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弘化公主

小说:承德十三年 作者:花木扶疏c
    宋楚妗还在宫中时卯时醒转,辰时去皇后宫中侍奉请安,到了浙江侍奉宋老夫人时也是如此,寒冬腊月里老夫人还未醒,她就在外间等着,看着桌上摆的新从花房里剪的白梅,细数着时间,等白梅花瓣上的露水干了,老夫人醒来后喝的第一口茶一定是宋楚妗奉上的。

    浙江本家根系错综那么多姑娘,只有宋楚妗唯一一个是承了贵为湘阳郡主,挑剔了一辈子的宋老夫人在大寿上当着众人的面夸了一句礼数好的。

    如今她依旧是卯时醒了,窗外偶尔有那么几声鸟鸣,屋里却是静悄悄的,门窗都掩着,屋里昏暗无光,宋楚妗拥着被子出了一会儿神,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在宫里,也不是在浙江,宋家没有主母,她不需要去向任何人请安。

    她坐了好一会儿,等拂晓的光照到了身上,她才唤了梦茶进来伺候。洗漱过后服了一盏玫瑰露沁的水,吃了几匙银耳羹,便停了著。

    宋楚妗问梦茶:“去公主府的备礼可曾收拾好了?”

    梦茶从房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木匣,上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花鸟,打开后里面是一套整齐的点翠头面。那是宋楚妗废了好大的劲,在浙江一个手艺人那里收来的,给弘化做贺礼。

    弘化公主是秦妃所生,是陛下的第一个公主,自幼最得圣上宠爱,竟是所有儿女加起来都比不过她一个的。秦家曾经犯过错,但由于这个小公主的缘故,陛下未曾苛责秦家,反而在公主长大后提拔了秦家。

    宋楚妗在宫中时常得弘化照拂,两人关系亲厚,情同姐妹。后来宋楚妗出宫回了浙江,错过了她的出嫁大礼。

    宋楚妗在浙江那一年,正逢三年一期的科举,那一批天之骄子里,一举夺魁的是个面如冠玉的少年郎,他家世清贫,却有不世之才,惊才绝艳,连中三元,声名鹊起。

    放榜当天,闺秀们门鱼贯而出,在望江楼上垂下的帘幕后打量那些意气风发的进士,在一路花灯的映照下偷偷的选择自己心仪的儿郎,她们在看花灯下的人,花灯下的人也在看帘幕上映出的袅娜娉婷的身影。

    那一条花灯长路上,最引人注目的是着状元红袍,骑着高头大马的新科状元李琼。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在琼林宴上,陛下为他最喜爱的弘化公主择婿,他一眼就看上了新科状元李琼,意欲招为东床。

    弘化躲在芙蓉池旁的花墙后面,百无聊赖的看着池里的芙蓉花,和留恋在花里的流萤。外面觥筹交错热闹极了,可她不想出去,里面的那些凡夫俗子她一个都看不上,她想嫁给世界上最好的儿郎。那个人得是芝兰玉树,朗月入怀,有绝世之才,怀春风之意,才不是这些凡夫俗子。

    她从身后揪了一朵花,把花瓣一片一片的丢进水里,等着宴会结束,等着陛下骂她,但又无可奈何的再替她操劳。

    她揪了一朵又一朵花,她腿都蹲麻了,提着裙子想要换个地方蹲,却不小心撞到一个人的腿上,她跌倒了地上。

    “你在干嘛?”

    弘化一抬头,就看到了面如冠玉的一张脸,他站在花墙边,穿着大红的状元袍,低头看着她,在他身后是孟秋一泻千里的银河。弘化好像一瞬间听到了荷塘里鱼在水面浮动的声音,风吹花动的声音,一瞬间全都安静下来,万籁俱寂,她只看到眼前那个人,她就这么红了脸,支吾了半天说不出话。

    芝兰玉树,朗月入怀。

    “我……我没干嘛啊……我看花而已。”弘化红着脸,磕磕巴巴的说。

    李琼看了她一眼,忽而笑了起来:“小心些,别掉下去了。”

    “哦……”

    李琼走开了,弘化蹲在地上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感觉心跳的厉害。然后她就站了起来跺了跺脚,她走出去坐在陛下身旁,娇娇怯怯的指了指那个穿着状元锦衣的男子,羞怯的低下了头。

    她端起酒杯用袖子遮住脸庞掩饰自己的失态,酒入心扉,酿出醉人的芬芳。那天的月光格外的明,弘化在高台上撑着下巴看着池边的状元郎,觉得自己是真的醉了。

    她想,她遇见了世上最好的儿郎。

    圣上赐婚,为了嫁这个娇纵的小公主,大兴土木,为她建了一座堪比皇家别宫的公主府,网罗天下奇珍异宝往公主府里送。在她出嫁当天,一道圣旨下来,赐她亲王仪,三道免罪金牌,和一道不死令。为表龙恩浩荡,又大力提拔驸马,还在成亲当日特赦了一批牢犯,如此种种,暂且不提。

    那一日望京处处悬红,轿撵从宫中抬出来,绕城半日,状元郎李琼高头大马走在前面,弘化扶着头顶着沉重的凤冠,听着隐没在吹打声里的马蹄响,在红盖头下抿起嘴笑。

    宋楚妗迟了一年去看弘化,第一次到她的公主府。小厮拿着拜贴敲开门,早有人在等着了。跟着他们走过七弯八绕的游廊,转过屏风又绕花园,终于到了弘化居住的栖霞阁。

    弘化歪在榻上,懒懒散散的有一搭没一搭的用团扇敲着腿,她穿的素净,一身素白扫金纹的裙子,挽了妇人髻,簪了一支白玉木兰簪,屋子里半点华贵艳丽的装饰都不曾有。宋楚妗向她见礼,弘化笑着让她免了:“你我何时如此生分了?我可要生气了。

    弘化拉着宋楚妗往榻上坐,让人把冰好的荔枝拿上来。侍女呈上来了,用缠花白玉瓷碟子盛着,白玉托红霞一般,好看极了。弘化又给她倒了一盏茶:“这是我捣鼓出来的新花样,茵明滤四遍,凉了以后掺点梨花露,喝起来就跟甜酒一个味儿。”

    宋楚妗端起茶盏尝了一口,果然不错,她笑着打趣:“要喝这个味道,直接拿甜酒来吃不就是了,废这会子事。”

    弘化唇边的笑意一浅。她剥开一颗荔枝,红壳脱落后,把里面雪白的果肉一口吞下去笑着说:“他不喜欢喝酒,我就跟他一样。”

    宋楚妗也笑了,让梦茶把提前备好的贺礼拿出来,呈给弘化:“这是我在浙江听到你的喜讯时,从一个老师傅那里收来的,想着你爱流光华彩,定能讨你喜欢——可如今看你通体素净,屋子里也并无先前爱的那些,想来是转性了,这个你要是喜欢就留着。不喜欢就送了人。”说着,打开盒子给弘化看。

    弘化凑过去一看,一套整齐的红宝石头面在妆奁里流溢着光彩,朵朵宝石干净纯粹,不属凡品,她一眼便爱上了,心知宋楚妗颇费心思,合上了妆奁搂在怀里笑:“谁说我转性了,谁说的?我可喜欢的紧,我自己不戴也日日看着,我的好姐姐,你别想再要回去。”

    宋楚妗作势要抢,两个人笑成一团,半晌才平复下来。弘化喝了口甜茶润了润嗓子:“太、大皇兄要到封地去了,你知不知道?”

    宋楚妗的笑落了下来,垂着眼点了点头:“我知道。”

    “你是怎么想的?”

    “对他来说,再好不过。”

    “我觉得也是。”弘化道。“就是可怜皇后,前几天我进宫的时候看见她,竟是突然老了一样,头发白了一多半。想想也是,当年九皇子暴毙对她打击甚重,如今太子被废,她心里指不定多难受呢。”

    宋楚妗低着头,半晌说了句:“是啊。”

    日光暖洋洋的照的人乏倦,屋里的熏香又浓,弘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她有些疲乏的揉了揉额角:“过些日子,我府里的绿云就到花期正盛的时候了,我打算举办一个赏花诗会,召集些人来,你有谁想一起来的,跟我说一声,我让人下帖子就好。”

    宋楚妗闻言有些意外,她笑着问道:“你不是最不喜欢这种附庸风雅的热闹吗,怎么现在却要亲自操办?”

    弘化把一根镶着红宝石的金簪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上面宝石的流转光华,她叹了口气:“你知道,驸马先前不是京城中人,没有什么根基,他自己又不擅交际,只知道处理公务,这一年下来连个喝酒作诗的同好都没有,我不得不替他操心些。”

    宋楚妗听到这个理由有些怔愣片刻,而后她点了点头:“你有心了。”

    弘化伏在檀木小几上,把簪子对着光,懒洋洋的看。过了一会儿,她闭上了眼睛。

    不一会儿,外面有淅淅索索的声音传来,宋楚妗听到人说:“参见驸马爷。”

    弘化瞬时间直起身子来,从掀开的窗棂向外看去,从垂花的月洞门里进来一个人,他穿着白袍,头戴玉冠,立若芝兰,面若朗月,他沿着九曲小路,走过一颗开满了花的树,去了别的地方。

    弘化一直看着他,直到那扇小小的窗棂失去了他的身影。

    宋楚妗心下明了,借故告退。弘化恋恋不舍的拉着宋楚妗的手:“我成日里一个人在这儿闷得很,你闲来无事。多来陪陪我吧。”

    “又胡说了。”宋楚妗看着她,帮她扶了扶发髻“你现在即为人妇,我又是未出嫁的,哪能多出来走动呢,于礼不合。”

    弘化不以为然的笑着说道:“本公主的事,谁敢说三道四。”

    宋楚妗只是笑着而不再多言,只说等花会办了她再来。弘化命人送她们出去,宋楚妗在马车里,回想起弘化看驸马的眼神,安静而深远,又有无限温存。

    她叹了口气,蓦然想起来,她好像也见过一个人,有如此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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