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趟矿区来北京的人多。
出纳安娜是来收钱的, 厂长贺敏是押车皮的,而袁华和高大勇,一个是粗纺车间主任, 是个是保安队长, 则是给陈丽娜特地叫来的。
毕竟现在的人少到北京这种地方嘛, 北京又有房子住,厂里各车间的主任们, 小领导们, 也算是趁着布料上北京的机会,也来逛一趟北京城嘛。
“贺敏,你能不能把你的嘴闭上,我跟你离婚都四五年了,我要嫁谁就嫁谁, 你管我, 再说了, 我也没说要嫁高大勇啊,你急个啥?”袁华也在后面跟着呢, 进门就说。
陈丽娜收拾打扮好了,就是准备要带自己这拨子厂里人出去逛个公园,再吃顿饭呢,妹妹穿着白色的小纱裙裙, 头上还戴了个塑料小发夹, 扎着俩小揪揪, 甭提多可爱了。
“要说袁华想跟你复婚, 我会觉得她是疯了,但她想嫁给咱们高队长,我举双手赞成。贺敏,你也甭闹了,我今天要带你们出去逛公园,吃烤鸭,你要能闭上嘴巴,咱就一起走,你要闭不上你的嘴巴,就给我上海淀卖布去。”
北京的大,在于坐公交车都能把人给坐疯掉。
陈丽娜上一回校,来回在路上就要坐一个半小时的公交车呢,去趟海淀,得倒三趟车,稍有不慎就得迷路,贺敏当然不想去。
不过,他是在来北京的火车上,撞见高大勇和袁华俩在一块儿的。
货车车厢里,他俩就坐在布匹中间,袁华在哭,高大勇的眼睛也是红的。
贺敏自己整天跟农场的小媳妇儿不清不楚,但是吧,男人嘛,都有一个只许周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心理。
袁华是他媳妇儿的时候,那叫个啥来着,面黄肌瘦,因为经常流产,天天以泪洗面,简直不要太衰。
但人家现在水红色的的确凉衬衣一穿,白围裙一兜,皮肤都白里透红水灵灵儿的。
贺敏虽然说跟农场的小媳妇儿扯不清,但是自打给包曼丽伤了之后,就没想过再找,专心的,只想和袁华两个复婚。
毕竟俩人中间还有贺军强那么优秀一儿子嘛。
“高大勇,吃饭就吃饭,你笑啥,给我戴了个绿帽子你很得意是不是?”
这不中午,大家一起在东来顺吃涮羊肉嘛,贺敏本身就对高大勇有意见,这不就骂开了嘛:“你个保安队长,看大门的,给我端上门口吃去,这一桌全是领导,你有啥脸跟我们坐一块儿?”
高大勇的脸缓缓儿的冷了,一拳头砸在桌子上,毕竟当初可是武装部长的人,现在给人这么奚落,那是真有点儿受不了。
“高队长,你吃你的,甭管贺敏,你就当对面有条狗在吠就行。”袁华说。
陈丽娜也瞪了贺敏一眼:“不止是条狗,还是条疯狗,袁华都跟你离婚了,人凭啥不能嫁人,你起的什么劲儿?”
就妹妹最乖了,那不有糖蒜嘛,给高大勇递一瓣儿,也给贺敏递一瓣儿,大概意思是叫他俩都吃糖蒜,不要吵架。
贺敏哪可能住嘴。
一桌子的女人全向着高大勇,他都要气疯了他。
“袁华,你要说你找个比我好的男人也就算了,我祝福你,可高大勇,他就一看大门的,嗯,他的前途呀,这辈子恐怕都得终了在看大门这个职位上,我就问你,你图啥?”
贺敏一口一个看大门的,狠狠咬一口炸羊尾,再来一口糖蒜,汁子不停的喷着。
妹妹不是看他嘴角往下流汁儿嘛,还外体贴的给了他一块小毛巾,够巴够巴要帮他擦。
“你说,你说你要不跟我离婚,咱把你的病看好了,咱也生个这样的小闺女,该多好。”贺敏给一桌子的女人嫌弃,只有妹妹不嫌弃,抓过妹妹的手,眼圈儿都红了。
“可你不,你非得要嫁个看大门的,我不是眼红你再嫁,我就看不起高大勇是个看大门的。”
“贺敏,你要再闭不上嘴巴,就给我滚出去。”陈丽娜一拍筷子,吼开了。
这是东来顺的大厅里,中午吃饭的人不太多,但好多人都回头看着呢。
“吵,吵。”妹妹急的来捂贺敏的嘴。
贺敏愈发的伤心了:“你看看你们这一桌的女人,哪有一个像小卫星一样懂事的,你们从来不记恩,从来不想想,要没我,怎么可能有毛纺厂的今天。要不是我背着涂料提着油漆天蓝海北的走,那有毛纺厂今天的销量。”
“贺厂长这是魔怔了,袁大姐要嫁高队长,跟毛纺厂有什么关系,我觉得吧,你现在需要的不是吃饭,而是去安定医院。”
“我确实需要去医院开点儿药,哎哟我头痛,安定医院离这远吗?”贺敏骂人不成,于是开始装病,岂图获得全桌女性的一点怜悯。
“安定医院不但管治头痛,还管治神经病呢,因为那是个经神病医院。”安娜瞪了他一眼,说。
好吧,好容易饭吃完了,没打起来。
到了北京,肯定得先逛故宫嘛。
就贺敏这个半年来几乎一月来一趟的厂长,因为忙,都没去逛一逛旧社会皇帝住的大院子呢。
大家一起,从东来顺出来,就准备往故宫走了。
高大勇和袁华,虽然说年级都大了,但无论年岁多大的两个人,只要热恋起来,那都算得上是小情侣嘛。
“你不要理贺敏,他就是个疯子,要不,我给你两团棉花,你把耳朵塞起来?”袁华说。
高大勇摆手:“不妨事,来,我刚出来的时候给你要了一杯热水,你肚子不好,不要喝凉的,随时记得把热水喝上。”
甭看人高大勇看着粗,当初他的媳妇儿是吴团长可是搞文艺的。
能伺候一个搞文艺的媳妇儿,高大勇表面粗,内里可细腻着呢。
袁华接过水杯,里面泡着枸杞、桂圆和红枣,水也不烫,喝起来甜丝丝的。
“臭看大门的。”贺敏阴魂不散,趁着陈丽娜买票的功夫,踮起脚来,又骂了高大勇一句。
贺敏顶多一米七的身高,高大勇可是直逼一米九的飚形大汉,给贺敏一路气的,一拳头捶过去,贺敏还得意了:“打呀,你打呀,你只要一挨着我就倒,到时候我就报案,让故宫派处所的把你给抓起来。”
“高队长,你不要理他,他就是个小丑。”袁华说着,就一把搡了过去。
“袁华,你本来可以做厂长夫人的,现在只能嫁个保安队长,你就慢慢儿的享受吧你。”贺敏跳起来,又来了一句。
“怎么办啊,咱们的介绍信没有自治区的盖章,人不卖给咱们票。”安娜拿着一大沓的介绍信回来了:“书记,看来咱们是进不了故宫,得打道回府啦。”
“为什么会要自治区的盖章?我去看看。”高大勇接过介绍信,就往售票处去了。
“同志!”
“大勇,居然是你,你甭告诉我,你进故宫还得买票吧?”售票处就一小窗口,卖票的是一中年妇女:“好些年不见你了,你倒没变,赶紧进去吧,你爸呀,今天恰好在呢。”
“现在后面哪个门开着呢?”高大勇问说。
售票员给写了个条子:“就这个门,看门的应该都是你老熟人,赶紧去吧。”
“高部长,你居然认得故宫的售票员?”陈丽娜惊呆了。
安娜也惊呆了:“还有人能直接把你给放进去?你甭告诉我,你爸是溥仪吧?”
报纸上登过,说溥仪要进故宫,工作人员拦着不让进,他说,这是我家呀,你们凭啥不让我进。
这事儿给周总理听说了,特批,溥仪可以不用买票,直接进故宫。
高大勇见袁华也看着自己呢,解释说:“我爸是在故宫里修缮文物的,我还在北京当兵的时候,老给他送饭呢,这一圈儿,都是我熟人。”
贺敏想了想,又来一句攻击人的话:“那又怎么样,你爹在故宫里修文物,那故宫又不是你家的,我们陈厂长在大栅栏儿有房子呢,你有吗?”
“没有,我们家在青云胡同呢,不多,就三间大平房,现在给老人和俩孩子住着呢,我自己在乌玛依有家,不需要这个。”
贺敏最眼馋的,就是聂工在北京的两处大院子,尤其是大栅栏的那两排大平房啊,简直要眼红死了。
这下倒好,他直接要晕眩了。
进了故宫,他伤心到没有办法缓解,抱着妹妹,哄妹妹呢。
现在的故宫吧,还不像到了后世那么严,四处都要围起来圈起来,当然,工作人员也不多,就龙椅,只要能抢得上,你也可以上去坐坐。
毕竟现在,工农兵最大嘛。
高大勇带着陈丽娜几个,一直往后走,不知道绕到个啥地方,果然就见几个特别精熠的老先生们,在间大屋子里修文屋呢。
高父长的,跟高大勇一模一样,还不显老,看起来俩兄弟似的。
儿子原本是武装部长,现在变成个保安队长了,高父似乎也不沮丧,还安慰他说:“在啥岗位都是工作,我的工资能养大宝和小宝,你就放心干你的。”
“伯伯一月工资,怕不低吧。”陈丽娜问说。
高父算了算,说:“加上补贴,有五十多块吧,在北京算高工资呢。”
事实上,高大勇在边疆做个保安队长,拿的也比他爹高。但是吧,老一辈的人朴实,于生活上需求少,对于工资的要求,也就没有年青人那么高。
既然有高父,那就好玩啦。
一间间的宫殿,什么哪块儿是太监住的地方,那块儿是慈禧太后住的地方,再哪块儿又是光绪爷曾住过的地方。
逛到下午五点多,高父直接往太和殿外放了个修缮的牌子,就把正在参观的人全给清出去了。
他们修理文物的,有照相机呢,而且,人高父还是个特别会摄影的摄影家,跟他相比,贺敏那技术,就菜的不能再菜啦。
“你们谁想坐坐,那可是龙椅啊,上去,我给你们拍张照。”高父笑着说。
高大勇抱臂在一侧站着呢,就说:“贺敏,上啊,上去让我爸给你拍两张。”
“算了算了,这个不能乱坐,你要想上你自己上,我不上去。”贺敏一摆手,不敢。
怕光绪爷三更半夜来掐自己的脖子呢。
安娜不怕,把妹妹一抱,说:“走,卫星,咱俩坐上头,让高爷爷给咱俩照一张。”
给安娜和妹妹照完了,这不看妹妹可爱嘛,一卷三十二张底片,高父把妹妹单独给放龙椅上,啪哒啪哒又照了两张。
妹妹还不知道自己坐的都是啥地方,抱的都是啥呢,总之,什么西太后的床啦,东太后的宝镜啦,还有光绪爷的书桌啦,总之,妹妹抱着光绪爷的文房四宝啃过,也啃过西太后的盆景啃过,还差点一泡尿在乾隆爷的床头上,一直逛到晚上八点,一行人才脚酸腿软的,从故宫里出来。
就这,他们所逛的,还不及故宫的三分之一呢。
最后,陈丽娜叉着腰总结了一句:“皇帝不好当。”
这么大的地儿,天天还得跑着睡妃子,陈丽娜觉得,要自己是皇帝,会累死在睡妃子的半路上的。
从故宫出来,高父非得请陈丽娜一行人到自家去吃顿饭。
好嘛,要不去高家,贺敏是真不知道,高大勇说的三间房,他奶奶的一间里面就分着四个卧室一个大客厅呢,没想到不闷不哼的,人高大勇也是个房主。
俩儿子,比聂卫民稍大点儿,一会儿端饭一会儿擦桌子,一看就是懂事的孩子。
贺敏又酸又气,吃着高大勇家的炸酱面,再看袁华一幅既将要当女主人的样子,跟高大勇俩就没分开过,气的呀,一碗面窝在心里,胃难受。
这不,在高家吃完了饭,大家一起坐外头喝着茶,吃着西瓜听高父继续讲故宫的历史呢,有人敲门了。
“高大勇同志,总算找到你了。”进来的是俩军人,啪一个敬礼,其中一人说:“我们是成都军区的。”
“同志你好,是私人的事情,还是组织的事情?”高大勇也站了起来,敬礼。
“高大勇同志,成都军区有紧急任务,现在要紧急征召你,前往军区等候进一步的指令。”
“是。”高大勇随即又问:“什么时候出发?”
“就现在。”俩军人说:“这是紧急调令,有可能要上战场,我们等着你,跟家人告个别吧。”
高大勇还没跟俩儿子说自己给他们找了个后妈呢,再看袁华,她也站了起来,望着他。
“大宝,小宝,爸首先了,得给你们道个歉,这些年没有好好照顾过你们,也对不起你们的妈妈,没有照顾好她,让她进了监狱。”高大勇顿了顿,拉着袁华站了起来,说:“爸呢,打算重新组建家庭了,这是你们的袁华阿姨,她将会和爸爸再婚,组成新的家庭,原本爸是想慢慢跟你们说的,但现在爸有紧急任务,就提前在这儿说一下。她会生活在乌玛依矿区,等爸出完任务回来,再补办婚礼,到时候,咱们一家人再聚,好吗?”
外面成都军区的人还等着呢,既然有紧急任务,高大勇也就不说了,陈丽娜带着厂里的人,当然也就先行辞过了。
而袁华呢,给高父挽留了下来,得在高家住上一天,也算是提前适应将来婚后的生活嘛。
青云胡同离大栅栏倒不算远。
所以,大家也就准备在北京的胡同里散散步,走回去。
夏天的夜风凉凉的,吹的倒是挺舒服。
“臭看大门的,一辈子当保安,贺厂长,你说你要今天不骂一路,会不会咱们高队长还得在矿区治个保安队长?”走着走着,安娜回头就问。
贺敏憋着嘴气了好半天,跺了一跺脚,离开安娜和陈丽娜,独自一人走了。
安娜和陈丽娜相对一望,顿时噗哈哈哈,大笑了起来。
校毕业前,照例有个同学会。
陈小姐冬天的时候因为,也因为带孩子,任凭同学们天天邀请,就没跟他们吃过一顿饭,或者是在一起坐坐过。
这不,转眼到了毕业的时候。
她回程的火车票都买好啦,把房子打扫收拾的干干净净,邻居家的硬板床也全还完了,就等着给郭滨退房了。
读校都是带薪的,再兼聂工一笔发了两万多块的专利奖金,陈小姐现在手头可不算紧。
周末带着妹妹逛了几回王府井,嗯,买了几条漂亮的裙子,再加上生完孩子一年了,身材也完全恢复了,穿上小裙裙,体形也没啥变化,自信加美丽,就重新又回归到她身上了嘛。
这不,带着妹妹,她也准备好好儿跟同学们乐乐去。
而且,她还有很多关于矿区的发展啊,生意上的事儿,要跟几个同学谈呢。
毕竟,她的这些同学们,可全是各省各市,或者大军区里的一把手们。
半年的同学情可不是开玩笑的,试问那一个没叫陈丽娜抄过作业,又有哪一个没叫陈丽娜帮他们占过位置糊弄过老师帮着点名呢。
聚会地点呢,就是原来的六国饭店,现在的华风宾馆。
哎呀,陈小姐心情最美的时候,就数穿上漂亮的裙子,烫上最美的头发,把自己打扮的美美儿的,去参加一个全场只有自己最美的聚会了。
“哇,这是你闺女,咋从来没有抱到学校过?”这不季怀山在饭店大门口做迎宾嘛,见陈丽娜给一辆小汽车送来,下车时怀里还抱着个白的跟那牛奶似的,两只眼睛贼溜溜大的洋娃娃,嘴巴大的,都能装鸡蛋了。
“叔叔好。”妹妹的嘴巧,六个月就会叫妈呢。
“我的天啦,才这么大点人儿,就会叫叔叔。”季怀山说着,伸开双手说:“来,给叔叔抱一抱,好不好?”
“不好。”小美女很傲娇,立刻就转身。
说她才一岁多一点,谁信啊。
十五个同学,还有五位老师,一间大包房,陈丽娜一进去,顿时全员沸腾。
哎呀,那叫什么来着,美女出征,不论到了哪里都是焦点啊。
不过比起陈丽娜来,妹妹那是全场焦点中的焦点。
这不,几个老师手全伸着呢:“快来,丽娜,给我们抱抱你们家这小闺女,你可真是残忍啊,上学半年,愣是没抱到学校来给我们看过一眼。”
妹妹窝在陈丽娜的怀里,环紧她的脖子,一幅谁也不给抱的样子。
这种时候,要是别的家长,为了老师,同学们的面子,宁肯孩子哭着,也得给抱一下嘛,毕竟她校的老师,那可全是中央实权单位的领导们啊。
个个儿出去,都是能上电视的那种。
但陈丽娜不这么想,妹妹本身就出门少,胆小内向,给别人抱了,孩子得多怕啊。所以,她大大方方的说:“她认生,我抱着就成了,你们呀,可以看看,但估计要抱,她是不乐意的。”
好嘛,邓东崖走了进来,站后面两手插兜,盯着妹妹看了半天,就来了句:“叫爸爸!”
“玩笑可不能乱开,你是不知道人聂工的脾气,咋能教孩子乱叫爸爸呢?”胡素说。
“怎么啦,就是我闺女,不行,丽娜,乌玛依矿区那地方有啥好的呀,跟我到上海去,我们上海现在可是大经济区,而且我还会全力支持你,让你发展你的毛纺和成衣事业,咋样?”你要说邓东崖是在开玩笑嘛,他一脸的认真。
但你要说他认真嘛,他又是一幅开玩笑的样子。
好嘛,妹妹两只圆葡萄似的眼睛好奇的张望着每一个人。
这校同学们的毕业晚宴呀,它就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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