。
傅璃没有应声，哆嗦着腿迈了进去，迅速把门带上，握着水杯的手还在剧烈颤抖。
男人去阳台上打电话，留傅璃一个人在屋里坐着。
她心里还是慌，为了转移注意力开始认真打量这个房间。因为是同个房东，这屋原有的东西都和她那儿一模一样，表层剥落的原木色旧家具，头顶一盏白色圆盘吸顶灯。
人刚搬来，空荡荡没什么新鲜的。
等到男人回屋，傅璃心情已经差不多平复，才觉得赧然：“我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
“没事，这个点我不睡觉。”男人坐在床沿，制服袖章上的120正对着她，清澈好听的声音和异常低沉的语气不太搭调。他看向紧闭的房门和小姑娘手里喝掉一半水的透明杯子，似笑非笑地问了句：“不怕我是坏人？”
“120有坏人吗？”傅璃反问他。
男人很低地呵了一声，漂亮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傅璃却笑得很真诚，唇角上扬，眉眼弯弯：“谢谢。”
“举手之劳。”他的声音清冽得比十二月的风还冷。
其实这张脸对傅璃来说并不陌生，虽然他明显不记得自己。
她一直欠他一句不是举手之劳的谢谢。
同样的深夜，半个多小时的抢救，从老房子的四楼到救护车上，再到医院里，他把她唯一的亲人从死亡线上拉回来一次。这个人大汗淋漓、几乎累到虚脱的样子她一直都没忘记，以及这张令人惊艳的脸。
印象中他唯一一个笑容，就是监护仪上外婆的生命体征终于恢复正常的那刻，昙花一现。
120有没有坏人她不确定，但他一定是个特别好的人。
情绪恢复后的傅璃有点话痨，尽管对方态度冷淡。
“你这屋一个月多少钱呀？”
“900。”
“和我一样诶，我的面积比你大一点点……不过没窗子，一天到晚都阴阴的。”
“嗯。”
“你每天都这么晚回来？120是不是特别累？很少休息吗？”
“看排班，看情况。”
“你做这个多久了？”
“两年。”
“为什么要做这个呀？”
“……秘密。”
“好吧，我还以为你要说救死扶伤什么的。”
“呵。”
“有没有救不回来的病人呀？”
“很多。”
“……那你会哭吗？”
“……”
傅璃没等到回答，抬起头，男人的表情掩在阴影里，语气稍显不耐：“四点了，你还不回去睡觉？”
“哦。”傅璃站起来，直挺挺的就像升旗仪式上的小学生，“那你休息吧，我回去了。”
娇小纤瘦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随着门关上的声音，顾连宸把目光收了回来。
烧水壶激烈的沸腾声歇了，壶口冒出热气。他往杯子里倒了一袋速溶咖啡粉，紧接着再倒入大半杯开水，用一次性筷子搅拌。搅着搅着忽然想起来什么，嘴角咧开一丝明朗的笑。
很久没和这种闹腾的小丫头打过交道了。
居然问他，会哭吗？
搁桌面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一条新的微信消息。
秦燃：【搞定。深更半夜为民除害，刺激！】
*
傅璃听着所谓的催眠曲，翻来覆去直到天将亮，才昏沉沉眯了会儿。
闹钟刚响，她就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傅璃睡眠一直都不好，自从外婆去世，更严重到夜夜失眠，休学调整到现在也没能好起来。反正醒着也是闲着，夜里就开直播哄别人睡觉。
L市这几年的外来人口越来越多，早高峰地铁上人潮格外拥挤，幸亏她只坐一站路，就贴着门口站会儿。
车厢电台正在播报早间新闻。
“今日凌晨三点，本市河东区芳草街吴家湾社区发生一起入室盗窃未遂案件，经目击证人举报，犯罪嫌疑人李某、何某已于凌晨四点十分被警方抓获并拘留。临近年关，请市民们注意人身和财产安全，遇到危险及时拨打110。110报警电话的正确拨打方式……”
傅璃还没听完就下了车，边走边低头笑了笑，“不会这么巧吧……”
手机响了，萧玫终于给她回了消息：【姐妹，我半夜三点去你家？想象力不要太丰富了。】
傅璃：【监督你有没有躲被窝看小说。】
萧玫：【都快高考了，看个屁的小说。】
傅璃：【啧。】
萧玫过了一会儿又来消息：【呱呱一大早就考模拟卷，好讨厌啊！】
呱呱是语文老师的外号。老师姓李，很瘦，大圆眼戴眼镜，从高一教到高三，是个让人又爱又恨的角色。
萧玫：【不过他表扬你的样子还是那么可爱。】
【什么时候回来嘛？你看呱呱都那么想你。】
傅璃抬头望了望天，一只小鸟新落在电线杆上，和原来的那一只叽叽喳喳地开始交流。
她敲字过去：【再说吧。】
*
打工的地方是一家24小时便利店，在写字楼林立的金融产业园，这会儿正值早高峰。傅璃忙碌一个多小时才消停下来，给自己买了个奶黄包，边吃边刷微博。
L市电视台官博半小时前刚发了一条新微博，内容和早上在地铁上听到的大同小异，下面还附了一段视频，是警察把两个犯人押进车子的画面。
虽然是夜晚拍的，视频却很清晰，连犯人衣服上的图案都是清楚的。
傅璃看完彻底愣住了。
夜里的遭遇有惊无险，那两人进电梯时的那幕她还有一丝印象。没想到人生第二次看见那件蓝色条纹立领T恤和那件背后印着数字8的黑色夹克，是在这段视频上。
惦记着她的歹徒落入法网，傅璃心中庆幸，一整天都干劲十足。
男老板两点左右来了趟店里。
那会儿中午高峰刚刚过去，傅璃正坐在玻璃门边的休闲区吃泡面，几张桌子都还没来得及收拾。
男老板身材瘦高，站在旁边笑眯眯望着她：“小傅，这么晚才吃啊？”
“嗯，刚刚忙完，这个点儿人少。”她抬头笑了一下。
老板去巡视货架，傅璃也不敢慢悠悠吃了，迅速解决完泡面，开始收拾桌子上顾客剩下的垃圾。
“我帮你吧。”老板从后面走过来。
傅璃哪敢劳驾人，连连摇头，“不用不用。”
“哎呀，没事。”老板挨着她站住，语气关切，“我看你小小年纪就一个人出来打拼，怪不容易的，是真的很心疼。”
傅璃心中一暖，还是坚持道：“谢谢您，不过真的不用这样。”
说完直接去拿桌上的糕点盒子。
老板也伸出手去拿盒子，一个不小心撞到她的手。
“怎么这么凉啊？小傅。”
老板惊讶地问着，不但没躲开，还打算攥她指尖。幸亏傅璃反应灵敏地把手背到了身后，脚不着痕迹地往后挪了点。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转身跑掉，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喊：“服务员？”
“啊，来了。”她火速跑进收银台，“不好意思久等了……诶，是你？”
一抬头就看见了熟悉的面孔，熟悉的120制服。
“这个。”男人把要买的速溶咖啡和自己的玻璃杯递给她，“帮我泡一下可以吗？”
“可以的。”傅璃拿起盒子扫条码，“二十五块六。”
对方的支付宝付款码举着，她直接扫了，然后拿着他的玻璃杯和一袋咖啡去饮水机接开水冲泡。搅拌好端回来，仔仔细细地把杯子盖上。
老板已经离开了，桌上垃圾依旧摆在那儿。
男人接过杯子，语气随意地问了句，“什么时候下班？”
傅璃一愣，“啊？”
“我那儿有把旧电子锁，不介意的话帮你换上。”他拍了拍袖口不知道在哪儿蹭上的灰，“房东的门没有天地钩，很容易撬。”
“谢谢你，不过那两个坏人已经被警察抓住啦。”傅璃笑道。
男人皱了眉，但也不坚持，“行吧，随便你。”
正打算离开，他电话响了。
他似乎不记得手机在哪儿，有点着急地把杯子放下来找，最后从右边的屁股兜里搜了出来。
“喂？……备用床押金是规定，不带商量……要么用要么不用，一分钱都不能少……开什么国际玩笑，他那样能坐着吗？出了事你负责？……行，你跟人家属说清楚，挂了。”
傅璃问：“你在上班？”
“嗯，刚送了一趟到仁和医院。”
“……哦。”傅璃反应了一下想起来，是产业园对面那个医院，“那边不是有几家商店吗？还跑这么远过来买咖啡？”
“没有这一种。”他言简意赅，似乎一个字都嫌多，“走了，你忙。”
说完转身抬脚，门口感应器叫了声“谢谢光临”，人很快就消失了。
傅璃盯着空荡荡的位置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这人，还是这么又酷又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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