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将进酒02

    在得知陆九思并无意和他来一个“帘下勾情”、“茶坊说技”后,江云涯十分失望,甚至目光微转,看着便要威胁崔折剑从那屋里搬出来。

    这不禁让陆九思感到怀疑,难道昨日江云涯答应下另住一屋,就是为了和他邂逅窗下吗?

    他咳了一声,打岔道:“你站了多久了?不累吗?”

    江云涯的视线立刻落在他的身上,变得轻柔又温和:“我不累。”

    魔修以体魄强健闻名,以他现在的修为,几天几夜不眠不休都无关紧要。

    反是陆九思关心的一句问话,让他双颊微微发红,像是有了受寒着凉的征兆。

    江云涯低头揪了一会儿衣角,轻声道:“卯时一刻便要开课了,小师叔向来睡得迟,若是还想再休息一会儿,不妨回房躺下。我代小师叔去听听,下学了再转告小师叔就好。”

    崔折剑闻言思正色道:“陆师兄,修习之事,最忌取巧,怎能让他人代劳?!”

    “崔师弟说得对,我既进了乙舍,就该勤勉些才是。”陆九思打了个哈欠,睡眼朦胧。

    江云涯被他满是水光的双眼一扫,意动道:“小师叔不必这么辛苦的。我能照顾好自己,再也不需要小师叔为我担心了。”

    陆九思脑袋还有些昏沉,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崔折剑倒是很感动。

    他对江云涯敬佩有加,想起昨日陆九思为修行发愁的事,便用几句话简单交代了个遍,末了还感慨道:“从前旁人都说陆师兄性情惫懒,我还疑心怎的师兄忽然转了性,忧心起修为不济的事了。原是为了江师兄。”

    江云涯侧耳听着,看向陆九思的目光愈发深沉。

    崔折剑叹了口气:“听闻各大宗门之间,亦有尔虞我诈、同门相欺之事。陆师兄与江师兄这般友爱,很是难得了。”

    江云涯自豪道:“我与小师叔自然和旁人不同。”

    陆九思还在魂游物外,闻言“嗯”了一声。

    “小师叔不愿和我住一块儿,也是为了方便独自修行,怕我担心吗?”江云涯目光灼灼道。

    陆九思:“……?”

    他提起精神,稍稍振作了些,就听得江云涯又道:“我要是见着了,定然心疼,不愿意让小师叔受修行之苦。小师叔就是为了这样,才避着我的,是吗?”

    陆九思彻底清醒了。

    他看了眼崔折剑,崔折剑居然点头应和道:“其实江师兄的修为,在同辈中已极难得了。他又对师兄你多有爱重,师兄当真不必太过强逼自己。”

    竟有人和江云涯是一个思路……

    陆九思只得道:“不是说卯时一刻开课吗?我们快过去罢。你们知道教舍在哪儿吗?还是我带个路?”

    “我知道。”江云涯站了许久,腿脚却灵便得很,没有半分僵硬,答话间就将崔折剑挤了开去,依着陆九思的身旁道,“我认得路。”

    学院依山而立,教舍都建在大雪坪上,前崖云雾缭绕,后山苍茫如画,景色极美。

    还没走进教舍,三人就听见了朗朗读书声。

    江云涯道:“听闻乙舍的几位教习都很守旧,讲究修习需从书中入手,先将经典温熟,再谈其他。故而前几旬都是在课上温书,每日都要抄经、抽背的。”

    他吃一堑长一智,自从因不清楚学院规矩栽过一回后,就将诸事都了解得清清楚楚:“几位教习的课都要在课上抄经,课上若抄不完,课后须得补上。前一日读过的书,第二日便要在课上抽背,背不出的要罚抄。”

    崔折剑对此也略有耳闻:“好在教习开的书都是大家极熟的,《性理正义》、《剑学禁.脔》、《七经八传沿革例》……”

    陆九思:并没有听说过。

    “我也没有背过,可以陪小师叔一起抄。”江云涯察言观色道,“小师叔抄不完的,我也可以……”

    有人咳了一声。

    陆九思转头看去,身后正是抱着一只书箧的王教习。对方昨日他才在问灵台前见过,负责教授三舍弟子阵法学,长得寒碜落魄如同落第书生,人倒是颇好说话。

    王教习瞪了江云涯一眼,道:“还不进去坐下?”当着他的面就公然谈论起代抄、代写之事,也太嚣张了。

    陆九思道:“这就进去。先生早。”

    教舍里已经坐了不少人,陆九思环顾一圈,想在靠后的位子坐下。

    “往后走做什么?”王教习把书箧放下,扬声道。

    乙舍里的读书声弱了下来。乙舍弟子的年纪稍大,性子比丙舍弟子沉稳不少,至少没吵吵嚷嚷,只默默打量起几人。

    王教习指着陆九思道:“对,说的就是你。往后我的课,你都坐前面。”

    他敲了敲最前排的空桌,看样子就等着陆九思入座。

    陆九思只得走了回来,在空荡荡的第一排坐下。江云涯义不容辞,也挨着他坐下了,又冷漠地扫了眼跟着坐下的崔折剑。

    崔折剑惭愧道:“我幼时挑灯练剑,伤了眼睛……”

    他解释完,解开背在身后的布包,从中取出笔墨纸砚,一一在桌上放好。

    再看其余弟子,也和他一般早就将一应物件都准备好了。有的已磨开了墨锭,化开了朱砂,就等着提笔勾画了。

    这种氛围让陆九思感到莫名熟悉,仿佛回到了从前开学报到的日子。就连久别一个假期后的同桌,都是同样格外的热情。

    “小师叔,你带了笔墨纸砚吗?”江云涯转头问。

    陆九思点了点头。

    他从纳戒中取出文房四宝,放在桌上。笔是云梦的兔毫竹斑笔,一管千金,墨是雅称青麟髓的名墨,漆边漱金,贵气逼人。纸自然是澄心堂的,不洇不透,寿长千年,砚台更是大家亲自淘洗、烧制的龙首澄泥砚,有市无价。

    几样物件在桌上一摆,立时就显出富贵之气,衬得这张桌案好似该放在达官贵人的书房中。

    坐在他们身后的弟子小声道:“江陵陆家果真阔气……”

    另一人道:“这一方砚台若是换作灵丹,也该能提升不少修为吧?”

    陆九思充耳不闻,将砚台推给江云涯:“给你用。”又随手将兔毫笔、漱金墨都递了过去。

    他的纳戒中全都是这类小玩意儿,想着江云涯从浮阎岛迢迢赶来,也不知身上有没有准备足够的钱财,昨晚又呆呆站了一宿,大概没功夫备好这些东西,索性替他拿了。

    江云涯弯眼一笑,摩挲着自己袖中的纳戒,问:“给了我,那小师叔呢?”

    陆九思又取出一套同样价值不菲的笔墨,放在了自己面前。

    江陵陆家是真的不差钱。

    “我替小师叔磨墨!”江云涯心情颇好。

    这些东西不算得什么,他在浮阎岛上杀了不少魔修,将那些人的私藏都收归自用,如今也称得上家财万贯,不会为丁点儿金银迷了眼。

    他在意的是小师叔关心他,连这种小事都能想到他。

    崔折剑目不斜视,倒是后排的两名弟子见江云涯模样殷勤,低声议论道:“听丙舍的人说,这姓江的甫一入山,就和陆九思……怕不就是看中了陆家的好处。”

    “澄泥砚说送也就送了,灵丹灵药岂不也是这般大方?”

    两人对视一眼,目光中都有些艳羡。若有灵药法器相赠,他们倒也想和败家的纨绔做做朋友……

    .

    “卯时一刻到了。人都齐了吗?”王教习手持戒尺,敲了敲桌子提醒,“每人都报上名姓,我好点个卯。”

    诸人按座次报了名字,王教习对着手里的名册,一对数目,发觉少了个人。

    但那人偏生来历不凡,他也不好计较,合上名册道:“诸位能升上乙舍,想必都已知学院规矩,我不再多说。往后诸位的阵法学由我教授,不过今日却不急着开课……”

    他顿了顿道:“从前诸位想必也测过所通关窍的数目,但因着这与诸位日后修习关联甚密,我将代众教习再测一遍,确保无误。”

    这也是为了众人修行的方向考虑。进入乙舍后,各人除修习日常课业外,还得跟着一名教习,修习专门的功法。

    有的功法对修行者所通关窍的要求极高,譬如学院祭酒所修的天道,非通十三窍者根本不得其门而入。若是不先测明,可谓力倍功半。

    而有的功法却无甚要求,修行者要是资质不佳,也可早早尝试,以免蹉跎光阴。

    王教习环视一周,挑了个自己最为关心的弟子,点名道:“陆九思,你先上来。”

    陆九思正趴在桌上看江云涯研墨,闻言起身,疑惑道:“我?”

    王教习听了他谈论阵法的话,事后多番回味,深觉他是个可造之材,心中存了收他为入室弟子的念头,对他颇为关注。

    阵法对修行者的天资要求不高,重在领悟。王教习虽然听说过陆九思天赋平平,倒也不太在意,甚至忧思过度,担心其余教习截胡,想趁早将人定下来。

    他连替众人测窍的苦活都接了,自然要以权谋私。

    “对,你上来,我替你测测通了几个关窍。”语气颇为和善。

    陆九思走上前去。

    崔折剑关切道:“师兄,别紧张。”

    他不紧张。

    左右结果也就是那样。

    陆九思走到王教习面前,坦坦荡荡地伸出右臂。

    王教习正要将手指搭在他的右腕上,察觉到有人进门,停手转身看去。

    姗姗来迟的澹台千里站在门口,仰头看了陆九思一眼,笑道:“继续。本尊看着呢。”

    王教习吁了一口气,郑重地按住了陆九思的手腕。

    半晌后。

    他换了只手,再试探了一遍。

    陆九思:“先生,我手酸。”

    王教习连连叹气,进屋时满腔热血都付诸东流,疑心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个阵法传人,怎么就偏偏这么倒霉呢?

    众人见教习脸色黑沉,不敢猜测到底得是个什么结果。

    澹台千里大大方方地走进教舍,打量陆九思:“都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本尊今日也是开了眼界了。”

    “世间竟真的有人……一窍不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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