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小红生了个大胖小子?”陈丽娜接起电话,一时半会儿还没反应过来。
等反应过来, 啊,她做奶奶啦。
“你们听到卫国唱的歌啦,卫民,我就问你, 你弟唱的好吗?”
聂卫民在电话里说:“神明乐队, 一听就能火, 昨天电视上播完, 我们机械工程团队的所有小伙子专门录下来一直在播呢。”
“要我来伺候月子吗,小红现在住在哪儿,冬风医院吗,我马上就去。”陈丽娜说。
转头,她又对聂工说:“卫民这孩子, 闷哼哼的,给你生了一大胖孙子。”
领袖诞辰,有一系列的活动呢,聂工身为院士, 必须参加。
他正在吃早餐, 一口豆浆都喷出来了:“真的?那明天咱们就走,去冬风市看看去。”
陈丽娜摆了摆手,再问聂卫民:“我们明天就来看你们, 成吗?”
聂卫民说:“没必要那么着急, 现在就一, 咦,又红又丑的小兔崽子,等大点你们再过来吧,我们最近正忙着测试发动机呢,整个冬风市都在航空管制,你们来不了的,真的。”
“那孩子谁照顾?”
“你放心吧,但凡我们团队,只要换休的人,都会帮我洗尿布的,真的,这会儿就有仨工程师帮他抢着洗尿布呢,小兔崽子,他都不知道,我们的手是用来干啥的,就给他洗尿布。”
好吧,各人有各命,聂卫民家的小兔崽子,既然陈丽娜没办法去照顾,也就由他去了。
那么,火是一种什么概念呢。
父母在家,聂卫国也就回了大栅栏的家。
不过,他白天还是会到自己那间出租屋里写歌,跟李明成俩录带子的。
走过卖演出服的那家店,他一回头,就见店老板筷子戳着根油条吃着,豆浆正在从下巴上往下滴呢。
“沙枣树上的小麻雀,它在轻轻搔动夏天。操场边的秋千架,一只蝴蝶停在下面,那个姑娘啊,她坐在上面荡秋千。她考了5分,我考了8分,我们却加不来,这总共是几分……”
电视里,隐隐约约的歌声往外传着。
聂卫国抱臂站在外面,看着电视里的自己。红黄相间的演出服,非常非常的有质感,他本身就浓眉大眼,肌肉刚劲,彩色电视机里,看起来比他本人更加刚毅,帅气。
这不是八点钟的那场晚会,晚会在昨晚就播过了,这是今天一早剪辑过的复播。
“那,那还真是神明乐队啊。”服装店的老板嚼了一口油条,嗷的一声,自己在店里叫呢:“那件衣服是从我这儿出去的,他的演出服是从我这儿出去的。”
他都忘了,昨天他还在诅咒聂卫国,说他永远也红不了。
烤串摊的老板也在同一排出租屋里,才刚起床,打开电视机,端着谈盂准备要去倒呢,也听到电视里的歌声,皱眉看了黑白电视里的那俩个男人很久,揉了揉眼睛:“嗷,这不神明乐队的聂卫国吗,他居然上电视了,天啦,他居然上电视了。”
这一排出租屋里,住的几乎全是搞摇滚,唱歌,画画的北漂们,好吧,大清早,正是他们的午夜,全都呼呼大睡着呢,不过,还是有人给烤羊肉串的吵醒了。
凑头到电视上一看,所有人都在揉眼睛。
“聂卫国,这真是聂卫国的神明乐队。”有人懵声懵气的说。
另有人拍了一下电视,但是,这时候歌已经唱完了。所有人都面面相觑着,转身,全冲进了聂卫国的房间。
二蛋谦虚着呢:“因为我们比较主旋律,所以电视台要我们唱歌了,但说成名,还差得远着呢,真的。”
“不不,你那首《沙枣树的夏天》有带子吗,送我一盘好吗,我想听。”烤羊肉串的说。
这首歌是录过带子的,聂卫国随手就给了一盘。
烤羊肉串的一拿,今天提前开业,大录音机一架,那首《沙枣树的夏天》就开始循环往复的播了。
咦,毕竟昨天才在电视上听过,好多人还真的驻足,站在烤羊肉串的摊位前听呢。这种流行,它可以说是爆炸式的,你烤羊肉的在放这首歌,我卖烩面的放不出来,岂不没面子?
卖烩面的家一放,隔壁卖音响磁带的坐不住了,提着钱四处打问神明乐队的磁带哪儿有卖,跑上进货去了。
毫不夸张的说,三天时间啊,三天,电视台因为反响好,每个音娱时段都在播聂卫国的那三首歌。而他一直以来滞销的,卖不出去的磁带,竟在三天内一销而空。
整个北京城,大街小巷,三天后,唱的全是聂卫国的歌。
这天一早,陈丽娜揉着眼睛,端着谈盂出门,推开门的一瞬间,直接惊呆了。
因为外面一群人在喊呢:“father,father,你在吗神父,咱能重新考虑一下签约的事儿吗神父。”
“我们公司,捧红过零点,捧红过崔健,来啊,father,签我们公司吧。”
陈丽娜一把又把门给合上了,进了卧室没找着二蛋,找到前面服装厂的办公室,刚进去,就看见二蛋压着甜甜在啃呢。
她赶忙退了出来,在外面狠敲了敲门,说:“外面全是找你的,二蛋,你这属于一炮而红吧,有一群蚊子,来叮你这块肥肉啦。”
陈甜甜一把推开聂卫国,把裙子往下拽着:“小陈阿姨,一炮而红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陈丽娜转头看二蛋,他的脸都胀成猪肝儿的颜色了。
“对不起,妈妈。”把陈丽娜拉到天台上,他说:“我也知道我这样不对,但是……但是……”
“男欢女爱,没什么不对的,我也不说什么睡过了就必须负责的话,但有一点,你不论跟谁睡,不论找什么样的女人,记住一点,你要真热爱音乐,把音乐当成生命,就一定要保持自己的干净和自律,这一点很重要,明白吗?”
“嗯。”二蛋狠狠点头。
现在的聂卫国,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只会唱,不知道该如何包装自己,走上歌坛的聂卫国了。
三年蛰伏,他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刻,一直在等待着某一天,他的音乐可以更广阔的传播的时候,自己该怎么办。
“妈,我想让陈甜甜当我的经济人,这个你不反对吧?”他说。
毕竟甜甜在北京跑了那么久,又一直是在作生意,她能最大限度的,保证他不会被人坑害。
而且,说实话,当一个歌手红了,毒品、性、以及酒场子,很多时候那都是必不可少的。
在香港,现在当红的好多炸子鸡们,还会给黑社会拿枪顶着头,押着去唱歌,去拍电影呢。
二蛋想来想去,这种时候,成立自己的经济公司,有个可靠的人帮他打点一切,才能让他更加心无旁鹜的,追逐自己的音乐梦想。
陈丽娜回头一看,陈甜甜在楼下走廊里站着呢。
见陈丽娜看自己,她就把脸给捂上了。
邻居家的小姑娘,在北京,跟二蛋俩睡一块儿也不知道多久了,在父母面前瞒的好着呢。
陈丽娜多少回见王姐催婚,骂的最狠的时候,说你十三四岁就知道跟男人,现在二十七八了又不愿意嫁人了,一辈子不听话,不知道体谅父母。
邻里邻居的,陈丽娜多少回劝王姐,让她想开点呢。
她不算是个漂亮丫头,个头也不高,胜在从小出来闯江湖,麻利,能干,但是配卫国吧,唉,一摇滚歌手,陈丽娜就没指望过二蛋这辈子能像聂卫民那样按部就班的工作,结婚,生孩子。
她说:“你要真进了摇滚圈,年青,漂亮,有活力的姑娘多的是,我不知道你和甜甜能维持多久,但总归,你要记住,要散,也一定好好打发甜甜,好吗?”
陈甜甜应该没想过跟二蛋结婚,一则,她大,而女人向来老的比男人快,二则,毕竟这个圈子里不缺年青漂亮的女人,她要真跟聂卫国结了婚,那是给自己找罪受。
聂卫国在天台上,跟下面那些人讲音乐理论,讲自己的理想呢。
当然,他讲一讲这些,大栅栏的公安啊,交警啊,大爷大妈啊,就全来听了,但那些经济公司的经理啊,老总啊,简直头痛啊,因为这人他,根本就不懂得什么叫个赚钱。
陈丽娜把宠辱不惊,生了大孙子也没多高兴,儿子爆红了也没太激动的聂工送出门,看车把他接走了,再回来,提了点儿菜,准备给聂卫国做饭吃呢。
二蛋爱吃羊肉,而现在东来顺的一顿涮肉,可贵着呢。
主要是,二蛋没那么多钱,所以吃不起,又不想再破费爸妈的钱,死活就是不肯去,还非得说,他吃了东来顺的羊肉就会上火,真是。
陈丽娜在市场上走了一大圈子,北京的羊肉再好吃,也不及矿区的,不过没关系,陈小姐有的是办法。
她昨天一早买的肉,先放冰箱里冻着,等冻的差不多硬了,今儿一早到绞肉馅的摊子上,拜托摊主全给她切成了薄片。
这其实就是东来顺羊肉的切法,先冻硬,再切片,切出来的羊肉更薄,所有纹理全能给切断,不会丝丝索索的。
然后她才开始打麻酱,不像普通的麻酱料碗儿,搀点水活开就行了。
陈小姐打麻酱,要搀水,活开了之后还要加咸韭菜花儿,豆腐乳,香油,总之,一盆小料调出来,在上面卖嘴的聂卫国就香的住嘴,让所有人豆散了。
“妈,我们头一年赚的钱,得全给李明成呢。神明乐队,我是神父,他是明成,缺一不可,而他老丈母娘,只要他挣不到钱,是不会让他出来的,行吗?”二蛋说。
陈丽娜就笑了:“我对你的期望是,只要你饿不死就无所谓,我自己有钱,不指望你挣钱。”
其实早在参加音乐会之前,聂卫国想的是,真要混不出头,让爸妈看一场自己的现场演唱会,就回矿区开公交车呢。
这下倒好,真红了,但他依旧没钱。
陈甜甜钻厨房里,一路跟着看呢,要看陈丽娜这顿涮羊肉是怎么做的。
陈丽娜估计她是想自己学会了,做给聂卫国吃,边做边讲,连隔壁菜市场那家的肉好,那家的肉不好,几点能卖到新鲜肉这种只有家庭主妇才懂的行内经,都毫无保留的,传给甜甜了。
中午一顿涮羊肉,吃的二蛋真是热泪盈眶,都把他一直以来苦心的伪装给拆掉了:“妈,这真是东来顺的味儿,真的,跟东来顺的味儿一模一样。”
还说自己不爱吃,其实就是没钱,舍不得吃嘛。
陈丽娜撇了撇嘴,转头去忙自己的了。
她切了两斤生肉片儿啊,甜甜和二蛋俩一点也没剩的,全给造完了。
下午,这俩人有一件特别特别重要的事儿。
“妈,我们要去说服高部长和贺阿姨,您能跟我们一起去吗?”二蛋缠着陈丽娜,就说。
陈丽娜才不呢:“我下午要带着卫星和你安娜姨,小锋锋去逛商场,然后再吃个饭,晚上还有个聚会呢,整个市百货大楼要进行改造,我要在王府井买一间最大的门面,用来做我们charm的形象店,你要赚钱,我不要赚钱吗,对不起,我没时间。”
二蛋没办法,只好跟陈甜甜一起去李明成家。
打了个黄面的,俩人要往高部长家去呢。
没想到,收音机里放的,也是他们的歌。
北京的出租车司机,那是最能侃大山的,收音机里反复放着歌呢,跟坐在后面的聂卫国说:“听见了没,最新出来的神明乐队,这歌唱的多好听啊。跟你们说个实话,我小时候考的比他好多了,我小学一年级,第一次考试考了15分,当时我爸都震惊了,他说,哎呀孩子,你这比你爸第一次考试多了整整三分呢。那会儿我才知道,我爸头一回考试,考了12分。那会儿,我妈以为我这辈子就成个盲流了,没想到现在我也能开出租车呢,你们说是不是?”
聂卫国和陈甜甜全程在笑,都没有说话。
二蛋吧,在外面喜欢拉着甜甜的手,但甜甜不愿意,毕竟他是个歌手,得定位好自己的身份。现在的歌手,为了吸引年青小姑娘的喜爱,就算谈对象,都不愿意公开的。
而二蛋呢,则觉得无所谓。
他始终还是老派想法,总觉得,观众喜欢的是他的歌,而非他的人,对吧。
“高伯伯好,贺阿姨好。”进门,二蛋和陈甜甜就给高峰俩口子鞠躬。
李明成抱着他家的小闺女,趿着大拖鞋,在俩老身后站着呢。
贺兰山气的啊,直翻白眼儿:“高小冰,偷偷摸摸的聂二蛋终于上门了,我就说个实话,我见过的摇滚歌手,不是披头散发就是一身臭味儿,你丈夫要去跟那帮人混,我是丈母娘我管不着,你自己看着办吧。”
高小冰表面上跟老妈同仇敌忾:“不听话,明成是真不听话。”
转身却说:“没事,明成你搞你的,我支持你,真的。”
高峰看看生气的爱人,再看看站在俩老身后,抱着孙女儿的李明成,握了握二蛋的手,拍拍他的肩说:“不论在什么岗位上,积极向上,努力吧,好吗?”
他一般来说,不搀和家务,但只要说一句,那就是拍板了。
当然,李明成就可以出去搞摇滚了。
贺兰山看陈甜甜和聂卫国要走,那套刀子嘴里的豆腐心就藏不住了:“卫国,留下来吃顿饭吧,厨房里阿姨正做着呢。”
聂卫国转身给贺兰山一个大大的拥抱:“阿姨,不用啦,只要你肯让明成出来我就很爱你了,真的,我们该回家啦。”
他今晚,准备跟甜甜俩人,单独吃个饭呢。
贺兰山给二蛋拥抱了一下,自我感觉还挺好的呢,回头问高峰:“我是给一个摇滚明星拥抱了吗?这感觉不错啊,对了,我怎么忘了没要盘磁带啊,今早,刘部长的家属还问我要他俩的磁带呢,说那歌好听,她还想听。”
说着,她摇摇摆摆的,就进厨房去了。
陈甜甜和二蛋俩从高部长家出来。
甜甜在前面走着,开心的扭着屁股呢。
二蛋跟在后面,看她扭屁股,怎么就那么好玩呢。
他赶了两步,说:“甜甜,要不咱结婚吧。”
好吧,这话原来没钱,没事业的时候不好说,但现在可以说了啊,毕竟他马上就要红了,等红了,磁带会卖的好,会有更多的人请他们去开演唱会,一场又一场的商演,就可以赚钱了。
陈甜甜享受着部长家门外的清新空气,宽敞无人的街道和绿化,说:“甭想了,你肯定会找到一特好特好,特适合你的姑娘结婚的,至于我呢,二蛋你甭以为我是因为爱你才跟人在一起的,我呢,找不到合适的对象,你呢,原来也找不到女人,咱俩就凑和着,等过阵子,你会找到一个好姑娘的,真的。”
反正,她是答应给他做经济人了。
至于她一边打理服装生意,一边还要给他做经济人会有多辛苦,二蛋是不知道的。
她想让他上电视节目,卖掉一套房子还凑不够钱,于是找聂卫疆帮忙的事儿,二蛋也是不知道的。
在她所有对他的好里,聂卫国唯一知道的,大概就是那件演出服了。
三千块,她眼睛都没眨就买了下来,然后转由李明成交给他。
她总还是在最大程度上,小心的维护着他的面子。
也许他们以后会分开,也许在唱歌的路上,真的还有更好的,接近于女神的姑娘在等着聂卫国,反正,直到此刻为止,聂卫国的人生里,只有陈甜甜一个女神。
她会便秘,蹲坑的时候他在外面鼓着号子加油。
她会长痘痘,怕疼不敢挤,于是他帮她挤。
他的臭内裤,只有她会捏着鼻子洗。
他最喜欢的板寸,理发店那些剪刀玩的刷刷刷的理发师理不出来,就还非得陈甜甜来替他剔。
当终于有了钱,聂卫国就尝试着,要跟甜甜同居了。
好吧,人生路漫漫,音乐是修行,生活亦是修行。
神父聂卫国,事实上,在资本主义浪潮涌进共和国的九十年代,没人相信他最终能红,也没人相信,他红了之后还会洁身自好。
毕竟很多人觉得,摇滚就是一场消耗生命的运动,不吸毒不滥义不天天烂醉熏熏的,都称不上是个好摇滚歌手。
但事实上,等他们红了之后,经常会有记者拍到聂卫国端着痰盂在胡同里倒痰盂。李明成骑着自行车,在学校外面接闺女。
神明乐队,是摇滚界的一股清流。
当然,正因为是清流,他们也是乐坛常青树,一直红到很多很多年以后。
没有绯闻,当然不会总是霸着娱乐八卦的报纸版面,也不会赚到非常多的钱。
神明乐队,只是俩全国人民家喻户晓的,歌唱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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