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水房的这段插曲, 沈容回到病房里都还有点心神不宁的, 思绪总不自觉地往那个男人身上飘。
他是什么身份?当初又怎么会跟原主躺在同一张床上?原主当时喝醉了,不省人事就罢了, 他呢?是故意占原主便宜, 还是被柯兴言设计的?
原主的这段记忆太混乱, 她到死自己都没搞清楚,就更别提沈容了。
“沈容,你有事就去忙吧,我没事的, 过几天就能出院了。”杨红见沈容坐立难安的,察觉到了她的心不在焉,体贴地说道。
沈容很想查清楚那个男人的身份, 搞清楚他究竟是恶意的还是跟原主一样无辜受累的, 这件事对她来说非常重要, 也决定着她下一步要对付的究竟是柯兴言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所以沈容站了起来:“我确实有点事, 出去一下, 待会儿就回来, 你等我。”
“嗯。”杨红含笑点头。
沈容离开了杨红的病房, 看着长长的走廊,回忆了一下刚才那个男人打满了一暖水瓶的水之后所去的方向。
他去了走廊另一头的第三间病房。出现在病房, 并帮忙打水的应该是那间病房里某个病人的近亲属, 沈容走了过去, 装作路过第三间病房的样子, 眼神却不经意地往里扫了一眼。
那个男人果然在里面, 他坐在中间那张病床上,背对着门,手里拿着一个苹果,切成小块小块地在喂那个满头银丝的病人。
沈容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盯着他多看了几秒,那个男人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突兀地转过头,目光正好跟沈容的撞上。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沈容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了带着冷意的警告眼神。
他发现自己在暗暗留意他了!好敏锐的直觉,沈容感叹。
下一刻,那个男人放下了水果刀和苹果,起身走了出来,直接站到沈容面前。
面对面,沈容发现他很高,应该有180以上,身材魁梧,露在外面的小臂黑乎乎的,肌肉线条非常明显,再看他的脸,一直板着,不苟言笑,看起来就不大好相处。
这是一个给人压迫感很强的男人,估摸着应该有三十来岁了。
瞧沈容正大光明地打量着他,不说话。那男人拧着又粗又黑的眉毛,先开了口:“我们见过?”
他说话的声音跟他人一样,非常的粗狂。
沈容摇头:“没有。”
“那你一直盯着我干什么?”男人非常直白地问道。
沈容找了个理由:“就是看你有点面熟。”
这个借口真是弱爆了,男人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似是不屑。
气氛有点尴尬。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杨红的声音: “阿容……”
沈容扭头,见她扶着门框站在病房门口,估计是把她跟这个男人的对峙场面给看见了,所以特意叫她。
杨红可真是个贴心的小可爱。
“我朋友叫我了。”沈容总算找到了开溜的借口。
男人瞥了她一眼,大步返回了病房。
沈容吐了吐舌头,心道,真是个没礼貌的家伙,如果不是想知道他是不是原主的仇人之一,沈容真不想搭理他。
反正已经知道他是哪个病房哪个病人的家属了,回头再找小护士套套近乎,打听一下,不就知道他的来历了?有了办法,沈容也不想在病房外墨迹了,赶紧往杨红那边走去。
刚走到杨红面前,背后就传来了铿锵有力的脚步声,这脚步声很沉,而且步伐非常一致,似乎步间距是一样的,非常有节奏。
沈容扭头,就看见先前那个男人拿着两个苹果过来了。她傻眼了,这个男人是什么意思?
却见这个男人直接略过了她,朝站在门口的杨红点了点头,然后递过去两个苹果:“不知道你也在这儿,朋友寄来的苹果,尝一尝。”
杨红似乎也没料到他会给她苹果,怔了一下才伸出双手接过苹果,扯出一抹笑说:“谢谢。”
那男人点点头,丢下“不客气”三个字,扭头就走了。这性可谓是非常冷漠奇怪了。
沈容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几秒,然后把杨红拉进了病房,问道:“刚才那个男的是谁?叫什么名字,你跟他熟吗?”
杨红抱着红通通的苹果,用诡异的目光盯着沈容,有些不知所措地开了口:“阿容,熊科长去年年底结了婚,你……你是大学生,条件很好,以后我让刘叔给你留意。”
沈容被她这话逗得哭笑不得。
“你想哪儿去了?我就是觉得他挺面熟的,像是在哪儿见过,又记不起来了。”沈容赶紧解释,然后又问,“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跟他认识的呢?”
杨红看沈容听说熊科长已经结了婚也一点都不失落,表情也很正常,知道她没其他心思,遂放下心来,想了想,叹气道:“其实我跟熊科长也不熟,就见过两次。他是柯兴言的初中同学和同事,我们结婚那会儿,他还来随了份子钱。后来他结婚,柯兴言也随了两块钱。”
沈容意外了:“这么说,他跟柯兴言关系挺好的?”
杨红摇头:“一般吧。初中的时候,柯兴言下了乡,他去参了军,两人应该很多年没有联系,也就回来之后才慢慢走动的吧。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我跟柯兴言结婚那天,他也来了,不过我看柯兴言跟他关系也不是特别好,只坐了一会儿就走了,后来我也没听柯兴言提起过他。”
说起这个,杨红都还有点犯愁,她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苹果,嘀咕道:“他肯定是看在柯兴言的面子上送我苹果的,我还是还给他吧!”
这时候苹果也是寻常人家很难吃到的一种水果,因为C城并不生产苹果,需要从外地运过来。现在物流不发达,保鲜技术也还不行,从外地运送过来的苹果,价要涨不少。
“现在有丁点大的事就会传遍朋友圈。他跟柯兴言是同事,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肯定听说你们离婚的事了。他这苹果就是你的,你就收下吧 ,要是你过意不去的,待会儿我买点礼物还了他的人情就是。”沈容笑道,这可是个接近熊科长的好方式。
杨红想了想,点头同意了,相较之下,她还是更愿意欠沈容人情:“那就谢谢你了,你来看我,还让你帮我还人情。”
沈容摆手,笑着说:“小事一桩,你太客气了。对了,他兵当得好好的,怎么回来了?”
这时候当兵是一件非常光荣的事,也是很受人尊敬的职业,一人当兵全家光荣可不是说着玩的。这个熊科长看起来还很年轻,不在部队里好好发展,转业回来做什么?
杨红有些遗憾地说:“听说是腿受伤了,因公负伤的,具体的我也不知道。结婚那天听柯兴言的同学提起过,熊科长在部队里升到了连长,很受上面领导的重视,但受了伤,不得不转业。他一转业回来就去柯兴言他们厂里做了科长,柯兴言很羡慕他。”
沈容挑眉:“我看他腿好好的,走路没什么问题啊。”
杨红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低声说:“走慢一些没问题,如果快走或者跑就会有点瘸,听说一到阴雨天就会痛。生活是不会太受影响,但不能留在部队了。”
原来如此,这么说他是个退伍军人了。这时候军人的思想觉悟很高,也很自律,熊科长在部队呆了那么多年,应该不至于做出迷、奸原主的事才对。原主又不是国色天香,他也才结婚不到一年,沈容更倾向于这件事是柯兴言一个人捣的鬼。因为当时熊科长也一块儿被抓住了,原主吃了木仓子,他又能好到哪儿去?依当时严峻的形势,他就是不死也要坐牢。
身为一名军人,他应当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才对,就是为了自己的前途和命运,也不该做这种糊涂的事。不过也难说,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杨红和她也不了解这个熊科长。
沈容告诉自己,先不要在主观上判定一个人是有罪还是没罪,找到证据再说话。
正好,杨红这两个苹果给了她很好的借口。
沈容坐了一会儿,下楼去医院不远处的百货大楼买了两罐麦乳精和两斤鸡蛋糕,分装成两份。她先拎了一份到杨红的病房。
杨红不肯要:“阿容,已经让你破费好多次了,这东西你带回去自己吃,医院里有饭菜,我拥不着。”
沈容按住她的手,说道:“你就别跟我客气了。你的腿上有伤,上下楼很不方便,我没空天天过来看你,你干妈要看着小婉,也没时间一天三顿准时给你送饭,我买点东西在这里,要是你干妈送饭晚了或者晚上饿了,你就冲点麦乳精,吃个鸡蛋糕填填肚子。你现在是病人,得补充营养,早点把伤养好,才能早点出院把小婉接回家,听我的,这个钱不能省。”
杨红被沈容说服,握住沈容的手,感激地说:“谢谢。”除了谢谢,她似乎也不知道跟沈容说什么了。
沈容拍了拍她的手,笑着说:“熊科长的亲戚好像也在这一层楼住院,我送点东西过去。”
杨红知道,沈容这是帮她还那两个苹果的人情,不过两个苹果换一罐麦乳精和一斤鸡蛋糕,是不是太夸张了点?别人恐怕不会收,因为这时候的人大多比较耿直,会回相应的礼,这对经济不宽裕的人家而言,回礼是个不小的负担。因为那一罐麦乳精就要11块钱,顶得上不少人一个星期的工资了。
“阿容,你不是要考试了吗?最近学习辛苦了,把麦乳精留下给你晚上喝,补身体。”杨红委婉地建议。
沈容没领会到她的用意,摇头笑道:“不用,我不喜欢喝这个,我们学校食堂的伙食不错,不用补了。”
于是,杨红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沈容拎着那袋昂贵的礼品出门了。
沈容其实也不是不懂,麦乳精现在是奢侈品,一罐的价顶得上一二十斤猪肉价,普通人家,除非逢年过节走亲戚,不然肯定舍不得买。
她之所以送这样贵重的礼物也是有缘由的。
这礼物远远超过了两个苹果的价,由她这个陌生人送出去,熊科长要是若无其事地接受了,说明他这人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耿直,也是可以买通的。如果他不接,沈容就说买都买了,退不了,当着病人的面,他肯定不好意思不要。
但他事后肯定会觉得过意不去,要么想办法把钱给沈容,要么回同样价的礼物。不管是哪一种,沈容都能跟他进一步接触,进而了解他的为人处世,并打探一下他跟柯兴言的关系到底怎么样。
轻轻推开了病房门,沈容却没看见熊科长,第三间病房里住着两个病人,中间那个满头白发的老婆婆睁着一对浑浊的眼睛,有些意外地看着沈容。
沈容面带笑容,缓缓走到老人身边,把带来的礼物放到了病床旁边的桌子上,细声细气地说:“婆婆你好,我是熊科长的朋友,也在医院里探望病人,刚才无意中遇到熊科长,听说你在这儿住院,我就顺便过来看看你。”
老婆婆轻轻摇头笑了笑,说道:“丫头,你跟小熊不熟吧!”
口吻笃定,搞得沈容有些尴尬了。沈容将垂到脸颊上的头发拨到耳朵后面,笑眯眯的问道:“婆婆为什么这么说?”
老婆婆看了一眼桌上的麦乳精和鸡蛋糕,温和地说:“把东西带回去吧,我这个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棺材里的老婆子不是小熊的亲人,只是他的邻居而已。”
沈容愕然,她刚才亲眼看见熊科长这么一个牛高马大的大男人,坐在病床边,细心地喂老人苹果。结果不是他妈,也不是他奶奶外婆之类的,而是一个没什么亲缘关系的邻居?
这太出乎她的预料了。
沈容的反应跟其他第一次听说这件事的人反应差不多。老婆婆见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笑着解释道:“我丈夫和儿子都死在了战场上,留下了我一个人。小熊一直很照顾我,我在家的时候,他经常来帮我买煤挑水,我生病住院了,他也三天两头来看我,擦脸洗脚,什么都做,不知道的都以为他是我亲儿子。”
这个“不知道的”当中也包括了她。沈容的心情非常复杂,这个熊科长外表凶巴巴的,看起来不好相处,实际上却有颗温柔的心,真是太让人意外了。
知道老婆婆的身份之后,沈容笑着承认了:“你说得没错,我跟他不熟,也就一面之缘。婆婆,你是烈属,我敬佩你,这礼物是我买来看你的,跟熊科长没有关系,你收下。”
老婆婆不肯:“丫头,这些东西太贵了,你拿回去。”
沈容反过来握住她如老树皮一样的手,笑道:“婆婆,你太客气了,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我也希望,有一天我的父母老了,我自己老了,能得到旁人的善待,将孝道和善意一代又一代地传承下去。你说是不是?”
老婆婆被她的伶牙俐齿弄得没话说,过了几秒才叹气道:“你这丫头古灵精怪的,我就没见过你这样会说话的。”
“婆婆谬赞了。”沈容嬉皮笑脸地接了老人的夸奖,话音接着一转,很直白地问道,“婆婆,既然你跟熊科长是邻居,那肯定很了解他,能不能跟我说说他的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婆婆脸上的笑容淡了:“丫头,小熊去年已经结婚了。虽然他那老婆不咋滴,但他也不能犯原则性的错误。你就别问他了!”
沈容无语,听他们这么说,熊科长的为人是不错,可天下为人不错的男人多了去,难道她要每个都盯上吗?
“婆婆,你误会了,我儿子都有了,怎么可能对熊科长有其他想法呢?不瞒你说,我是C城大学的学生,我们学校在搞校报,最近一期的主题是关于退伍军人的,我听说熊科长是一名优秀的退伍军人,就想了解了解他的情况,看能不能把他写进校报里。”为了具有说服力,沈容还把自己的学生证掏了出来给老婆婆看。
这时候的大学生还是很有说服力的。老婆婆一看到学生证就打消了所有的怀疑,这姑娘穿着打扮都不错,一看就出身良好,还是大学生,又结了婚生了孩子,怎么可能会对小熊有什么想法。
于是老婆婆像倒豆子一样,把熊科长的事全告诉了沈容,还着重夸了熊科长一番,差点把他说成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是不是大英雄沈容不知道,但熊科长确实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他十六岁就入了伍,在部队里呆了八年,79年的时候还上了战场,被木仓打中了腿,后来虽然把子弹取出来了,但还是留下了后遗症。
伤好后,第二年他就退了伍,回到了C城,被安排到了柯兴言所在的塑料厂,担任生产科的科长。工作后,他也一直兢兢业业,非常认真负责,领导和同事们对他的印象都非常好。
回家的次年,其母开始给他安排相亲,最后娶了纺织厂的一名女工,结婚不到一年,目前还没有孩子。
不过听老婆婆的口气,熊科长他们夫妻关系不是很和睦。因为熊科长工作太认真,平时又乐于助人,因而花在家庭上的时间比较少,他的妻子不大高兴。
这也可以理解,每天只有24个小时,花在工作和旁人身上的多了,花在老婆身上的就少了。新婚燕尔,哪个女人对爱情没点憧憬,希望丈夫多陪陪自己,浓情蜜意,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这得需要男人去平衡好工作与家庭的关系,掌握好其中的度。
但瞧熊科长的样子,他恐怕没这种意识,而且在这个崇尚奉献的年代,社会的主流价值观也不认为他做得有什么不对的。
不过这是人家夫妻之间的事,沈容也不好多问。
大致了解了熊科长的为人后,沈容越发觉得,他应该跟柯兴言不是一类人,上回的事,很可能是柯兴言陷害他和原主的。
原主怎么中招的已经很清楚了,但熊科长这样一个警觉性极高的退伍军人又是怎么中计的呢?他那么敏感,而且武力值非常高,要让他中招,可不容易。
沈容百思不得其解,考试的时候都一直在想这件事。
等考完快放暑假的时候,学校里又来了个不速之客,而且出人意料的竟然是熊科长。
沈容诧异地望着他:“你找我?”
熊科长从口袋里掏出15块钱,递给了沈容:“谢谢你上次去看望王婆婆,无功不受禄,不能让你破费。”
敢情是还那一袋麦乳精和鸡蛋糕的钱来着。
沈容站着不动,拒绝了他:“你又不是王婆婆的亲属,有什么立场把钱给我?我去看她,关你什么事?”
“你打着我朋友的名义。”熊科长板着脸说。
沈容听了,嗤笑了一声:“我后来都跟王婆婆解释清楚了,她没告诉你吗?这跟你没关系,你把钱拿回去吧。”
熊科长似乎很少欠人人情,很不习惯,站在那儿不动。
沈容也不管他。这样刻板的人定然是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跟她拉拉扯扯的,所以他不会把钱硬塞给她,只要自己不接,他就没办法。
摆了摆手,沈容转身回宿舍了。
熊科长看着沈容的背影,吐了口气,郁闷地说:“同样是前妻,怎么差这么大!”
这个女人刁钻古怪,跟老实本分的杨红截然相反,也不知道柯兴言怎么会娶性子差这么远的两任妻子。
摇摇头,熊科长转身准备出校门,刚走两步,他就察觉到,有人在盯着他。他脚步一转,飞快地走到路边的那棵水桶粗的香樟树下,看着树后面的那道人影,拧起了眉头:“柯兴言,你是在盯着我,还是在盯着沈容?”
见被他发现,柯兴言只好从树后面走出来,瘪了瘪嘴,酸溜溜地说:“你跟沈容很熟?”
熊科长这个大直男没听出来柯兴言的小心思,摇头说道:“不熟,就见过两回而已。”
柯兴言不信,别以为他刚才没看见,熊科长明明拿钱给沈容,沈容没睬他而已。
只是这也没什么好高兴的,沈容虽然没接熊科长的钱,但好歹还和和气气地跟熊科长说话了。反观自己,沈容连见都不见。
柯兴言已经逐渐认清楚了一个事实,不管他怎么努力,沈容恐怕都不会跟他复婚了。
他瞥了熊科长一眼,哼道:“老同学,你可是有家室的人,别给咱们军人抹黑。”
被人这么污蔑,熊科长很不高兴:“你胡说什么?我跟沈容不熟。”
“呵呵,希望如此吧。”柯兴言明显不信,丢下这句话,就气冲冲地走了。
沈容知道这段插曲,还是杨红告诉她的。
杨红出院后,继续带着小婉出来摆摊卖面,沈容要回老家的时候,去跟她道别。
杨红把这件事告诉了她:“上次碰到熊科长,他让我转告你,柯兴言很可能在盯着你,让你小心点。”
“谢谢,我知道了。”沈容点头。就是熊科长不说,她也知道,柯兴言一直贼心不死。就是不知道,这一回他还会不会对她动手。
他之所以对原主下黑手,是为了名正言顺地获得豆豆的抚养权。而今,自己不上他的当,没把豆豆带进城里,他就算把自己折腾进了监狱,到了乡下也抢不过沈父,豆豆还是姓沈,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没了利益,他还会下黑手吗?
沈容很好奇,不过她也不急。原主是在九月出的事,现在已经七月了,再等两个月不就知晓了吗?
沈容带着给全家人买的礼物,回到了乡下,陪沈父、沈母和豆豆过了一个愉快的暑假。沈家二哥倒腾了几次皮鞋卖,尝到了甜头,现在连庄稼都不种了,天天在县里面折腾,他还租了个房子,开了一家店。
沈容回去的时候,他野心勃勃地表示,再攒点钱,然后去沿海的厂里偷偷取经,准备回家乡开一个小的皮鞋厂,问沈容行不行。
沈容当然是全力支持他,他有这干劲和想法非常好,年轻不怕失败,失败了重头来过就是,成功本就是无次数失败经验的积累。
兄妹俩折腾了一个夏天,沈容都跟着晒黑了。
九月如期而至,沈容拎着行李返校继续念书,而那场席卷全国的严、打也开始了。
开学后,沈容的神经一直绷得紧紧的,可整整一个月过去了,柯兴言竟然都没再出现过。
莫非他真的放弃了打她主意的算盘?
沈容可不允许他放弃。他要什么都不做,怎么收拾他,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呢?不过没关系,他不出手,她也有办法挑起他的恨意和不甘,逼他动手。
琢磨出了办法,沈容去找杨红,开门见山地说:“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杨红当然答应:“你说。”
“你跟柯兴言见过面吗?”沈容又问。
杨红点头,有点苦恼:“他一般隔一个星期的周末会过来一次,打着看小婉的名义,我也不能赶他走。”
毕竟在外人眼中,柯家对杨红还算厚道,离婚了都还给杨红和女儿买了房子。当爹的来看女儿,天经地义的事。
沈容了然:“他是想温水煮青蛙,跟你复婚吧!”
难怪没来找她了,原来是知道她油盐不进,没了指望,所以又把主意打到了杨红头上。
杨红苦笑着说:“我看他是有那个意思,不过我都装傻,他一来,我就把门大敞开着,将小婉丢给他,自己在外面忙菜地里的活,不跟他说话,也不跟他单独呆在屋子里,免得旁人误会。”
“放心,他很快就没有空来骚扰你了。”沈容浅浅一笑,问道,“他这周末会来找你吗?”
杨红算了一下:“他上周末没来,这周末应该会来。他一般是下午两三点的时候过来,傍晚离开。”
“行,我明白了。”沈容点头。
到了周末那天,中午吃过饭,沈容就去了杨红家。
杨红打开门,很诧异:“阿容,你……怎么来了?你想见柯兴言?”
沈容摇头:“不是,待会儿陪我演场戏,你就装作不知道柯兴言要过来,也不知道他过来了。”
杨红不解地看了她一眼,基于对她的信任点了点头。
下午两点多快三点的时候,柯兴言拎着一小兜青枣走到了杨红家。
他本来不大想跟杨红复婚,不过听说杨红夏天卖凉面蛮挣钱的。既然跟沈容复婚无望,那跟杨红复婚也不错,至少他家的债务能稍微轻松一些。
因为上次没法让沈容掏钱,最后他和父母东拼西凑,把能借的都借了个遍,总算凑齐了六百块。虽然解决了燃眉之急,让柳斌他们俩闭了嘴,可他们家又增加了一笔沉重的债务。
而且这笔债务短期内还没办法还,因为他向厂里面借的钱还要从他每个月的工资里面扣,他爸上回就预支了三个月的工资,这几个月也没收入,他妈现在没工作,相当于这几个月他们家里一点收入都没有,连生活费都成问题,上哪儿拿钱还亲戚朋友去?
为了还债,他妈拉下老脸,求了厂里面的领导,回去做临时工了。家里现在搞得穷兮兮的,一个月连肉都吃不上一回,被生活教训了一番,柯兴言也熄了好高骛远的心思,变得务实多了。
他想跟杨红复婚后,每个月家里至少能多好几十块钱的收入,一年就好几百块,两年下来光杨红挣的就能欠下的债还清,还能有一套房子。怎么看怎么划算。
所以他变得积极多了,这不,今天还花五毛钱买了一斤多他自己都舍不得吃的青枣过来看杨红母女,献殷勤。
走到门口,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穿着打扮,黑皮鞋,黑西装,头发梳到脑后,整整齐齐的,扔到人群中也是一亮眼的帅小伙子,就不信杨红能拒绝得了这样的他。
他嘴角往两边一扯,露出一个自以为帅气的微笑,然后抬起手准备敲门。
就在这时,门里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女声:“柯兴言那东西蠢爆了!”
柯兴言嘴角的笑意凝住了。
他听出来了,这是沈容的声音。
沈容怎么会在杨红这儿,还说出刚才那种话?他倒要看看这两个女人在背后怎么说他!
柯兴言的手垂了下去,往门侧的墙边一贴,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屋子里,杨红看了沈容一眼,在她的指示下,好奇地问:“怎么说?”
沈容声音带着笑,眼神却分外冷静,眼角的余光一直留意着门外的情况。
“我没跟你讲吧?上回,他冒充我家里人给我发电报,说我爸生病了,大晚上的把我骗到了火车站。我开始还信以为真了,到了火车站等了好半天,都没接到人,那时候车子都没了,到处黑漆漆的。我觉得很奇怪就留了个心眼,去了候车室,打算在那儿窝一晚上。本来我还没猜出是柯兴言干的好事,结果他竟然蠢兮兮的自己跑出来了……他邀请我跟他一起回去。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儿,找了个上厕所的借口糊弄住他,去找了在火车站里值守的公安,把电报给他们看了,并把……他不知道,公安一直跟在我们后面,把他那两个朋友给抓了个正着。你是没看见,他那两个朋友被抓之后,他吓得浑身发抖,像只病鸡……”
柯兴言在外面听到沈容讲述怎么坑他,气得牙痒痒的。好个沈容,害得他提心吊胆,平白损失了六百块,她还在背后笑他蠢。
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他真想弄死她!
就在这时,里面又传来了杨红的声音:“阿容,你真聪明,幸亏我听了你的,咬着1500块不松口,不然我跟小婉现在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原来离婚这件事也是沈容怂恿杨红的,而且她还指使杨红狮子大开口,要1500块。
他就说嘛,杨红这样软弱没脾气的,没人给她支招,她怎么敢提出离婚!
沈容冷笑着说:“他活该!柯兴言对我始乱弃终,丢下我和豆豆不管,让我们娘俩受尽了村里人的嘲讽,我怎么可能让他好过!看着吧,等毕业了,我就打申请,去他们厂里,当他的领导,把他压得死死的,一辈子都翻不了身,只能做个最底层的工人,干最累的活,拿最少的工资。”
杨红听得解气,举起酒杯,对沈容说:“阿容,你太厉害了,我敬你一杯。这是上次我请干爹干娘吃饭,剩下的酒,可好喝了,你喝一口。”
沈容接过杯子,仰头喝了一口,然后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杨红忙去搀着她:“哎呀,你不能喝就别喝啊!”
“不,好喝,我还要喝……”沈容抱着她不松手。
杨红被逗笑了,嘟囔着抱怨道:“你这酒量也太差劲儿了,半杯就醉成这样了。哎,我扶你到床上去休息吧!”
柯兴言在外面听说沈容喝醉了,有一瞬的冲动想踢门进去,趁机给沈容一顿教训。
但他克制住了这种冲动。今天是周末,因为太阳大,天气热,左邻右舍都在屋子里睡觉,他要硬闯进去,杨红随便一嗓子,就会把邻居叫来,打草惊蛇不说,若是被扣上一顶闹事的帽子,恐怕还要坐牢。
柯兴言强忍住心里的怒火,死死攥紧装着青枣的小兜走了。
他走后没多久,杨红轻轻走到门外,趴在门缝里往外看了一圈,见没人,她走回了房里,低声对沈容说:“他走了。阿容,你要做什么?他听到那些话,肯定恨死你了。”
沈容轻轻拍着她的手说:“没事的,我自有打算,你别替我担心了。这段时间防着点柯兴言,别跟他独处,他约你见面,你也千万别去。”
杨红嗔了她一眼:“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他现在最恨的人是你,这个人心眼小得很。”
沈容笑了笑,没有说话,她巴不得柯兴言小心眼,否则怎么有借口名正言顺地弄死他呢?
不出沈容的预料,过了两天,柯兴言就找上门来了。
他这次也穿得西装革履的,不过脸上带着一股阴郁,瞧见沈容惨笑了一下,说道:“阿容,我申请了去支援边疆,下周就出发,这次一别,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咱们夫妻一场,我对不起你和豆豆,临走前,我想跟你吃顿饭,你看可以吗?”
果然来了,又是吃饭!
沈容心里激动不已,面上却不大情愿,将信将疑地说:“就一顿饭?”
柯兴言卖惨:“我的调令已经下来了,下周一就出发,没两天了,除了找你吃顿饭,我还能做什么?我承认,我不甘心,我想追回你,但这不是没机会了吗?”
他这副样子,很难让人拒绝。
沈容假装犹豫了几秒,勉为其难地说:“好吧,看在你要走的份上,就吃一顿饭吧!”
成了,柯兴言心里激动不已,嘴角的弧度压都压不住。
沈容瞧了,敛目不语,重头戏来了,鹿死谁手,就在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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