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笑是个不折不扣的行动派，在确定了这一期节目之后，立刻安排上了，带着金晓宇前去采访几个十八线女主播。
“你好你好，我是李一笑，今天负责采访的人，您贵姓？”李一笑和一个白白胖胖的经纪人接上了头，今天他要采访的几位女主播都是这位经纪人手里的。
“免贵姓白，叫我白经理好了。”白经理推了推鼻梁上的厚镜片，用一种非常装逼的口吻说道，“你迟到了三分钟，下次记得提前十分钟到前台预约登记。”
李一笑的表情瞬间尴尬了。
听这位白经理的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多大多正规的一个公司呢，其实就是在W市城乡结合部一栋居民楼里的办公场所，他今天会迟到完全是因为这个公司实在是太偏僻了，他提前了两个小时出门，到这里的时候竟然还迷路迟到了。
至于前台……他见识少，还是第一次见到搬了把椅子坐在楼梯口就当前台的公司。
一番商业吹捧——而且是李一笑单方面吹捧之后，白经理的脸色终于由阴转晴，开始显摆起了这家公司：“我们公司成立两年了，现在一共签了三十三位主播，大多是女主播。我们在附近给她们租了房子，这里是她们直播的工作室……”
李一笑一边听一边点头，跟着白经理逛了一下这里的工作室。
这家经纪公司和李一笑所在的经纪公司不一样，肉眼可见的贫穷。红星经纪公司出手还是很大方的，给签约主播们租了别墅，工作室和日常住的地方在一块，免去了主播们来回奔波的时间，还配了车和司机，方便主播们平时上课和外出参加活动。
但是这家公司，办公场所就在居民楼里，硬是把这一层的几间房子隔成了一间一间的小工作室，每一间工作室还没有厕所大，看门上贴的名字，每一间工作室还是几个主播共用的。
金晓宇小声在李一笑耳边吐槽道：“这家公司也太穷了吧，还这么摆谱？谁会签这家公司啊？”
李一笑摊摊手，还真有三十三个主播签了呢。
比起红星，这家公司的规模算是小的了。但是小公司不代表没有纷争，白经理正要给李一笑介绍他们这里的女主播，突然一个小工作间的门被人一把拉开，一个长发姑娘高声说道：“凭什么啊！这间工作室是我先预约的，我就要直播了，你临时改了直播时间不先预约，抢了我的工作室算什么啊！”
“谁说我没说，我和白经理说过了，他都答应了。你一个过气女主播，就那几百人的观看量，还和我抢什么抢？我要是你早就回老家种地去了。”门里面的女主播牙尖嘴利地嘲讽道。
长发姑娘气不打一处来，看到白经理就在门外，她委屈地说道：“白经理，小云她抢我的房间。”
“小云跟我说过了，你换一间吧，最里面还有一间空着的。”白经理面无表情地说道，“为了这种小事吵吵闹闹的像什么话，影响人家直播。”
长发姑娘眼眶都红了：“可明明是她抢我的，凭什么我要换房间？里面那间的声卡不太好，时灵时不灵的，让我怎么直播啊？”
“没什么可是，赶紧去啊，别耽误时间了！”白经理一下子严厉了起来。
长发姑娘委屈地回头看了一眼原本属于自己的房间，默默走开了。
“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公司的女主播小云，待会儿你采访她吧，不过她半小时后要开始直播了，你们抓紧时间。”白经理说道。
李一笑和里面的女主播打了个招呼，女主播正在给自己涂指甲油，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开口道：“喂，采访的，你可要把我拍得好看点哦。”
“那是肯定的，我拍人，那是妥妥儿的，像小云美女这样九分的颜值，我给你拍成十二分，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李一笑习惯性地贫了一句。
小云笑了，态度好上了一些：“那赶紧开始吧，我待会儿还要直播呢。”
李一笑招呼金晓宇摆放起了拍摄器材，他和女主播小云随口聊了起来，白经理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看着，一旦李一笑问出什么他觉得不合适的问题，他马上就会打断提问。几次下来李一笑觉得不胜其烦，感觉这个采访很没有意思，两人只说他们想要让人知道的东西，真正的内容却被隐藏了起来。
金晓宇什么都不懂，茫然地看着采访结束了。
小云理了理头发，对李一笑语笑嫣嫣，再三要求他做一下后期，把自己美颜一下，李一笑心里有一万句吐槽，但脸上还是保持着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告别了白经理和小云。
“哎，没劲，太没劲了。”下楼的路上李一笑摇头叹气。
“怎么了？”金晓宇不明所以地问道。
“太假了。你看她回答的都是什么话啊，假得不行。说话颠三倒四，逻辑不清，还乱用成语，就这水平还敢吹自己交大毕业。交大突然多了这么个‘杰出’校友，交大知道吗？”李一笑吐槽道。
金晓宇若有所思地问道：“学识怎么样，真的这么容易看出来吗？”
李一笑理所当然道：“当然啦，一个人学问怎么样，影响着他的知识面，看待事物的角度，当然也包括遣词造句。告诉你，我看到秋宁的第一时间，就猜到这个姑娘很有文化了！”
“这么厉害。”金晓宇惊叹道。
“当然没想到她来头这么大……”李一笑在心里汗颜。
“那韩麦大哥呢？你也这样火眼金睛地看出了他的学霸身份？”金晓宇好奇地问道。
李一笑噎住了，一时语塞，含含糊糊道：“我……那个……韩麦他……我觉得……他扮演社会大哥扮演得特别好！所以我觉得他应该是个有文化的大哥！”
金晓宇斜睨了他一眼，没说话，但是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特别像他哥了。
两人走下了楼梯，在居民楼外看到了刚才和小云吵架的长发女主播，坐在花坛边上擦眼泪。
李一笑和金晓宇交换了一个眼神。
“你等着，我去问问情况。”李一笑说着，使劲在包里翻纸巾，“哎呀我去，今天竟然没带刷妹子好感度的重要道具，重大失误啊。”
“我带了。”金晓宇掏出一包纸巾给他。
“可以啊小子，怪不得小小年纪都有女朋友了，比你哥强，他这个死直男从来没带过。”李一笑说着，走上前去给妹子递纸巾。
女主播猛然抬起头，看到李一笑，一脸警惕。
“妹子，我们采访结束啦，随便聊两句？”李一笑挤出一个靠谱的笑容。
女主播没说话，接过纸巾擦了擦眼泪，但也没有拒绝。
这就是同意的意思了。李一笑心中一喜，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我刚才采访了那个叫小云的女主播，嗯……她这个人……怎么说呢，有点假。你和她是同事，她以前也这样吗？”
李一笑使出了第一招——说人坏话。要想拉近和一个女孩子的距离，一定要在她面前说她讨厌的人的坏话，这可比夸妹子还有用。
果不其然，女主播的神色稍霁，语带怨念地说：“她这个人可不要脸了！仗着自己有点人气，到处欺负新人，白经理还总帮她说话。”
“那是挺过分的，她怎么欺负你了？”李一笑问道。
他使出了第二招——不耻下问。在妹子愿意说话的时候，就一定要多问问题，这样妹子才会为你解答，让聊天不至于陷入尴尬。
“我和她住在一块……我们公司没钱，给我们提供的是群租房，一个屋子三个房间，每间两三个人住，你说十来个有竞争关系的女人住在一起这能好吗？每天都是各种各样的糟心事。听说她第一周就把一个女主播给气得解约卖饭团去了，那时候我还没来呢。”女主播说。
“哇，这么凶的啊，这就有点过分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啊？”李一笑继续问道。
“为了自己住单间吧，反正把人挤兑走了后，她就是一个人住单间了。”女主播冷笑了一声，“你别看她装模作样一副知性优雅的样子，私底下连内裤都堆着不洗，洗脸台下泡着的内裤都长毛了！”
旁边的金晓宇一脸惊恐：“你们女孩子，私底下都这么邋遢的吗？我以为我沉迷游戏的时候内裤穿完正面穿反面已经挺过分了……”
女主播也一脸惊恐：“内裤还能正反面穿？”
“是啊，翻个面又能坚持几天，总比泡水里不洗长霉好。”金晓宇理所当然道。
两人都是一副被恶心到了的样子。李一笑无奈地打了个岔子：“还没问你的名字呢？我叫李一笑，这小子是我朋友的弟弟，叫金晓宇，我们两个今天是来采访主播，了解一下他们的生活状况和收入情况的。”
“你叫我小梦好了……哎，这也没什么好说的，反正我挺后悔的。”小梦苦笑了一下。
金晓宇面带诧异之色，他完全不觉得当主播有什么好后悔的，不由问道：“为什么后悔？当主播不好吗？”
小梦脸上的笑容越发苦涩：“小弟弟，我以前也像你一样，觉得当主播千好万好，轻轻松松就能赚大钱，但是入了这一行才知道，这背后有多辛苦。”
小梦打开了话匣子，对两人倾诉起了自己的生活：“我十八岁的时候就辍学了，买了台二手电脑和耳麦开始当主播，那时候这个行业刚刚开始，竞争少，我干得还不错，最多的时候确实是月入过万了呢。后来陆续签了几家经纪公司，但都做不长，有的是因为公司倒闭了，有的是因为公司花言巧语把我骗去，实际业务能力很差，还抽了很高的分成……总之这行里，靠谱的公司十个里面还没有一个，全都一门心思想着从你身上赚钱，至于你的未来，他们才不在乎呢。”
“这家公司怎么样？”李一笑问道。
小梦没了笑容：“你看看白经理这个人，就知道这家公司怎么样了。我也是惨，原来的公司不行了，一万块钱把我卖到了这家公司，白经理跟我说自己有很多渠道，手头资源丰富，和平台关系很好，捧出过多少S级主播，全是骗人的，就是为了安抚我罢了。这里就是个家庭小作坊，白经理就是房东兼老板，签了几十个主播在这里卖命，连发工资都拖延。我倒是还好，毕竟干过几年主播了，有几块钱积蓄，认识一些人，还能琢磨着跳出去。惨的是怀着梦想来这里的小姑娘的，一个个上当受骗签了长约，只好拼命干活，穷的时候天天在出租屋里发豆芽吃，闻到肉味都流口水。”
金晓宇听呆了，他见到的主播都是光鲜亮丽的，哪怕夏甜雨这种自嘲十八线女主播的，也好端端地住在别墅里，买包买衣服从不手软。虽然数据告诉他，主播是一个符合“二八定律”的行业，但是冷冰冰的数字不能说服他，直到他亲眼看见。
“一个主播最好的光景也就一两年，能红上三年的都算厉害的大主播了。我也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但是好像突然之间，观众的口味就变了，他们不喜欢我了，我就过气了。我红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还有为了一个好一点的工作间和别人撕破脸的时候。”小梦的笑容逐渐淡了下去，黯然神伤的样子。
金晓宇惴惴不安地问道：“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转行吗？当经纪人什么的，也不错啊。”
小梦看着金晓宇年轻稚嫩的脸庞，似哭似笑地问道：“转行？一百个主播里九十九个都要转行，你猜有几个能继续主播相关的行业？小朋友，经纪人不是那么好当的，你别看白经理这傻……这人，他好歹家里有几套房子，省了租金，又能说会道能哄能骗，这才有人和他签约，你说我一个过气女主播，存款还不到十万块，能当得了经纪人吗？绝大部分主播，最后都做了和直播毫无关系的工作……但也错过了最好的年纪啦，人家比你早起步几年，已经做出一番事业来了，你和一群应届生一起竞争，要学历没学历，要经验没经验，还一身颈椎病之类的职业病，你怎么和人家竞争呢？”
金晓宇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我在这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虚度时光，混得一事无成……小朋友，我看你年纪不大，还是好好念书吧，这才是真的。”小梦语重心长地说道。
李一笑一边为小梦惋惜，一边在心里为她比大拇指。看金晓宇这如丧考妣的脸色，她这一席话比他们苦口婆心说上半天还有用。
“肯定也有混的好的吧？”金晓宇不甘心地问道。
小梦笑了：“那你猜我们这里混得最好的是谁？”
金晓宇大胆猜测：“那个小云？”
小梦冷笑了一下：“就凭她？呵呵。告诉你吧，我们这里混的最好的，是被她挤走的那个室友！”
“那个解约去卖饭团的？”金晓宇惊呼道。
“对，她解约之后做起了小摊贩，专门半夜卖饭团，卖得贵了点，但全城没有人和她竞争。还有人半夜唱完KTV专门打车去她那里买个饭团呢。”小梦露出艳羡之色，“听说她现在都年入百万了，买房买车，混得可比当主播的时候强多了。”
“嗯，可以的，可以的，这个姑娘很不错，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李一笑感慨道。
“反正我现在挺后悔的，要是当年听爸妈的话，好好念书，哪怕念个专科，我也好去找别的工作啊。现在我年纪不小了，在女主播里算是大龄了，又没什么技能，找到了工作也竞争不过人家应届生。好光景已经过去了，青春饭总会吃完，我只是个过气女主播啦。”小梦的笑容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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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一次采访之后，金晓宇就陷入了情绪低潮中，具体表现在他吃饭的时候饭量从三大碗锐减成两大碗，做深夜直播也不来劲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成绩惨烈，一周下来赚到了八十块钱，还不够吃泡面。
李一笑看时机成熟，从旁敲侧击明示暗示切换成了强攻模式，拉上金锋对金晓宇来了一番深入谈话。
“最近的直播成绩怎么样啊？”李一笑哪壶不开提哪壶。
金晓宇像是一只斗败了的小公鸡，垂头丧气：“不怎么样。”
金锋脸上的笑容逐渐嘲讽，硬是被李一笑捂住了嘴拖到一边：“大哥，你行行好，不要在这种时候嘲讽你弟弟，会激起孩子的逆反心理！”
金锋：“哦，没忍住……”
李一笑翻了个白眼，回到金晓宇的身边，语重心长地问道：“那你对提高直播成绩，有什么想法了吗？”
金晓宇扁扁嘴：“根据我们做的研究，主播收入两个最相关要素是时间和学历……我……我……我还没想好。”
有戏，这小子动摇了。
李一笑眉开眼笑，对金锋使了个得意的颜色。
金锋面无表情：“回去念书吧，别让你妈妈担心了。”
要完，金锋这人就不知道什么叫委婉，一下子就把主题给抛出来了！也不给弟弟一点准备时间！
李一笑着急，生怕金晓宇这下又逆反心理发作，偏要和哥哥对着干。
不料，金晓宇竟然没闹开，只是偷觑着哥哥的脸色，小声嘀咕：“我都和同学说好了要当主播，就这样回去念书多没面子……”
这理由太绝了，两人都愣住了。
金锋冷笑了一声，嘲讽道：“好好念书，不然你十年后同学会都没脸参加，这才叫没面子。”
哎，和金锋这家伙组队，就是不能暗着来，只好正面上了！李一笑打定主意，也切换了画风：“是啊，十年后你的前女友事业家庭双丰收，你却是个过气主播每天泡面度日苦苦哀求观众老爷打赏一点泡面钱，这才叫没面子呢。晓宇啊，我真诚建议你好好回去努力一年，高考结束到了大学之后，你想业余时间开直播，我和你哥绝对不反对！一年时间，你总等得起吧。”
金晓宇有所意动，将信将疑地问道：“真的不反对？”
金锋抱着手臂，不想说话。
李一笑在旁边点头：“看吧，你哥没说话，那就是不反对的意思了。大学里你可以用课余时间尝试一下直播，如果四年下来你成绩，那你以后做什么我们都没有意见。四年的时间，足够你明白自己有没有这方面的才能了吧？退一万步来说，哪怕未来你直播不利，你也可以找其他的工作，甚至去做直播相关的工作。”
金晓宇抱着头想了想，抬头道：“但我回去念书，还是很没有面子！”
夭寿啊，这熊孩子到底有没有完了！小小年纪这么要面子！
“你等着！”李一笑灵机一动，上楼回房间拿了一盘刻录好的光碟下来，往金晓宇身上一扔，“看，我们这次调研视频做好了，策划和导演里我会加上你的名字。拿去你给你的同学看，这就是你的暑期实践活动，采访了一堆主播，搞了个平台课题《虎鱼直播平台主播大调查》，业内目前还没有针对主播这么全面的调研成果，绝对能被大量引用，够有面子了吧！”
金晓宇抱着光盘，惊喜地看着他：“真的写我的名字？”
“对对对，有你的名字！”李一笑原本就打算写上小助手金晓宇的名字，只不过还没有告诉这小子。
金晓宇抱着光盘一跳三尺高：“哇！这个棒！我要发给我同学看！这个暑期实践太时髦了！我可以跟他们吹一年！一百分一百分！”
“愿意回去上课了？”李一笑问道。
“既然你们这么诚心诚意，那我也不好不给你们面子，我回去上课，好好高考，但是大学里的事情你们就别管我了哦！”金晓宇和哥哥约法三章。
金锋冷冷一笑：“行啊，你别问我要生活费。”
金晓宇瞬间蔫成了霜打的茄子，连连讨饶：“别啊，哥，亲哥，你忍心看弟弟饿死吗？生活费还是要给点的嘛。弟弟以后赚钱了也会孝敬你的，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电脑都给你买顶配！”
金晓宇还是了解哥哥的，上去一通好话，把哥哥哄高兴了，数着一沓人民币开心地回房间了。
李一笑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刚给了弟弟零花钱的金锋：“怪不得晓宇被你养成这副德性。”
金锋不认账：“我弟弟很听话的，你看，他都回去念书了。”
李一笑摇头叹气：“慈兄多败弟啊。”
金锋没反驳，却对李一笑郑重道：“这件事，谢谢你。”
李一笑被他郑重其事的态度弄得怪不好意思的：“别了别了，咱俩谁跟谁啊，你弟就是我弟，你有困难那我必须帮忙的，总之，皆大欢喜啦。”
金锋微微一笑：“嗯！”
真好，这场闹剧皆大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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