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勾引

    李寻欢的确心思重重，他的心很乱，无法平静。

    “绿叶成荫子满枝”，梅子又将成熟，只是，再也不会有人把它们从枝头摘下，酿成清香甘酸的青梅酒了。

    曾让他魂牵梦萦的家，一草一木都浸透了回忆和思念的故园，如今却是那么讽刺，他在这里显得那么多余和尴尬。

    无论是林诗音的病，还是龙啸云的强作欢颜，都比最利的针还尖锐，在李寻欢的心上反复地刺着，刺出密密麻麻的血珠。

    更让他无法平静的是阿飞。

    方才，阿飞靠近他的时候，李寻欢全身肌肉都不自觉地绷紧了，连呼吸都差点停滞。

    阿飞明明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行动一切如常，却每每让李寻欢有点喘不过气。

    有那么两三天的功夫，李寻欢几乎不敢看阿飞，那双漆黑而专注的眼睛，深邃不見底，仿佛能把人的灵魂吸住，让人不由自主地想一头扎进去，无怨无悔坠落。

    自那日醒来起，李寻欢就想好了，无论阿飞想要怎样相处，他都答应他。

    不是不担心，不是不忧虑，只是，李寻欢不愿再去考虑那些遥远的事情。

    在阿飞毫无保留的深情面前，一切顾虑都是那样黯淡苍白，一切迟疑都显得那样怯懦软弱。

    江湖上的人，有了今天，不一定有明天，李寻欢无法肯定自己有一天会不会为这个决定而后悔，但是他知道，如果他明天就死去，他一定会为没有给过阿飞想要的而后悔！

    阿飞却不知为何，明明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意思，却迟疑了，一直没有开口，也再没有任何越界的举动。

    似乎，那个喜欢凝视着他、眼里总是不自觉地露出渴望的少年，一夕之间消失了，陪在李寻欢身边的，只是一个最忠诚、最默契的朋友。

    这让李寻欢微微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又悬了起来。

    他忽然有点搞不懂阿飞的心思了。

    一阵微风吹过，竹叶簌簌轻响，李寻欢遥望着远处的梅林，梅林中掩映的冷香小筑，与冷香小筑斜斜相对的小楼，默默再喝下一口酒。

    短短的半个月功夫，已是物是人非。

    ”李大哥 ”, 一声娇柔的呼唤打断了他的沉思。

    阳光下，林仙儿缓缓向他走来，一张脸晶莹如露珠，令鲜花也为之失色。

    她的风姿亦是极其动人，走路的姿势很轻盈很优美。

    有许多女人脸也许很美，走路却像根木头。很少有年轻女孩子有她那种妩媚的风情。

    可是她脸上的神色，却是那么天真温柔，似乎对自己的美毫不自知。

    “仙儿姑娘。” 李寻欢微微颔首。

    年轻女孩的眼睛立刻亮得像天上的明星，轻盈地走到李寻欢身边，眼睛悄悄向他一瞟，立刻便低下头去，似乎很欣喜、又似乎很娇羞，面颊上悄悄泛起的一抹红比三月桃花还动人。

    李寻欢的目光却已移了开去，似乎心神又飞到了梅林里面。

    他脸上的神色淡淡的，心中却未免有些抱歉，“美酒不可糟蹋，佳人不可唐突”，他虽未唐突佳人，但是冷淡的态度同样让人不好受。

    只怕世上大部分男人，都会为这绝色佳人疯狂，只是，李寻欢并不希望她用这种眼神看他。

    林仙儿暗中咬牙，又是这样，有礼却疏离，李寻欢莫非是瞎子吗？

    好几天了，李寻欢醒了后她天天精心打扮了过去探望，含情脉脉，李寻欢的目光却始终淡然有礼，波澜不兴，弄得林仙儿都快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并不漂亮了。

    上一世她太自信，以为男人看到自己的容貌就会拜倒在石榴裙下，失败了倒也不奇怪，毕竟像李寻欢那样的男人很高傲，不喜欢女人掌握主动。

    可是这一次，她表现的不都是男人最喜欢的样子吗？天真，纯洁，充满倾慕和崇拜，甚至连林诗音娇弱中带着倔强的样子也学得惟妙惟肖，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林仙儿简直想把李寻欢的脑袋拧开来看看他究竟在想什么！

    当然，如果就这样放弃，林仙儿也就不是林仙儿了-----------

    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她就越想要，东西是如此，人更是如此。

    “李大哥”，林仙儿又唤了一声，声音里带了点微不可察的哽咽。

    李寻欢心中苦笑，只得转过头。

    林仙儿美丽的眼里已经蒙上了雾气，让她显得更柔弱动人了：“李大哥，你是不是也很讨厌我？”

    李寻欢叹了口气，有点头疼： “若是有哪个男人讨厌姑娘，那他一定是个瞎子。”

    阿飞肯定不是瞎子，所以李寻欢真的不明白阿飞为何会对林仙儿有那么大的敌意，甚至连厌恶都不屑掩饰。

    若不是深知阿飞的品行，李寻欢简直要以为阿飞是个吃醋的妻子，凶悍地试图赶走任何敢于接近自己丈夫的女人。

    阿飞的长相虽然锋利冷峻，却并不是个那么尖锐的人，他不会随便伤害别人，也绝不是个会去嫉妒别人的人。

    所以，一定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只怕眼前这位林姑娘，也不象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天真单纯。

    若说刚见到林仙儿时，见阿飞时时盯着林仙儿出神，李寻欢还隐隐动过要不要给两人创造亲近机会的念头，现在，这种念头是半分也不敢有了------他可不想把阿飞气疯。

    林仙儿眼里的雾气更浓了，眼波流转，看上去委屈无辜极了：“那你为何总是不愿和我多说说话？你可知道，我，我…...”

    她似乎不好意思说下去，垂下头，娇怯怯地弄着衣带，白玉般的耳垂都染上了动人的粉色。

    李寻欢淡淡一笑："江湖中人人都知道我是个无情浪子，女孩子和我这样的人走得太近，不会有好处的。 “

    “…...可是你并不是，是吗？ ”林仙儿柔声道。

    “你若真是个浪子，就不会在关外呆那么久，对一个浪子来说，那地方比死了还难受。“

    她的声音比春风还温柔，眼神中更是充满说不出的怜惜。

    “我知道，一个人若是用情太深，有时反倒会显得无情了。若不是龙四哥，你怎会……”

    她没有把下面的话说出来，因为她看到，李寻欢的脸色变了，变得有些严肃。

    李寻欢静静瞧着林仙儿片刻：“林姑娘，龙啸云是我的结义兄长，我很敬重他。”

    林仙儿瞄了他一眼，委屈得眼睛都红了，默默垂下头去。

    片刻之后，她却又抬起头来，倔强地望着李寻欢：“我知道龙四哥是你最好的朋友，我也很敬重他..... 我只是希望你也知道，姐姐不明白的，我都明白...... 你不但不是个无情浪子，还是个又心软又温柔的人。 “

    她的眼神秋波般温柔、是那么信赖而单纯。

    李寻欢心中忽然泛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十年前，林诗音看他的眼神也是这么单纯和天真，可是如今呢？

    林诗音看着林仙儿，是不是就如看着十年前的她自己？所以她认林仙儿做妹妹，想把这份单纯保护得久一些？

    可是，她的妹妹，是不是又需要她的保护呢？

    李寻欢想起了那天的声音，和那只手。

    声音很低、很柔美，手很滑、很软。

    “你好像很了解我？”李寻欢缓缓道。

    林仙儿的脸忽然红了，眼波流转，幽幽叹道：“我比你想象的更了解你。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听说过你的事了，这些年，我一直住在你住过的地方，一草一木、一笔一砚我都不让人动，连书架上的那瓶酒都仍在那里，你可知是为了什么？“

    李寻欢默默凝注着她不说话。

    林仙儿的脸更红了，低语道：“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觉得你仍在这里，就在我身边，静静地看着我，轻轻地陪我说话。这里本是你的家，总有一天，你会回来……”

    “这里已不是他的家了，他虽回来了，却还是很快会走的。” 一个冷漠的声音传来。

    林仙儿：“……”

    阿飞不是才走了吗？怎么又突然无声无息冒出来了？

    阿飞站在林仙儿身后几步远的地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又是这种表情，林仙儿简直要气死了，她每次去看李寻欢，阿飞也不说什么，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那双明亮得过份的眼睛里并没有什么激烈的情绪，偏偏那一片漠然却让林仙儿感觉到自己就是一只令人恶心的苍蝇，什么也说不下去。

    每次她委委屈屈说要走，李寻欢虽然像有点过意不去，但也并不挽留，林仙儿当然也不好再呆下去，因为她是个爱慕李寻欢的纯情腼腆的女孩子，脸皮自然不能那么厚。

    似乎重逢以来，她所有的魅力对阿飞完全消失了，不管她的眼神多么楚楚可怜、委屈、祈求，阿飞统统不为所动，比冰雪还冷酷无情。

    可是对着李寻欢，他怎么就那么顺从听话呢？阿飞看着李寻欢的那种专注的眼神，即使是前世的林仙儿，也是从未见过的。

    眼看难得的气氛又被阿飞打断，林仙儿简直已维持不住温婉娇羞的表情，因为她的脸快要被气得扭曲了。

    重生后，林仙儿决定暂时放着阿飞不动，是因为觉得如果她愿意，阿飞反正随时还会是她的，只有她能控制，只要她不亲手中止游戏，阿飞就永远是她的。

    可是看来，事情有点脱离她的控制了。

    林仙儿垂下了头，以免被两人看出她眼里突然露出的狠毒之意。

    李寻欢神色莫名，似是有些歉然地笑了笑：“林姑娘，我在这里搅扰已久，的确是很快要走的。“

    ”你......“，林仙儿倏然抬头，眼眶慢慢红了，咬唇瞧着李寻欢片刻，忽然跺跺脚，一转身走了。

    李寻欢望着她的背影，眼里露出深思的神色。

    若是平时，李寻欢必然心有不忍。他是个君子，林仙儿看起来又这么纯真无辜，他实在既不愿怀疑、也没有证据怀疑这样一个温柔纯洁的小姑娘。

    那幢神秘的小楼，已被烧成了白地，阿飞搜索了废墟，除了灰烬，啥也没发现。非但如此，所有相关的事和人，送酒的，马车夫，那个红衣小姑娘，阿飞也打听不出什么消息。竟然所有的线索都一一断掉，无处追寻。

    那个房间里出现的神秘女子是谁，只怕也成了永远的秘密。

    无论那女子是谁，都必定淫/荡、毒辣、饱经风霜，而且似是易容和用毒高手，实在让人无法和林仙儿联系起来。并且，设下那么周密的一个圈套，似乎就为了和他春/风/一度.....李寻欢实在不觉得自己魅力竟大到那种地步。

    但是，李寻欢虽不肯轻易下判断，却信任阿飞。不管林仙儿是不是无辜的，既然阿飞那么讨厌她，李寻欢自然也只好不做君子，而是做一回无情的流水。

    何况，他的确是准备今天就去找龙啸云告别。

    是告别，也是永别。

    也许以后，他还会再见到龙啸云和林诗音，但是，他不会再让他们见到他......

    再一次无功而返，林仙儿回到冷香小筑，气得先灌了两杯茶，才勉强把砸东西出气的念头遏制下来。

    有阿飞在旁，看来以柔情勾引李寻欢的这条路走不通，她得另想个办法才行。

    趁李寻欢对她还没有戒备之心，她再试一试，如果还不成功，就杀了他。

    林仙儿在桌前坐下来，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

    镜子里的人容颜比花更妩媚，眼睛明亮，皮肤雪白晶莹、充满弹性，正是少女最青春美好的时光。

    这张脸，令林仙儿自己都心醉神迷，可是看着看着，另一张脸却渐渐浮现出来。

    衰老丑陋，嘴角下垂，皮肤暗黄，布满恶心的脓疮......

    林仙儿“啊”地尖叫一声，把镜子扫到了地上。

    服侍她的丫鬟听到声响，小心上前在门上敲了两下：“林姑娘？ ”

    林仙儿急喘了两口气，冷冷道：“下去。”

    丫鬟恭敬地答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如果她见到此时的林仙儿，一定会吓得尖叫出来，因为那天真纯洁的小姑娘，此时脸上的表情竟狰狞如恶鬼，仿佛要把任何敢于阻挡她的路的人都拖下地狱。

    半个时辰后，林仙儿在一个粗壮的男人身下发出了急促的喘息。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地狱岂非本来就存在于人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