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的暑假在一片喧嚣中到来。
坎蒂丝坐上了回家的火车。
朋友们在热闹地聊着暑假的安排,她却心事重重地坐在角落里一语不发。
弗利蒙一直关注着她,他几次想开口询问她怎么了,但又觉得她不一定想说。
他皱了皱眉,焦糖色的眸子烦恼地转开,有些消沉地静默着。
坎蒂丝今年的暑假安排很简单,在家里好好陪陪父亲,预习一下功课,然后就是去戈德里克山谷——邓布利多教授邀请她去他家作客。
坎蒂丝有很长时间没有回过戈德里克山谷了。
她甚至都对自己从小长大的那个家感到记忆模糊了。
克里斯·贝尔先生相较于前几年多了一些白发。
其实他还很年轻,不该这么快长白头发的,邓布利多教授都六十岁了,也没长什么白头发。
坎蒂丝站在厨房边,打量着做饭的父亲许久才问了一句:“爸爸,魔法部的工作很忙吗?”
贝尔先生动作一顿,回眸问道:“还可以,为什么问起这个?”
坎蒂丝指了指自己的头发说:“您的头发白了。”
贝尔先生闻言笑了:“你都已经十五岁了,坎蒂丝,作为父亲,我有一些白发是很正常的。”
坎蒂丝略微恍惚了一下,喃喃自语道:“是啊,我都十五岁了……再有几年我都要毕业了。”
“准确地说,还有不到三年你就要毕业了。”贝尔先生擦了擦手道,“开学你就要上五年级了,霍格沃茨会在五年级进行初级巫师考试,这对你来说应该不算什么难题吧。”
坎蒂丝笑着耸了耸肩:“我想应该是的。”
“你有想过毕业之后从事什么吗?”贝尔先生走到她面前,“作为父亲,我可以给你一些我的建议,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正式升入五年级后由你的教授为你做就业指导。”
提起教授,坎蒂丝稍微正了正脸色:“邓布利多教授邀请我暑假去他家作客,我想到时候可以问问他关于就业的问题。”
贝尔先生对此感到很满意:“你准备什么时候过去?我送你过去。”
坎蒂丝想了想说:“我可以从壁炉过去,我记得您不久前开通了这里到老家的壁炉。”
贝尔先生微微一怔,良久才道:“……是的,我的确开通了这里到老家的壁炉。那么,你可以自己通过壁炉回去,我赞成这个方案。”
哪怕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但一提起和过世的妻子有关的话题,贝尔先生依然有些魂不守舍。
坎蒂丝眨了眨眼,换了个低低的语气问父亲:“爸爸,爱情带来的伤痛总是大于快乐,对吗?”
贝尔先生愣了愣惊讶道:“你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
坎蒂丝转开了脸:“没什么,只是看到您至今仍然无法从母亲的去世中走出来,一时有些感慨而已。”
贝尔先生紧抿唇瓣,许久才对她说:“坎蒂丝,在这种事情上,我作为父亲无法给你过多解释。我唯一能说的是,哪怕我一开始就知道你的母亲会很早离开我,我也不会后悔和她相识相爱。”
坎蒂丝垂着的眸子若有所思,贝尔先生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我不会去忧虑那迟早会来的分别,我会将时间用在好好相处上,这样才能不留遗憾。”
这算是坎蒂丝第一次和父亲聊起感情问题。
更是第一次这样直白地谈起去世的母亲。
大约也是她长成大姑娘了,母亲也真的去世很多年了,父亲渐渐走出来一些了吧。
你看,现在聊完了亡妻,贝尔先生至少还可以流露出一丝笑容,不是吗?
坎蒂丝是在七月底前往戈德里克山谷的。
她通过壁炉回到了贝尔家位于戈德里克山谷的房子,那个拥有着他们一家三口幸福记忆的地方。
虽然已经很久没有人回来过这儿了,但这里依然整洁干净,这大约就是魔法的神奇之处吧。
坎蒂丝在这栋熟悉又陌生的房子里转了一圈,在约定的时间前往邓布利多教授的住所。
她到的时候刚巧是中午,福克斯从窗户里飞出来跟她打招呼。
“你好福克斯,你的羽毛看起来比涅槃之前更加鲜艳漂亮了。”坎蒂丝笑着夸奖道。
福克斯好像很高兴被夸赞,它在天空中高声鸣叫着,还为她表演了一个后空翻。
坎蒂丝给它鼓了鼓掌,邓布利多教授在此时打开了房门,他穿着一件浅色的巫师袍,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温和说道:“欢迎你坎蒂丝,快进来吧。”
坎蒂丝点点头,和福克斯一起进了屋,她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特别香甜的味道。
“这是我的礼物。”坎蒂丝把自己准备的拜访礼物交给邓布利多,有点兴奋地说,“我闻到了很香的味道——是我想得那样吗?”
邓布利多将她的礼物认真放好,挑挑眉说:“你猜猜看?”
坎蒂丝手托下巴一本正经地思考了一会,然后绽放笑容道:“我猜就是我想得那样!在厨房里吗?我要忍不住了!”
她话还没说完就冲进了厨房,这个地方她再熟悉不过了,她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老是过来偷吃,从刚才进屋闻到那股香甜的味道开始,她就知道邓布利多教授肯定是亲手制作甜点了。
一个非常热爱甜食的人亲手制作起甜食来,味道绝对不会差。
邓布利多教授的烘培手艺,可以说是仅次于他的魔法成就的,坎蒂丝对他亲手制作的所有甜品都难以抗拒,很快就吃得满脸都是。
“你可以慢点吃,坎蒂丝,今天这里只有我们,你不用跟任何人分享它们。”
邓布利多走进厨房,看她在那狼吞虎咽,忍俊不禁地说道。
坎蒂丝咽了咽嘴里的美味,抿了抿嘴角不好意思地说:“我只是好久没有吃甜食了,您知道……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没有顾得上满足口腹之欲。”
邓布利多当然知道最近发生了一些事,他之所以邀请坎蒂丝暑假来拜访,就是想替她纾解纾解心情。
但令他们都没想到的是,这看似安稳的暑假,却在某个时刻、某个地点酝酿着极大的罪恶。
坎蒂丝会在邓布利多家住几天,等去对角巷买完了五年级需要的东西再返回家中。
恰好就是她住在邓布利多家这几天,发生了一些棘手的事情。
魔法部的猫头鹰闯进了这里,将加急的信件送到了邓布利多手中,坎蒂丝当时正在客厅里看书,她担忧地望过去,瞧见了邓布利多教授皱起的眉。
教授好像遇见了什么难题?
坎蒂丝缓缓合上书,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走了过去。
“出什么事了吗,教授?”她关切问道。
邓布利多望向她轻声安抚:“没什么,只是有点事需要我亲自去一趟,你可以自己在家吗?”
坎蒂丝快速点头道:“当然,教授。您有事就去忙,我马上就十六岁了,可以照顾好自己。”
邓布利多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将信收好说:“这里很安全,我不在的时候尽量不要出去,如果一定要出去,记得写信给我。我应该不会太晚回来。”
坎蒂丝没有任何意见,她站在窗前和福克斯一起目送邓布利多离开,当时她以为教授晚上就可以回家了,但并没有。
邓布利多离开了三天,坎蒂丝在三天后的预言家日报上看到了一些消息。
魔法界发生了一起恶劣的巫师杀害麻瓜全家的惨案,这甚至惊动了麻瓜警方,引起了不小的风波。贝尔先生作为魔法事故和灾害司司长,在案件发生的第一时间就派了人前去干预,他们抓到了杀死麻瓜的凶手,修改了办理这件事的麻瓜警察的记忆,将影响降到了最低。
坎蒂丝看着报纸上的内容,有点明白父亲的白发从何而来了。
越来越多的巫师开始躁动起来,他们蠢蠢欲动,想要做点什么,这无疑加大了魔法事故和灾害司的工作,尤其是这位……莫芬·冈特,他残忍地杀害了小汉格顿的某个麻瓜全家,非但不为自己的罪行进行忏悔,还引以为傲,到处炫耀,真的是个疯子。
这样的疯子被判处终身监禁,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坎蒂丝放下了报纸,她站起来,想写封信给邓布利多教授,告诉他自己准备先回家了,但她还没找来羽毛笔和羊皮纸,就听见了幻影移形的声音。
她跑出房间下了楼,在一楼客厅里见到了风尘仆仆的邓布利多。
“教授!”坎蒂丝快步上前,“您回来了!事情处理得怎么样?”
邓布利多目光复杂地望着她,并未很快回答她的问题,他这个眼神可让坎蒂丝有点发毛了。
“怎么了?”坎蒂丝将手搭在了身侧的沙发背上,“发生了什么事吗?”
邓布利多沉吟片刻,仿佛做了什么决定般说:“坎蒂丝,有件事我必须得告诉你。”
坎蒂丝困惑地望着他。
邓布利多扫了一眼客厅桌上的预言家日报:“你应该已经看见新闻了,有个黑巫师杀害了某个麻瓜的全家,被关进阿兹卡班,判处终身监禁。”
“……是这件事和我父亲有什么关系吗?”坎蒂丝根本不知道这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现在能想到的这件事和她的联系,就是身为魔法事故和灾害司司长的父亲,也许是父亲在处理当中有什么不得当的地方,引起了魔法部上司的不满?
坎蒂丝天真的想法和单纯的眼神真是让邓布利多不知道该如何说出接下来的话。
但他必须得说。
出于对她安全的考虑,她有权知道这件事。
“被杀害全家的麻瓜,他的名字是……”邓布利多沉默了一会才说,“汤姆·里德尔。”
坎蒂丝愣住了,她瞪大眼睛难以置信道:“您说什么???汤姆·里德尔??被杀了全家的是他?!?!”
很显然,坎蒂丝以为这个汤姆·里德尔就是她所认识的那个汤姆·里德尔。
但不是那样的。
邓布利多很快解释道:“不是他,是老汤姆·里德尔。我现在还无法给出百分百准确的答案,但我猜想,死去的一家人可能和里德尔先生有亲属关系,毕竟里德尔这个姓氏不算常见。”
坎蒂丝惊呆了,她面色苍白地立在那:“所以您的意思是……汤姆在这个世界上可能存在的亲人,全都被莫芬·冈特给杀害了?”
“……按照魔法部的说法,的确是这样。”邓布利多皱着眉,“里德尔一家全都死于阿瓦达索命咒,它不会留下任何伤痕,麻瓜当局至今还不清楚他们究竟是怎么死的,但我们都知道那是巫师下的毒手。莫芬·冈特,被魔法部抓到的凶手,它住在那家人对面的小山坡上,他素来憎恨麻瓜,并且有袭击里德尔一家人的前科,过去就曾因此进过监狱。”
他语调凝重道,“也是因为这个,魔法部在出事的第一时间就抓了莫芬。他们甚至都没怎么询问,没用吐真剂或者摄神取念,便得到了莫芬毫无保留地回答。他向魔法部提供了只有凶手才知道的细节,并说他为杀了那些麻瓜而感到自豪。他说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他交给魔法部的魔杖,也被证明的确是杀害了里德尔一家的凶器。他没有任何抵抗,乖乖地被关进了阿兹卡班。唯一令人不安的是,他父亲的戒指不见了。”
这是一段完美的证据链。
从源头到结束,没有一丁点疑点。
就像邓布利多说的那样,唯一令人不安的,就是莫芬·冈特父亲的戒指不见了。
“一枚戒指……比起一家人的惨死来说,实在微不足道。”坎蒂丝许久许久才开口说话,她轻飘飘地问,“您觉得,汤姆……我是说,我们认识的那个汤姆,他知道这件事吗?”
“这正是我把这件事告诉你的原因。”邓布利多道,“坎蒂丝,我不确定里德尔先生是否知道这件事,但据我所知,他一直对自己的身世很着迷,也许他早就知道了点什么……而且,还有另外一件事,我猜测你也是知情者。”
坎蒂丝望着自己的院长:“您指的是什么事?”
邓布利多换了个审慎的语气说:“关于里德尔先生的天赋——他是个蛇佬腔,你知道这件事吗?”
坎蒂丝张张嘴,但没有发出声音,不过这已经足够了。
“看来你知道。”邓布利多快速地说,“那你也有必要知道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
“莫芬·冈特,那个杀害了老里德尔一家的黑巫师,他是已知的、现存的、唯一的萨拉查·斯莱特林的直系血脉。”
坎蒂丝不可置信地望着邓布利多,这个消息可真是比刚才的那个更令人震撼,邓布利多稍有犹豫,最终还是继续说出了他所知道的情况。
“你应该知道,蛇佬腔是斯莱特林后裔的独特天赋,我在做里德尔先生的引导人时就知道了他的天赋。并且,里德尔先生所在的孤儿院的管理员科尔夫人,她还告诉过我一些别的信息。”邓布利多轻声道,“里德尔先生的母亲在生下他之后很快就去世了,只留下了他的名字——汤姆·马沃罗·里德尔,而马沃罗正是莫芬·冈特的父亲马沃罗·冈特的名字。丢失的复活石戒指,也是属于马沃罗·冈特的东西。”
这个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
如果将邓布利多教授所说的信息组合在一起,那也就是说——汤姆·里德尔,他应该是个混血,他的母亲来自于住在老里德尔家对面的冈特家族,前不久犯下残忍凶杀案的莫芬·冈特,很可能是他的舅舅。
自己的亲舅舅杀害了自己的父系全家?
坎蒂丝长这么大,从未接触过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她面色苍白地靠到了沙发边,消化了许久才勉强说道:“如果他们真的是汤姆的亲人,为什么这么多年来都没有人去找过他?”
邓布利多思索了一下才说:“……这是件让人感到遗憾的事,坎蒂丝。科尔夫人也曾说过,自从汤姆的母亲将他生下来去世之后,就从未有来自于里德尔或者马沃罗的家人来找过他,我猜测……他和他的母亲,是被驱逐或者抛弃的。”
这可真是太不幸了。
看起来,他的出生是不受到任何期待的,也从未真的有任何亲人想过要寻找他。
或许,他们还会为此感到恶心、厌恶吧。
有点可怜怎么办。
心脏莫名开始疼痛,坎蒂丝抬手捂住了心口,脸色愈发苍白了。
邓布利多担心地望着她,片刻后道:“坎蒂丝,我告诉你这些事,是因为你和里德尔先生曾经关系密切,我担心你会有什么不安全。”
坎蒂丝愣了愣,稍有不解地问:“我为什么会有不安全?”
邓布利多不知道该怎么说。
目前他所知道的一切,大部分都只是他的猜测。将之加注于一个十六岁的孩子身上,好像沉重了一些。他需要把一切都调查清楚,等到一切确凿无疑的时候才能真正地说点什么。
这些都需要时间。
所以到了最后,邓布利多也没能真的说什么,他只是从侧面提醒:“我希望你可以保护好自己,仅此而已。如果我的猜测一切属实,那这样的经历可就太糟糕了,如果里德尔先生知道这些事,或者……”他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或者他参与了这些事”这句话,这好像有点太不负责任了,邓布利多终究是一个公平正直的格兰芬多,此刻的汤姆·里德尔哪怕在霍格沃茨的密室事件中身份可疑,他也没想过真的斩断这个十几岁的孩子的未来。
他只是希望把一切谜团都解开,将真相带给大众,并没有想过把一个十六岁的孩子置于死地。
更何况,他目前并没有拿到确凿的证据不是吗,所以说出口的话,还不能那样独断。
他换了个稍显温和怜悯的语调道:“——这样的遭遇换做谁都难以接受,里德尔先生……他的个性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有时会比较偏激,如果他真的知道这些事,我担心他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他想尽量往好处想——也许是他多疑了,这起凶杀案和这个年轻的学生无关,他可能知道这些事,但他还并没有能力参与其中,他也许只是个旁观者,而魔法部做对了他们的判决,这个年轻的学生除了性格有些阴郁,童年遭遇有些坎坷外,还没真正坏到骨子里。
他目前会做的,也许就只是一些因自身遭遇的痛苦而殃及到无辜人员的“恶作剧”行为。
这是邓布利多可以想到的最好结果了。
里德尔是个斯莱特林,他承认,某些时刻他的确会因为学院而产生细微的偏见,但真正让他觉得里德尔无法做到善良的置身事外的原因,还是他在密室事件中越发可疑的身份。
在这样的前提下,坎蒂丝作为曾经和他关系密切,却又和他分手的姑娘,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随时有可能会遭遇危险。
这么长时间的沉默,坎蒂丝也略微想明白了邓布利多教授的意思。
她下意识想为里德尔申辩些什么,想告诉教授里德尔没有那么坏,他被误会了,他不会伤害她,又或者去伤害其他人。她想说他只是有些脾气差,但人格没有问题,他已经遭遇了那样可怕的经历,不应该再被误解……
但她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邓布利多教授今天所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
他只是不希望她受到伤害而已。
坎蒂丝脸色有些苍白,她握了握拳,认真地说:“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教授。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我向您保证。”
邓布利多欣慰地望着他的姑娘,抬手轻拍了一下她的头。
他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对于一个孩子,他已经透露了太多信息,他不想给坎蒂丝造成任何心理负担的,他已经只捡着能说和必须要说的说了,他想让她有个快乐轻松的少女时代,为此费劲了心思,但情况好像还是不怎么好。
坎蒂丝离开了邓布利多的住所。
她回到了她自己家,贝尔先生忙着收尾凶杀案的事,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
坎蒂丝从壁炉里走出来,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站了一会,朝二楼她的房间走去。
她站在房门前,一点点转动门把手,当门打开,她走进去的时候,看见了一个她脑子里正在想的人。
她以为自己产生幻觉了,使劲揉了揉眼睛。
等她再次望过去时,那个人依然靠在那里。
他身形清晰,那样真实,并不是她的幻觉。
“……汤姆?”坎蒂丝自语般地唤了他一声。
里德尔穿着一件纯黑色的简单巫师袍,靠着坎蒂丝的床坐在地板上。
他手里握着魔杖,用的力气不大,魔杖在他的手上轻轻晃着。
坎蒂丝的声音惊醒了闭着眼睛的他,他脸色苍白,睁开眼睛之后,漆黑的眸子隐隐泛着血色。
他看上去很不好。
不管是精神还是身体,似乎都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坎蒂丝想到了被灭门的里德尔一家,还有他可怕的舅舅,以及他可怜的母亲。
她快步走过去,抓着长袍袖子道:“你没事吧?”
里德尔斜靠着床板,他似乎想要用手支撑着自己站起来,但他失败了。
他好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狠狠地摔回了原来的位置。
他的手臂磕在了床角上,坎蒂丝看着都疼,可他没有发出任何痛呼。
坎蒂丝忽然觉得心里特别难受。
她走上前,蹲在他身边,担忧地问:“你知道了对吗?你的家人,他们之间发生的事……”
里德尔黑色的眸子注视着她,他一直保持着沉默,就只是看着她,不管她如何呼唤他,如何问他问题,他都不做任何回答。
“难过的话就哭出来吧。”坎蒂丝坐到了他身边,地板上有些凉,但她根本顾不上那个。
她忘记了他们的争吵,忘记了他们的矛盾,忘记了他发疯般的逼迫。
里德尔眼眶发红地凝视着她,他朝她勉强微笑了一下,那总是冷漠又自傲的眼底浮现出剧烈的伤痛,那种仿佛失去了一切的痛苦侵袭着坎蒂丝最后的防线,也许里德尔之前做了许多让她无法接受、伤心难过的事,但那也还没有真的上升到什么不可逆转的原则性问题。
他有时候只是嘴硬不服输而已。
现在的他也只是个经历了亲人自相残杀,酿成血案的茫然无措的十六岁青年而已。
坎蒂丝缓缓揽住了里德尔的肩膀,里德尔轻轻靠在她身上,他周身的哀伤与近乎崩塌的气息不是假装的,但它们的来源和坎蒂丝想得不太一样。
他不是因为自己的舅舅杀害了他的麻瓜亲人才感到难过。
那些人的死和莫芬的牢狱之灾恰恰是他一手策划的。
他是真正的凶手。
但他依然感到难过。
他追寻了那么久的身世,他以为会带给他荣耀和归属的冈特家族,原来都只是个笑话。
一栋破破烂烂的屋子,那就是冈特家族最昂贵的产业了。
一个肮脏不堪的疯癫舅舅,那就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和他一样,流淌伟大的萨拉查·斯莱特林血液的巫师了。
还有那些卑贱自负的麻瓜亲人……
他们都太可笑了。
就连他的出生都是个笑话。
他的母亲,那个亵渎了高贵血统的女人,她不但被那个麻瓜男人抛弃了,还害死了她自己,亲手造就了他不堪的童年。
她甚至还在离家之前,偷走了属于斯莱特林传人的挂坠盒。
那也许是她最值钱的东西了吧?她用它换取了什么呢?一块面包?一杯水?
反正绝对不是为了他而牺牲的。
她的一生都只是为了那个麻瓜男人,虽然她从不曾为她的儿子做任何事,但没关系,他不介意帮帮她。
现在他们可以在地狱里团聚了,这多好啊,是不是。
里德尔将下巴放在坎蒂丝的肩膀上,他垂下眼睛,盯着他手上戴着的,属于他的外祖父马沃罗·冈特的复活石戒指,这是他可以在冈特家找到的唯一一个有价值的东西了。
不过不用着急。
一样一样,属于他的,他都会找回来的。
不管是挂坠盒,或者是什么其他东西,以及……他的尊严。
坎蒂丝感觉到靠着她的青年身体在颤抖。
他是冷吗?不,他不冷。
坎蒂丝缓缓侧过头,悄悄打量着青年的眉眼,他那样沉痛,缄默着不肯说一个字,他的手藏在长袍底下紧紧握着拳,她看不见他苍白毫无血色的那双手,她只能看见他眼角疑似的泪痕。
“很难过吗?”坎蒂丝放轻了声音说,“难过的话就哭出来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没有他们的时候你也过得很好不是吗,你可以当做他们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反正……反正那些家伙,他们从来都没有珍惜过他,也没有寻找过他。
真难以想象,汤姆的母亲怀着他走投无路来到孤儿院时是怎样的心情。
是怎样的绝望才让她身为一个女巫,没想过自救,在儿子一出生就死去了呢。
坎蒂丝依然觉得里德尔是在为这些事而难过。
这样也好。
也许这样,她就会摒弃前嫌回到他身边了。
女人都有的母爱以及怜悯之心啊。
怎么他的母亲就没有呢?
里德尔笑了笑,那笑显得有些悲凉。
他低下头,任由眼泪落下来——如果这东西可以打动她,可以让他再次真正、全部地得到她,那他不介意再流得多一点。
他一向擅长演戏,他的演技很好很好,他可以骗过任何人。
只是,在泪水翻涌的这一刻,他渐渐地开始分辨不出,他是真的在演戏,还是真的在难过了。
毕竟他才十六岁。
毕竟……他也曾有所期待。
虽然,从今天开始,他再也不会对过去有任何期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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