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 你真要给我洗裤子呀?”二蛋见聂卫民忙碌碌的在炕上拆被子, 卸褥子, 就说。
“是啊, 哥今天给你洗衣服,不过呀,哥还有个特别重要的任务, 得你和三蛋儿一起去完成,我就是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完成?”
“啥,你说嘛,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聂卫民爬到炕角,连掏带捣弄,搞出一块板子来递给二蛋说:“去,到外面找个地方,给我和一盆稀泥巴回来, 我有用。再把这块板子给我远远的扔了去。”
翻了翻,他也不知从哪儿掏出些糖果来,递给二蛋说:“行了,这是给你俩吃的, 快拿去吧。”
二蛋拿了糖, 抱着块板子, 带上三蛋儿,俩人就跑了。
“《一只绣花鞋》, 《第二次握手》, 哟, 这是《绿色的尸体》,小聂同志,刚才冯科长来搜的时候,连你的被角都捏了一遍,咋没有搜到这些书,我发现你能耐了呀你?”
陈丽娜一直以来,都认为小聂是个滴水不漏的少年,但真的看他从上炕的炕洞里掏出这些书来,还是给惊呆了。
“这都是郭记者给我留下来的,从今天起,你一并给烧了吧。”
认错,当然要身体力行。瘦瘦的小聂同志抱着被面被里,还有他和二蛋,三蛋几个的衣服,到墙角的自来水管旁放了水出来,就开始卖力的搓洗了。
“我得告诉你的是,除了《少女之心》别的书你都可以放到你爸书房里,并不是说所有现在市面上禁止流通的书你都不该读,你看这本《绿色的尸体》,我不否认它里面有些东西太过黑暗,但是我相信,当你读多了书,结合现实中你所经历的生活,一定会懂得明辩事非,而不是被作者所灌输给你的三观领着走,所以,这书我可以没收,但这并不代表你看了它就是犯罪,明白吗?但是《少女之心》……”
“好啦好啦,我就看过一次,我保证以后也绝不会再看啦,这件事儿咱能翻篇儿吗?”聂卫民恼羞成怒了,把件二蛋的脏裤子在搓衣板上搓的刷刷直响。
“小姨,你在吗?”外面突然有人敲门,声音挺高。
“小陈同志,快开门,是刘小红,哦不,咱们的王思甜同学来啦。”聂卫民一听声音就高兴了,甩着手上的水滴子,站起来就说:“咱家的水萝卜不是已经能吃了吗,中午削个水萝卜呗,她爱吃。”
“行了,用你说吗?”陈丽娜说着,起身就开了门。
比聂卫民只小几个月的刘小红,也是个大姑娘啦。她现在穿的衣服,都是知青们走的时候留下来的,自己卷一卷,掖一掖,草绿色的土布,补了好几道的补丁子,两条大辫子又黑又长,皮肤白皙的跟把小葱白似的。
“小姨,这是我爸让我给你的草图,问你这样搭晾房行不行,还有,他说他从信用合作社贷了三万块钱的款来修大棚,这一次万一葡萄干卖不好,我们全家就得去要饭啦,所以,你再不上班是真不行了。”辟哩啪啦,她就说了一长串儿。
“我上,我当然要上,这个周末过了就去上班儿。不过,这鞋哪来的,很漂亮,谁给你做的?”
“我妈给我买的呀,昨天我俩到矿区去,就发现街上现在有好多摆摊儿的,小姨,原来不是不允许摆摊儿吗,现在咋街上到处是摆摊儿的呢?”
要说两辈子历史化的大改变,还真没有太多,但是吧,上辈子商品的自由卖买,怎么滴也得到78年以后,就那,大多数人还是悄悄眯眯的干,整体商业,还是以国营为主。
不过这辈子,现在才75年,整个政策已经活泛很多啦。
“往后摆摊的人估计会越来越多的,你这鞋,大概就是有人做好了穿不完,拿出来卖的吧。”
“可不。”
“说吧,中午想吃啥,小姨给你做。”陈丽娜说。
刘小红侧头看了眼聂卫民,就问说:“你想吃啥?”
“我想吃浆水面,我妈榨的芹菜浆水,一点也不苦,酸酸的,拌个水萝卜再炒个土豆丝,再好吃不过啦。”聂卫民说。
刘小红挽起袖子就说:“你和我想一块儿去了,得,你这衣服我来洗,你给我小姨削土豆去,记得削干净点儿啊,现在的土豆都生芽了,你要削不干净,咱们吃了全得中毒。”
小聂正懒得洗衣服头疼呢,自来水把两只手一冲就蹦后院去啦:“好呐,我先给你拨根水萝卜解解馋,我家的水萝卜,整个矿区第一甜。”
“聂卫民你给我回来,自己的事儿自己干,小红拨萝卜你洗衣服,你要再不洗,我就把你看书的事儿全告诉你爸。”
聂卫民跟给雷劈过一样愣在当场:“你说过那是我的隐私,你不会告诉任何人。”
“那是在我心情好的时候,你偷奸耍滑不干活儿,我的心情不好了,难免就会乱说乱讲。”
“小陈同志,女人都这么不讲理吗?”小聂要气崩溃了。
“可不?就这么不讲理,干啥都是看心情。”陈丽娜长发一甩,就带着刘小红进屋了。
“小姨,压面机呀,你有这么好的东西,咋不用,非得自己手擀面呢?”刘小红见灶板上有个小型压面机,就问说。
陈丽娜看了一眼,笑说:“你小姨父见国营商店有,弄不到票,就自己跑到机车厂给我车了一个,但是吧,来用了几天我就发现不好用,费手劲儿得很,不如自己擀面来的实在。”
刘小红真心觉得奢侈,心说,要我外婆也有这么一个,就不用每天累死累活的擀面啦。
恰好儿,陈丽娜就说:“这个呀,走的时候抱到车上,拉到你家去,你爷爷手劲儿大,反正他也没啥事儿,让他给你家压面去。”
“谢谢小姨。”
“对了,我听卫民说,要上初中得报学籍,你准备要给自己改个姓,顺带把名字也改了,你自己觉得啥名字好,就取一个,反正现在你也长大了,决定权在你自己。”
“她就叫王思甜,别的名字都不好听。思甜同学,我说的对吧?”聂卫民糊弄着洗完了衣服,两手全是泥,正准备要把自己掏空的炕给糊起来了,在厨房门上就说。
“为啥是思甜,那不跟甜甜重名了?”刘小红反问。
陈丽娜也看着聂卫民:“对啊,怎么就跟甜甜重名了呢?”
“就,忆苦思甜呗,我咋会想到,它跟陈甜甜就重名了呢?”
“没事,这名字挺好的,我和甜甜出去,老有人问我们是不是姐妹呢,往后呀,我就叫思甜啦,谢谢你卫民,这名字很好听。”
聂卫民转身要走,漫不经心一扫,就看见陈丽娜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
小伙子直接差点跳起来,心说:我又怎么了嘛我。
聂工今天也回家吃饭,见了刘小红,倒是还多问了几句,诸如你妈还是那脾气吗,最近有没有再为了妞妞而闹脾气啦,是不是孩子还是不给别人抱,啥啥的。
刘小红当然是一一否认。
事实上,上一回陈丽娜给破口大骂了一回之后,陈丽丽回家就乖多了,妞妞也愿意给人抱了,也不嫌父母手脏了。当然,冷静下来一想,小红这么乖的姑娘,自打领养回家,她一分钱的心都没操过,里里外外一把好手,再想想自己差点把她退货,心中羞愧的要死。
这不,偶尔到矿区赶回集,也愿意给刘小红添件新衣服,买双鞋子了嘛不是。
不过再怎么表面上好,她总归偏疼的还是自己生的那个。
反而是陈秉仓何兰儿夫妇,闺女没孩子的时候成天想着闺女能生个孩子,这下陈丽丽有孩子了,他们反而发现,相较于陈丽丽,还是小红更贴心。
所以,从陈秉仓到何兰儿,再到王红兵,倒是真把小红当成亲闺女的,养上了。
孩子的心那么敏锐,刘小红主动提出给自己改名,就可见她是已经把自己当成王家的一份子了呗。
“你记着,要陈丽丽再敢耍脾气,你就住到我家来,往后和卫民卫国一起上学,咱们矿区中学教学质量也还可以,我和你小姨现在的工资也不低,把你们四个供着读大学,没一点问题。”
人陈丽娜给自己涨了工资,现在一个月二百二,聂工也跟着财大气粗了。
“谢谢你,小姨父。”刘小红说。
“思甜思甜,王思甜同学,你等着,我要给你个好东西。”聂卫民说着,就把甜甜给拉他屋了,搁箱子里捣腾了半天,翻几个军绿色的书包来:“我爸从北京带回来的,本来说给我背,送给你。”
不就一书包嘛,刘小红一把就推开了:“我不要。”
“别呀,为啥我送你你不肯要?”
“我听甜甜说,你有个书包要送她,她一直等着呢,前天去矿区,她妈要给她买书包,她非不肯要呢。”
“你俩一人一个,我背旧书包,你看嘛,她的在这儿呢。”
好嘛,他跪在炕上,从板箱里再取一个出来,粉红色的。事实上,这个才是聂工出差的时候给刘小红买的,他把自己的给了刘小红,又把刘小红的给了甜甜。
“难道你喜欢粉红色的?”聂卫民绕了绕另一只,说:“要不就把绿色的送给甜甜?”
“我喜欢绿色的,粉红色的送给甜甜吧。”刘小红说着,就把绿色的拿过来了。
中午只要聂工在家,照例全家人都要午睡一会儿。
只有二蛋是从来不午睡的,叮咛咣啷,在厨房里跟刘小红两个洗碗,悄悄眯眯的聊天儿呢。
“你记得下午叫我起来,我不能再颓废啦,下午得去趟矿区。”陈丽娜闭眼之前,就跟聂工说。
“为啥你要去矿区?”
“虽然说现在中央正在全力以赴的拨乱反正,复课复岗,但是事实上,这些跟我们的关系并不大,跟我们息息相关的,还是那些中层领导们。我得承认像《少女之心》那样的黄色读物是该禁止流通,但是一旦发现传阅就给公开批/斗,或者枪毙,这等于是偷颗白菜拿大炮轰,这事儿它不对呀。”
“我以为你今天在操场上闹了一场,王繁不需要入刑,只关几天拘留所,你的目的就达到了,看来你的意思是想革新矿区的政策。”
“非我一人才能革新,这事儿啊,它看起来是场公众运动,但事实上幕后的推手,肯定都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你放心,这种事情,我一定要彻底的,把它从矿区杜绝了才行。就为一本黄/色小说,一盘录相带而抓人毙人,这种荒唐事别的地方我不管,矿区绝对不行。”
“我儿子,没看那种东西吧?”聂工突然就翻坐起来了,而且有一种只许周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绝决:“他要真看了,我得打死他。”
“没有。”陈丽娜断然就说。
精准的机器人聂工每天中午只睡30分钟,一秒入睡,到期后自动醒来。这是为了保证下午工作的时候,精力足够充沛嘛,一般来说,他都不会浪费这半个小时的。
但今天,聂工怎么也睡不着。
“你说,诗经开篇就是《关睢》,真的是因为小流氓就该搞对象?”于是他就想逗一逗爱人。
但是不得不说,退一万步来讲,他要曾经也能和小陈搞搞对象,走走小树林子,那感觉应该会很雀跃吧。
小陈眼睛闭着,就笑了:“那还是我的笔友安河山跟我说的,他说呀,在咱们老时候,孩子们读书,最先学的是三百千,就是《三字经》,《百家姓》和《千字文》,然后呢,就该学《诗经》啦,而每每夫子们要讲《关睢》的时候,就会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物,任何时候,颜如玉都比黄金屋更美好,读书,就该带着对佳人的向往和尊重。老聂啊老聂,不是任何人都像你们一样,心中只有马列而没有爱情,咱们的古人,对于人性,把握的可比你们透多了。所以,懂事的孩子从这一课,就能学会该如何尊重妇女,爱护自己的妻儿。”
“那好,你要万一有事就跟我说,洪进步从塔里木监狱调到自治区公安厅了,在警卫局,万一矿区治安所还要闹,我从自治区打招呼。”
“好呐。”陈丽娜说着,就该睡着了。
没想到老聂突然又神来一句:“你知道吗,我小时候看过《金瓶梅》。”
“啊?”陈小姐瞬时就睁开了眼睛。
聂工一看陈丽娜一幅看色/情淫/秽片一样看着自己,连忙就说:“不是领袖说,那本书大家很该看看,因为反映了当时的时政和经济状况。”
“我听说是本奇淫之书,翻了很久也没翻出什么露骨的描写,倒是里面有一道菜,让我印象深刻。旺儿的媳妇宋惠莲只用一碗酱油,茴香大料,一根大柴就烧烂了一只猪头,读到哪里,口水满颊。”
“行了,你要真想吃,改天到农场,我烧一只给你。”陈丽娜突然想起来,年前杀了的那只猪,腊猪头还在农场挂着呢。
嗯,一根柴禾烧腊猪头,想想也是流口水啊。
“我看过未删减版的。”吞了口口水,陈丽娜一声,把聂工给震的直接坐起来了。
“哎呀,西门大官人大战潘金莲,那叫一个活色生香,老聂啊老聂,《金瓶梅》可真是咱的国粹,你要相信,意韵可比肉搏更香艳,那感觉,比你给我看的小片儿美多,很遗憾你没看过呀。”
“不要再说了,再说小心我把你举报到矿区去,你个女流氓……”
大白天的,女流氓还真耍了个流氓,吓的聂工魂飞魄散,当然,大概也爽得他魂飞魄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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