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淳在上海, 只是跟在大混混们屁股后面捡烟屁,给人看门放风的小马仔。
新地方, 新环境, 矿区的孩子们朴实的跟萝卜似的。
他当然就想要干一番大事业嘛,比如说,先收几个小弟,然后先称霸基地, 再称霸矿区,以后谁来矿区, 都得拜他做老大, 多好。
但是吧, 身为大领导家的儿子,他觉得陈丽娜也太不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吧, 居然叫他跟着二蛋一起搬纱包, 就他这瘦瘦的小身板儿, 哪能搬得动纱包啊。
不过,二蛋是真体贴他,基本上会把属于他的那一份给搬完。
又高又结实的二蛋, 简直是个无敌好的小弟,天天端茶倒水嘘寒问暖, 就邓淳晚上回家走不动了让他背, 他也是毫不犹亦一蹲, 就会把邓淳给背上。
大漠孤烟直, 天宽地又广, 哪像上海那种曲折的小弄堂,处处都是人的挤啊。
邓淳简直美坏了,开心坏了,动不动就跑出基地一通狂奔,简直是,爱死这个基地了。
在服装厂打工,是有工钱的。邓淳那不没钱嘛,连着跟二蛋干了一个星期,终于等到财务室给他们发工资了。
“啊,才两块一毛钱,一天就三毛?”看着一把毛票,邓淳的心都凉了:“我跟你们说,我要喝最好的汽水,抽最好的烟,这点钱够干什么的,不行,咱们得想个办法再挣钱,找来钱快点儿的门道,搬纱包,让傻子搬去吧。”
二蛋和三蛋,属于对钱没概念的那种孩子。
不过,二蛋听说能挣大钱,也挺心动的。
毕竟,那不李明成现在有一把吉它嘛,每天抱着吉它唱歌,比原来吹口琴的时候还有好玩。二蛋羡慕的呀,朝思暮想,都想有一把。
这不,俩人就跑到陈丽娜跟前,来请假了,说自己不想再在服装厂打工,要出去找别的活来干。
“邓淳,阿姨做的饭好吃吗,你看你每天都吃的饱的,又没饿肚子,为什么还要钱?”陈丽娜就问。
邓淳不叫阿姨叫亲妈:“亲妈做的饭是真好吃,我也不饿,但我们想找个更轻松,更挣钱的活路来干,这没毛病吧,您就放我们出去闯一闯,行吗?”
三蛋人家除了照顾妹妹,还要搬纱包,都没像邓淳一样叫苦连天呢。
而二蛋呢,可以说是全家,唯一一个给邓淳拉下水的,也开始反叛了:“妈,我想买把吉它,万一我们出去找到好挣钱的地儿,吉它就到手了呢。已经中考完啦,我的学业也全干完了,你答应过只要考完,就不管我的。”
陈丽娜这不正忙着呢嘛,而且吧,邓淳这孩子,属于已经给坏思想侵蚀到彻底把观念都转变了的孩子,他自有一套自己的主张呢,你给他讲大道理,是讲不通的。
三蛋冷静,明理,陈丽娜自己正忙着呢,就想,让三蛋先看着这孩子。
小孩子嘛,要掰能掰,但也得先让他吃点苦头。
邓淳似乎很喜欢妹妹,当然,讨厌三蛋,二蛋问他为啥,他说:“妹妹不咬人。”
二蛋就奇了:“妹妹又不是狗,为啥要咬人?”
邓淳苦兮兮的说:“你不知道,我妹就特喜欢咬我,一开始我还挺怕聂卫星的呢,怕她也那样咬我,她要咬了我,我得推她吧,一推,她一哭,亲妈不就得揍我。”
妹妹哪像小狗呀,二蛋越看妹妹越可爱,那不有两块钱嘛,他和邓淳两个,就决定先不找工作,而是带着妹妹去逛逛国营商店,给她买瓶汽水喝去。
三蛋才上个厕所的功夫,出来一看,俩大的已经把妹妹给抱走了。
他转身就把俩人拦住了:“邓淳,这是矿区,路上全是大卡车,小孩子不能乱跑的,再说,我们也不能把妹妹抱出厂区,这是妈妈定的死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呀,咱们悄悄去,不告诉妈妈,不就得了吗?”邓淳抱着妹妹吧唧了一口,她也吧唧他一口。
真好啊,这个妹妹也小,但从来不咬人,太可爱了。
三蛋气坏了:“如果我们做什么都不告诉妈妈,那不是撒谎吗,要撒你自己撒,反正我是不会跟妈妈撒谎的。”
“不能出厂门,哥哥乖。”妹妹也说。
“我给妹妹买糖果,可以出厂门的?”邓淳又说。
“不可以。”三蛋说。
邓淳不理三蛋,开始哄妹妹了:“汽水喜欢喝吗,五香瓜子爱吃吗,国营商店还有戴彩珠的头绳呢,哥哥给你买一个,好不好?”
妹妹一看三哥特别生气,小拳头捏的紧紧的看邓淳,她向来都是要求大家不打架的嘛,就说:“不好,不要。”
“你心里肯定想要的,走,跟我走。”邓淳说着,抱着妹妹就要走。
结果迎门照面一拳头,一抹鼻子,已经流血啦。
“好你个聂卫疆,居然敢打我。大哥,他揍你小弟啦,揍他呀。”邓淳说着,把妹妹给二蛋给给,扑过去就骑三蛋身上了。
妹妹在二蛋怀里哇哇大哭,二蛋不动手,不就等于帮邓淳嘛。
而邓淳经验丰富,三蛋打起来又不是他的对手,很快就叫邓淳也把鼻子打破了。妹妹还在哭,邓淳还在打,三蛋连蹬带踹,俩人很快就滚成了两只泥蛋蛋。
邓淳到矿区之后的第一次火拼,就这么开始啦。
而另一边呢。
聂卫民和高小冰,刘小红三个,第二天跟着郭滨,又去了一趟胡杨林。
这一回,他们再换上新的衣服,就得要装做是几个人一起野炊,旅游,观看风景,读书的样子。
总得来说,景色壮丽,少男少女朝气蓬勃,现在所使用的代代红彩色胶卷,等晚上靳师在临时搭的暗房里洗出照片来,彩色照片炫丽的颜色,高小冰娃娃脸上纯真的笑容,刘小红两只清澈的大眼睛,还有他们脸上那种,边疆孩子特有的,淡淡的高原红,都照的栩栩如生。
仨孩子都是头一回见自己的照片给印成彩色的,听说每人可以拿一张回去做留恋,高小冰直接兴奋的:“靳伯伯,我出钱买好吗,求您了,给我三张可以吗,这些照片呀,实在是太漂亮啦。”
而刘小红呢,则跑到另一个账篷里,就跟陈甜甜两个一起烫明天要穿的衣服去了。
“等照片被登在报纸上,咱们这些衣服再发到各个大城市的国营商店里,你相信吗甜甜,肯定会整个儿的,给购买一空的。”刘小红说。
陈甜甜用的,是烧煤球的铁熨斗,水蒸气扑扑的。
“是啊,小陈阿姨说,到时候估计还会有很多孩子动员父母,迁到咱们乌玛依来,就因为看到你们的学习环境那么好,她还说,等今年忙完了,明年就送我去上个红专,然后让我跟着贺厂长出差,跑销售呢。”
“真的,跑销售是不是工资要高得多?”刘小红说。
陈甜甜竖了五个手指头出来:“一月五十五。”
“能挣钱可真好。”刘小红说着,这不就从账篷里出来了。
晚上呀,她和高小冰,还有聂卫民三个,因为是学生嘛,还要一起做作业,做完了就跟高小冰俩挤一个账篷,然后早点休息。
而陈甜甜呢,会比她们睡的晚。一则,她得给靳师当助手,帮他在冲洗照片时打下手,二则呢,她还得给记者和摄影师准备点儿宵夜,因为这城里来的人啊,都有吃宵夜的习惯。
原来的陈甜甜,那是啥也不会做的,但这几年下苦功学做饭,现在做的好着呢。
她熬了一锅子陈丽娜常熬的那种奶酪,然后又把做晚饭的时候,埋在地下的烤土豆掏了出来,再从来的时候提的一大桶酸奶里挖了一大勺出来,就这宵夜,就够郭滨和靳师俩人吃了。
这俩人呢,跟孩子们不同,因为是记者嘛,那属于是天南海北都走遍的。
这是核物理研究所前的沙滩,前面就是美丽的额尔齐思河,星星映在河面上,远远呢,像风声,也像狼啸,在这儿夜宿一晚上,那真叫心旷神怡啊。
靳师和郭滨俩边吃边聊,兴致勃勃的啃着烤土豆,烤完又开了两瓶啤酒,这就准备,至少熬到凌晨四点再睡了。
陈甜甜在湖边把碗都给洗了,完了在湖边坐了会儿,心不在焉的,就一直回头望着后面。
过了一会儿,月光下某个地方突然有个手电筒绕了一下,她起身,飞奔着就过去了。
她刚一走,聂卫民就从车上翻起来了。
窜到她和高小冰住的账篷外面,他叫说:“王思甜,懒怂,出来洗碗。”
“不是有甜甜洗吗,我已经睡下啦。”刘小红说。
高小冰也说:“陈甜甜就是来打下手的,我们是女学生,是模特儿,不需要洗碗,哼。”
“我家甜甜凭啥给你俩个懒怂打下手,王思甜你给我出来,把碗洗了。”聂卫民气呼呼的说。
刘小红穿上衣服,刚一出来,聂卫民手指头已经嘘过来了。
把她一拉,聂卫民就往甜甜刚才悄悄跑去的那个方向去了。
“我都跟了三天了,你今天才来见我?”听这声音,果然是那个尤布。
接着,就是陈甜甜的在说话了:“你不要再在信用社给我存钱了,我不要你的钱。”
“我挣的钱,可不就全是你的?”
“你那钱来的不干净,你们油耗子前些天还拿砂弹把我爸的腿打伤了,尤布,我知道你狡猾,公安抓不住你,但是求求你了,甭再给我寄钱了。”
“我就问你,我送你的连环画看了吗?”
“嗯,看了。”
“阎婆惜偷人,就是该死,林冲夜奔,是因为高衙内欺负了他家娘子,甜甜,你是我媳妇儿,我会比林冲待他媳妇儿待你更好,我所有攒的钱,都会寄给你,但你要敢跟别人,你知道阎婆媳和潘金莲是咋死的吗?”尤布又说。
陈甜甜吓的,呼吸都哽噎了。
“我不学宋江,那是个软蛋,我要学就学武松,杀你满门。”尤布又说。
陈甜甜声音低低的,就哭开了:“那你怎么才能放过我啊。”
“有什么放过不放过的,偶尔见面,你陪我一起聊聊天就行啦。我就问你,今天聂卫民高兴吗,那俩女同学,他更喜欢谁一点?”
这尤布,居然是跟刘小红打问起聂卫民来了。陈甜甜说:“大蛋儿是个正经孩子,跟你们这些人不一样的,没啥喜欢不喜欢的,你甭问了,赶紧走吧。”
“哎呀,你就跟我说说嘛,不是我好奇,是另有其人啊,想打问他的情况。”
刘小红回头望着聂卫民,聂卫民也望着刘小红。
“你就任由尤布那么要挟甜甜?”俩人悄悄儿溜了回来,刘小红就说。
聂卫民不说话,在一块大石头上坐着,往水里打石子儿呢。
刘小红于是捶了他一把:“你没听见吗,尤布天天从信用社给甜甜寄钱,还给她寄连环画,钱嘛,寄来了,她就不得不收,那水浒的连环画,全是些打打杀杀的,甜甜是给他要挟,给他吓唬的,你不明白吗?”
聂卫民继续扔着石头,突然住了手,说:“刚尤布不是在问,俩女同学,聂卫民对谁更好一点,王思甜我问你,你说呢,我对谁更好一点?”
月光下,他穿着丹宁布的牛仔裤,白衬衣,头发剔成板寸,两只眼睛就跟他爸似的,深邃,清澈。
刘小红心怦然一跳,低声说:“我怎么知道这个?”
极快的,比闪电还快,聂卫民突然侧首,在刘小红唇上极快的吻了一下,又说:“那现在呢,你说,我对谁更好一点?”
薄荷牙膏的清香,白衬衣上的肥皂味儿,他亲完,舔了舔唇,坦然盯着刘小红。
这地方是个前风的山弯子,而且月光特黯,没有人会看见他俩。甚至于,正在喝酒的郭滨估计都不知道,他的小老弟不见了。
刘小红心扑通扑通的跳着。
说实话,班上所有的男生都在给她传小纸条儿,那种狂热的追求吧,似乎并不会耽误他们的学习,他们只是压力太大了,被校长,被老师像赶驴一样的赶着学习,需要一个渲泄处,就好像给她递个小纸条儿,能逗她脸红一下,害怕一下,就能于高压的学习之中,获得片刻放松一样。
她不比高小冰有天然的阶级优越感,她是全班家庭成分最差的孩子,也不是最聪明的,她跟那些男生是考试中的对手,也是他们从枯燥的书本中抬起头来,在青春期唯一能幻想,捉弄,逗着玩,或者寄予理想的异性。
但聂卫民没有,他是天经地义的,大概从陈丽丽领养她的那天开始,就把她当成自己的所有物了。
所以,全班就属他对她脾气最臭,就属他只要吃完饭,碗直接就会推给她,并不在于那个碗有多难洗。
而在于,他总是在用这别别扭扭的方式,向她宣示自己的主权,以及占有。
一起长大的孩子,刘小红可能比陈丽娜更了解聂卫民。
“我总一天会考出这儿的,而且,我只属于我自己,不属于任何人。”刘小红说。
聂卫民并不能理解刘小红,他是区长的儿子,妈妈是整个矿区最年青,最漂亮也最雷利风行的干部。
他考试没有差过,就连脾气最臭的柴校长,见了他都要称兄道弟,他不能理解刘小红那种,没有归属感,努力想活出自我的痛苦和挣扎。
“你是我的,而我,被人盯上了,盯着我的那个人,就是尤布的上司,现在整个自治区人人都在风传的,油霸苏向东。“聂卫民甩着手里的连环画,见刘小红巴掌搧过来了,气的都要跳起来了:“能不能冷静点,就事论事,王思甜,你是个母老虎吗?”
“那你倒是说呀,尤布找陈甜甜,究竟是为啥?”
“明天咱们不就回家了嘛,回家可以休一天,先到我家吃饭,我和我爸,一起分析给你听。“
他们的功课太繁重了,老师要求他们天上地下,无所不能,无所不晓,要求每一道公式,每一段历史在他们脑海中,随时抽出来都能对答如流。
青春期的孩子吧,也并不是他本身有多坏,荷尔蒙的作用,长时间被压制后的反弹,
跟别的孩子不一样,至少在他看来,这个姑娘是属于他的。
所以,他特别喜欢那种,碰一下,闻闻她的唇,肌肤相贴的感觉。
反正早晚,他们都得结婚,她是属于他的,宿舍里几个男生晚上躺床上,一起打赌吹牛,都说早晚要亲她一下,聂卫民从来不吹这种牛,他只会揍他们。
因为刘小红是他的。
但刘小红可不这么认为。
母老虎一脚蹬过来,差点把聂卫民从石头上蹬到水里,转身就跑。
转眼就可以回家啦。
坐在吉普车上,后面几个姑娘在翻照片,聂卫民心里也美滋滋儿的呢。
他自从放了暑假集中补课一个月,就没回过家啦。
估计妹妹又长高了不少,嘴巴又巧了很多,妈妈肯定会做一桌子菜欢迎他们,而爸爸呢,哎呀,聂卫民有很多要跟老爸谈的,赶紧捋思路啊。
这不一下车,今天郭滨和靳师也要在聂家吃饭,小聂心目中,除了有一大桌香喷喷的饭菜,那就是永远团结,并且只要他回家,就会在基地的新大门外等着他的,俩弟弟和一妹妹了。
结果呢,今天小聂带了一帮人回家,居然没有见到俩弟弟。
好嘛,他心里有点敲锣打鼓的,车停稳了一进家门。
呵,好家伙,陈丽娜教子,院子里整整齐齐的站了仨,个个儿鼻青脸肿的,一看就是打架了。
妹妹端着自己的小杯杯,正在踮着脚尖儿的,给鼻青脸肿的三蛋儿喂水喝呢。
显然,这三个熊孩子,给罚站已经很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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