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货商场是C市最繁华的地段, 因为那边有好几家大型的商店, 里面还有不少进口的货物,这些好东西, 光有钱, 没有票都买不到。
除了使馆,外国人最常出现的公共场所就是这片区域了。
柯母猜得没错,她在百货商场外面转悠了三天,就等到了沈容。
而且这次跟沈容走在一起的外国人又换了一个, 上回那个是三十多岁的青年人,这次竟然换成了一个四五十岁,头发都白了,戴着一顶黑色绅士帽的老头子。
柯母在外面盯着沈容领着那老头进了友谊商店,恨恨地低咒道:“下贱胚子, 这种糟老头子也下得了口……听说外国人出手非常大方,而且还是什么美金, 一块钱可以换差不多两块钱呢,美金有一百块的,那随便一张都顶得上十几张大团结了!”
说到最后, 她的话里已经带着掩饰不住的羡慕和嫉妒了。这外国人出手非常大方, 随手扔一张百元美金给沈容, 赶得上他们家好几口人一个月的工资。难怪沈容这个村姑连脸都不要了,为了钱张开双腿什么都肯干。
真就这么举报她, 把她送进牢里, 未免太便宜了她。而且美金能换成外汇券, 去友谊商店里购买许多稀罕物。以前柯母见别人去买,就很羡慕,但柯家在海外没有亲戚,自然也就没人寄外汇回来,她只能眼馋地看着。
而现在机会就来了,只要抓住了这棵摇钱树,以后就不愁没外汇券了。
等沈容从友谊商店出来,把外国人送回国营宾馆后,独自走出来时,柯母马上迎了上去,把她堵在宾馆外面光秃秃的梧桐树下。
冷不丁地跑出来一个人,吓了沈容一跳。
她赶紧往后退了两步,等看清楚来的竟然是柯兴言他妈后,不禁皱起了眉头。自从上次在医院见过之后,沈容就知道这老太婆不是个好相与的。看着她一脸又是愤怒又隐隐带着兴奋和急切的模样,沈容不想到搭理她,转身就走。
“站住。”柯母反应也很快,上前几步,挡在了沈容面前,口气凶巴巴的,脸上的表情却充满了得意,一副抓住沈容小辫子的模样,“刚才我都看见了。”
沈容蹙起眉盯着她,嗤笑:“神经病!”
无缘无故地跑过来,拦着她,还一副能威胁她的模样,不是神经病是什么?
柯母被骂,火气涌了上来,但她还惦记着沈容手里的美金,按捺住火气没撒,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国营宾馆的方向,然后往沈容身边一贴近,用充满恶意的声音说:“你就别想骗我了,我亲眼看见你把那个外国老头子送进去的。”
就这个?她当是什么让柯母这么亢奋呢!
沈容没做见不得人的事,行得正坐得端,自然不怕她。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沈容收回了目光:“说完了?说完我可以走了吗?”
柯母见沈容油盐不进,有些恼了,一把上前抓住沈容的袖子,满是嫉妒:“你这大衣要好几十块钱一件吧,你们家买得起吗?沈容,你自己做了什么好事,你心里清楚!”
这离得近了打量沈容,柯母是越看越嫉妒。沈容身上这件淡粉色的大衣,无论是款式还是布料,都是最新的款式,一看价就不便宜。再看她脚上那一双鞋子,这不是商店里最新从沿海那边过来的货吗?好像差不多三十块钱一双。
光她这一身行头,也得上百了吧,那可是十几张大团结。如今在柯母眼中,沈容俨然已经成了行走的人民、币,嫉妒、羡慕、兴奋、鄙夷都不足以表达柯母此刻的心情。
沈容这件大衣确实比较贵。她出来给外国人做翻译,有时候还要在老师那儿接点活,见的都算是有点身份和地位的人,所以特意给自己搞了两身行头,撑撑门面。这就跟后世小白领们上班,弄身小西装穿穿,天天打扮得人模人样是一个道理。
但她没想到,她这身“职业装”竟然也成了柯母诟病的源头,而且似乎因此还怀疑她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龌蹉事。
对于柯母这种无端端的指责,沈容是来气的。这是个敏感的时代,一个搞不好,恶意的流言都能要人命。
她板起脸盯着柯母,冷笑道:“我们家买不买得起这大衣要你管!我做什么事了?你倒是说说,你今天要说不出个一二三四来,小心我告你诽谤!”
“诽谤”是什么柯母不知道,也不懂。她只听懂了沈容在反过来要挟她。
“好你个不要脸的小婊砸,自己干了见不得人的事,还敢反过来威胁老娘。你小心老娘去公安局举报你,再去你们村把你干的好事都抖落出去,我看你爹妈还有没有脸在你们村做人。”柯母指着沈容的鼻子强压着嗓音,怒骂道。
沈容从她前后的这番话中大致猜到了她是误会了什么。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心中所想,目有所见,柯母心思恶毒,其心不正,看别人亦如此。
“行啊,我倒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事,能让你去举报的。你要去就去啊!”沈容轻飘飘地睨了她一眼,转身就走。柯母不找茬就算了,真把这盆脏水泼过来,有她好果子吃。
柯母见沈容就这么走了,心有不甘,犹豫了几秒,追了上去,以极快的语速说道:“沈容,把你赚来的美金分一半给我,并把我的孙子送回来,不然我就去公安局举报你卖、淫,跟外国人不清不楚的。你要乖乖听话,我还可以答应你每个月来看望我孙子一回。”
沈容听到这番话果然停下了脚步。
柯母见状,心头得意不已。这小婊砸知道怕了!哼,她翘起嘴角,假惺惺地说:“看在你是我孙子的妈的份上,不然,我早去揭发举报你了,旁人可没这待遇,你可别不识好歹。”
沈容静静地等她说完,盯着她不做声。
柯母被她专注的眼神打量得不大自在,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脸,哼道:“看什么看?快点给钱!”
说着,大大咧咧地朝沈容摊开了手。
沈容收回了目光,啧啧出声:“我就看你有多无耻!要钱,别说门,连窗户都没有!”
“你……你这小婊砸还敢这么嚣张,信不信,我马上把你干的丑事抖落出去!”柯母怒道。
沈容斜了她一记:“我只跟你重申这一次,我没做任何见不得人的勾当,也没敢违法乱纪的事,爱信不信由你,你要在外面乱败坏我的名声。我找你们领导去!”
这个时候没律师可找,也不兴为了什么名誉权打官司的说法。
撂下这句话,沈容也懒得管柯母,快步走到了前面的公交站,坐上了车。
等车子走了,柯母才回过神来。她想起沈容刚才那个带着警告的眼神,恨恨地撇了撇嘴,恼羞成怒:“哼,有了外国人撑腰就了不起了?我就不信,弄不死你这个小婊砸。”
她越想越气,带着一腔的火气回到家。
柯兴言身上的伤还没好全,不能去上班,窝在家里养伤。看到柯母满脸不悦地回来,他忙问道:“妈,今天谁又惹你生气了?”
柯母重重地把空空的布包往桌上一拍:“还能有谁,沈容啊!我今天亲烟看到她跟一个老外去友谊商店买东西,后来她殷勤地把那外国人送回了国营宾馆。那老外年纪大得都可以当她爹了,不知羞的贱女人!”
亲耳听到沈容又换了个男人,柯兴言骨子里的大男子主义作祟,心里有点不舒服。但他更关心另外一个问题:“妈,那你报案没有?”
柯母愣了一下,一拍脑门:“我……我忘了。”
她刚才光顾着要钱,想要挟沈容,把这个打算给忘了,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压根儿就没这打算了。
听她连这么重要的事都给忘了,柯兴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身上的伤还没好,稍微多走几步,扯动身上的伤口就疼得厉害,而这一切都是拜沈容所赐。提起沈容,他就恨得牙痒痒的,结果他妈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掉链子。
见儿子脸色很不好看,柯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不高兴。凑过去,低声说:“妈也不是故意的,你不知道,那外国佬可大方了,进去友谊商店买了一堆的东西。沈容跟他们搭上了线,外国佬指缝里漏一点,就抵得上你好几个月的工资。现在你受了伤要好好养养,补一补,家里又还多了一口吃白饭的赔钱货。妈也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就想问沈容要点钱,哪知道这小婊砸软硬不吃,竟然硬气地走了。你别急,妈赶明儿再去友谊商店外守着,她铁定还会再去的。”
柯兴言这才明白了柯母的打算。
如果能抓住这个把柄要挟沈容,确实不失为一条财路。可惜沈容这死女人太不识好歹了,这条路是行不通了,那就别怪他心狠。
“妈,沈容之所以这么有恃无恐,不就是笃定咱们抓不到她的证据,拿她没办法吗?二表舅家的宏利哥前年不是进了公安局吗?你找他,带着人去抓沈容一个人赃俱获,看她还敢不敢嚣张。”柯兴言给柯母出主意。
柯母有点犹豫:“你知道的,我跟你二表舅妈关系不大好。不就是宏利进了派出所吗?你二表舅妈可得瑟了,天天在我面前显摆,哼,还不是托了人!”
朝中有人好办事,有这门亲戚,他妈不好好处着,还天天为了丁点小事跟人攀比计较。柯兴言很无语:“妈,那你还究竟想不想让沈容吃不了兜着走,还想不想要孙子了?”
一听说孙子,柯母来劲儿了,什么都不计较了:“我明天就去找宏利。”
第二天,柯母去找了表侄唐宏利,极尽所能地夸大其词,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好像她亲眼见到过一样:“她从村里出来,想进城攀上兴言,可兴言是端铁饭碗的,怎么能娶她一个村姑啊,这不是让人看笑话吗?她不服气,不想回城呗,可留下她也找不到活干,也没正经人家看上她啊,就只能去干那种见不得人的事了,做皮肉生意为生。”
卖、淫可是犯法的事,尤其是跟外国人勾搭在一起,更是令人不齿,这可是把脸都丢到国门外去了。唐宏利来了精神,问道:“二姨,你没搞错?她一个村姑能搭上外国人?”
柯母咋呼呼地说:“我亲眼看到的,她跟外国人坐进了小汽车里,还跟外国人去了友谊商店,中间就隔了两三天,两个外国人还不同。而且穿着打扮可风光了,百货大楼里最新款的大衣,黑色小皮鞋,光这两件东西,十张大团结都不一定能打住。你说说,这是一个村姑买的起的吗?靠种地,交完了粮,剩下的够吃就不错了,一年攒得了一百块吗?”
当然不可能。别看根正苗红喊得好听,但处于底层的农民还是过得最苦逼最贫穷的,辛辛苦苦干一年,交完粮,留下种子和明年的化肥农药钱,剩下的够一家老小的口粮,填饱肚子就不错了,指望卖粮挣钱发财,做梦吧。
柯母的推测也说得过去,别的不提,光是沈容一个村姑,怎么在C城站稳脚,花钱还那么大手大脚的就很值得怀疑。
唐宏利点头:“行,我们派出所离友谊商店、国营宾馆那一片不是很远,回头若是二姨你再看到她去找那些外国人。你到派出所来叫我。”
见他答应了,柯母很高兴:“好嘞,宏利,抓住她这样不要脸的可是大功一件。二姨想着你,特意来通知你,到时候你可得多带两个同志来哦。”
这是要邀功啊!明明是求自己帮忙,最后反倒变成了她帮自己。唐宏利眼底闪过一抹不耐,笑着把柯母送了出去,嘴甜地说:“二姨一向喜欢照顾家里人,谁不知道。等这桩案子了结了,回头我请二姨夫和兴言哥他们喝酒去。”
派出所的事情很多,忙得要死,把柯母哄走之后,唐宏利也没太把这当回事。不就抓一个暗娼吗?多大点事,牵涉到外国人,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他照旧每天忙忙碌碌,干他的活。过了五六天,就在唐宏利快把这事都忘了的时候,柯母兴匆匆地找上了门,把他拉到一边就兴奋地说:“宏利,沈容那贱人又来了,还跟那老外进了国营宾馆,然后就一直没有出来。肯定是干见不得人的勾当去了,走,咱们现在就过去,抓他个现行。”
“大摇大摆地进了宾馆没出来?”唐宏利诧异地问道。
柯母点头:“我亲眼看见的,就在十几分钟前,两个人一起进去的,好像去了二楼,我在外面等了几分钟他们都没出来,如果是去拿东西早就下来了。孤男寡女的,偷偷摸摸在一块儿,能有什么好事?”
这么推测好像也有一定的道理。唐宏利还是比较信任这位表姨的,毕竟她自己都亲身上阵了,不可能拿这种事来糊弄他,否则真闹出了笑话,她自己也跑不掉。
于是,唐宏利叫了个去年新入职的同事就跟柯母一起去了国营宾馆。
国营宾馆也只是一栋三层的小楼,客房并不是特别多。唐宏利在前台拿出证件表明了身份,说有要案要处理,原本还想阻止他们的服务员不敢动了,老老实实地报了房间号,眼睁睁地看着唐宏利三人上了楼。
今天带沈容上楼的外国人住在203。唐宏利领着同事和柯母一口气爬上二楼,找到203的位置,一脚就踢了过去:“公安,开门……”
门本来就没关严实,他这一脚直接把门给踹开了。
唐宏利三人愣了一下,大步走了进去,然后就看见,沈容和两个外国人,还有两个中国人衣冠整齐地坐在一块儿,面前还搁着热气腾腾的茶杯,桌子上还摆放着一叠弄得有些散乱的纸。
这可不像是什么不干不净的交易场所,反倒像是在谈正事。而沈容一只手拿着本子,另一只手里握着钢笔,皮肤白皙干净,表情淡淡的,安详娴静,唐宏利有点懵,回头看柯母,这就是她所说的村姑?是不是搞错了?
就是这时,坐在沈容左侧沙发上的那个穿着蓝色中山装的男人站了起来,眯起眼,不悦地盯着唐宏利:“怎么回事?擅闯外宾的房间?”
柯母有点怵他,可一看到他旁边似笑非笑瞥了自己一眼的沈容,柯母又顿时来了劲儿了。她挺起胸膛,扯着大嗓门吼道:“你们这是聚……那个词叫什么,聚众□□,犯法的,公安这是来抓你们了!”
唐宏利听到这话都差点给这个口无遮拦,一点眼力劲都没有的表姨给跪了。你看看这五个人,哪有一点像是聚众□□的样子,乱安罪名也不是这样安的吧,而且这几个男人一看气度就不凡,肯定不是一般人,她这样乱喊,不是给他找麻烦吗?
他刚要解释,那个男人已经怒了,疾步走了出去,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大声对下面的服务员喊道:“给公安局打电话,让他们局长过来,我倒要问问,现在不分青红皂白,就可以随意踹门,给百姓安这种乱七八糟的罪名了吗?”
另一个男人快步走了过来,低声对这男人说:“郭副书记,你消消气,你消消气,我这就去袁局长打电话!”
那人快步蹬蹬蹬地跑下了楼,越过目瞪口呆瑟缩发抖的服务员,拿起国营饭店的电话拨到了公安局。
沈容扫了一记目瞪口呆的唐宏利和傻了眼的柯母,没理会这他们,先起身给两个外国人道了个歉,然后走到郭副书记面前,低声说:“抱歉,郭副书记,他们可能是冲着我来的,给你们添麻烦了!”
郭副书记皱眉:“这关你什么事,说清楚!”
沈容苦笑道:“年少的时候不懂事,不听父母的劝告,执意要嫁给村里的一个知青,后来那知青找到了门路回城抛下了我和肚子里的孩子就再也没回来。我进城来才发现,他已经在城里娶了新媳妇。这位指责我聚众□□的就是那位知青的母亲,至于那两名公安,我不认识。”
说这话时,沈容的眼神慢悠悠地掠过唐宏利身上。唐宏利感觉仿佛有一把刀子一样的目光落到他身上,他扭过头望去,又什么都没有了,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在他看过来的前一秒,沈容收回了目光,神情冷冷淡淡的,仿佛没瞧见他这个人似的,只是藏在大衣袖子里死死攥紧的手泄露了她心里的不平静。
这个公安她在原主的记忆中见过。
他就是当初破门而入,逮住原主,给原主安了个流氓罪的那个人。
而这次,他又出现了,作用跟上回有异曲同工之妙,要说这是巧合,沈容一万个不信。他跟柯家肯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至于是知情故意陷害原主,还是为了办案升职偏听偏信造成了冤假错案,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原主的惨剧都跟他脱不了干系。
如果说柯兴言是直接捅原主一刀的刽子手,那这个人就是递刀的帮凶。柯兴言该受到惩罚,他就不该受到谴责吗?
沈容简简单单几句话,不偏不倚,不添油加醋,客观地陈述了事情。郭副书记一听就明白了,找到门路才回城的,铁定是没考上大学,要是考上大学那还用找门路才能回城吗?
就这样一个知青还嫌弃小沈?小沈可是C城大学的高材生,英语说得溜溜溜的,学校里的老师都推荐她过来做翻译。这一家子错把珍珠当鱼目还没完,还故意这样来败坏小沈的名声,这心思也太恶毒了。
不过郭副书记的地位摆在那儿,他不会去跟一个市井泼妇理论,有损调。
“既然不关你的事,那就回去吧,不能史密斯先生他们久等!”郭副书记温和地说道。
沈容点点头:“是,郭副书记。”
她不卑不亢地重新回了宾馆的房间,路过柯母和唐宏利的时候,她都目不斜视。
唐宏利比较有眼色一点,已经觉察到出了岔子,见沈容要跨进门了,赶紧解释:“那个……误会,都是误会,沈……表嫂,咱们都是一家人,你替我向这位郭……郭副书记解释解释……”
解释!帮着柯家母子助纣为虐的时候,他怎么就不听听原主的解释呢?今天这唐宏利之所以让步,也不过是惧于郭副书记罢了,若只有她一个人和两个老外呆在这个房间里,唐宏利还会听她解释吗?
沈容脚步都没停一下,面带微笑地走了进去,坐下来丝毫不受影响地跟两个老外继续讨论起来。
把她的反应收入眼底,郭副书记赞许地点了点头,沉稳、冷静、当断则断,这样飒爽干脆的姑娘,难怪梅教授极力推荐他这位学生。
郭副书记也不想搭理柯母和唐宏利这两个跳梁小丑,见秘书上来,淡淡地说:“方秘书,你留下处理这件事。”
方秘书马上点头:“是,郭副书记。”
等郭副书记进了门,方秘书的脸一拉,看着忐忑不安的唐宏利和柯母,还有另外一个捕捉所措的小公安:“不要在这里打扰郭副书记的工作,下来!”
三人惴惴不安地跟着他下了楼,站在国营宾馆一楼的大厅中。
静默了几秒,见方秘书没有说话的意思,唐宏利露出一个讨好的笑,点头哈腰地凑了过去,抽、出一支烟,殷勤地递上去:“方秘书抽支烟,这郭副书记是?”
其实他心里已经隐隐有底,敢直接叫公安局局长过来的,能是什么小人物吗?肯定不能。但连哪路菩萨都不知道,怎么烧香?
正给方秘书泡茶的服务员听到这个问题也竖起了耳朵。只有柯母固执地不肯相信,还在暗自嘀咕:“什么副书记,骗人的把戏罢了,就她这样没见过世面的村姑,还能见到书记!”
听到这话,方秘书抬起头轻飘飘地打量了柯母一眼,似笑非笑:“村姑?小沈同志可是C城大学的高材生,口语非常地道标准,梅教授特意推荐过来给我们郭副书记做翻译的。这样的村姑你给我们来十个都不嫌多!”
什么?柯母严重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沈容不是才小学毕业吗?现在的大学多难考,连她儿子这样念过初中才下乡的知青都考不上,沈容凭什么能考上?还是C城大学这样的知名院校。
她不相信。可她转过头,也看到了唐宏利一脸被雷劈了的模样,其吃惊程度不小于她。一个人可能听错,但不可能两个人都一块儿听错吧!
这么说,沈容是真考上了大学,她到底怎么做到的?不对,重点不是她到底是怎么办的,而是现在该怎么收场?
乡下无知贫穷又贪婪的村姑可能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出卖自己,可沈容都已经考上了大学,成了天之骄子,国家管吃管住,什么都不缺,未来的前途一片光明,只要脑袋稍微正常一点的人都知道,她不可能出卖自己。更何况,刚才方秘书已经说过了,沈容是来做翻译的。
柯母差点昏厥,后悔得肠子都差点青了。上回在公交车站看到沈容和她哥哥拎着大包小包的,想必就是来学校报道的吧。当初,他们娘俩怎么就没好好问问呢?
都怪杨红那个贱人,她一个劲儿地嚷着肚子疼,导致他们连话都没跟沈容说上两句,因而错过了这么重要的信息。
那天要不是杨红挺着个大肚子坐在车里,依沈容对他们家兴言的死心塌地,肯定会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这样就不会有今天这个误会了。
都是杨红,他们家兴言倒了八辈子才娶这么个没用的媳妇儿,工作不怎么样,家庭也不怎么样,肚子还不争气。
这一刻,柯母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无辜的杨红身上,瞬间把自己和柯兴言摘得干干净净的。
这样一来,她又有底气了,挺直了背,笑着对方秘书说:“方秘书啊,这都是误会,我可是沈容的婆婆,她儿子的亲奶奶,这是她表弟,我们都是自己人,一家人……”
方秘书听得目瞪口呆,厚颜无耻的人他见过不少,但没见过这么理直气壮的,她儿子都抛妻另娶了,她也带着公安来抓人家,这会儿事发败露了,她竟还能面不改色地说是一家人。得亏小沈跟她儿子断了,不然迟早会被这黑心肝的老太婆母子给生吞了。
唐宏利讶异地看了柯母一眼,虽然有点讶异于她的善变。但这时候,顺着她的话说总不会有坏处,于是他点头哈腰地说:“方秘书,对啊,沈容是我表嫂呢,都是一家人,今天的事都是误会,误会……”
可他解释了半天,方秘书都没应声,而且目光似乎越过他的背后,在看什么。
唐宏利反应过来,马上转身,然后一眼就看到他们所长和另外三个穿着公安制服的男人站在他背后。那三人他都不认识,不过为首那人身上的气势特别足,最关键的是,他们所长正站在对方背后,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
完了,唐宏利马上意识到自己心里仅存的那点侥幸也没了。那个郭副书记真的是大有来头,真把人给叫来了。
方秘书从如丧考妣的唐宏利身上收回了目光,微笑着说:“袁局长,你来了,不好意思,一点小事让你特意走这一趟。”
袁局长愧疚地摇了摇头:“不用不好意思,是我驭下不严,惊扰了郭副书记。郭副书记方便吗?我上去给他陪个不是。”
方秘书脸上的笑容不变,把拒绝的话也说得非常好听:“郭副书记在见从米国来的史密斯先生。史密斯先生有计划要在C城投资一个非常大的项目,这会儿恐怕不是很方便。回头我会把袁局长的话带到。袁局长也不必过于自责,底下的人以权谋私,公私不分,你也不可能无时无刻地盯着。不过这件事要是传了出去,对郭副书记的影响不好……”
袁局长马上赔笑表态:“方秘书,你放心,这件事是我们的过失,我保证这事不会传出去的。”
方秘书瞥了一眼柯母,他可信不过这些市井八婆的嘴,更何况有的事,宜疏不宜堵。
轻轻摇头,他笑着说:“袁局长误会了。郭副书记的意思是,请你公平公正地调查这件事,还原事情的真相,给无辜蒙羞的百姓一个清白。这样不实的流言,对一名年轻姑娘的伤害非常大,应当引起咱们的重视。”
不是得罪了郭副书记吗?怎么又牵扯出一个年轻姑娘?袁局长头大,也不好多问,赶紧应是:“这是当然,请方秘书放心,我很快就会把事情给调查清楚,还百姓一个清白。”
方秘书含笑说道:“我相信袁局长,这件事就麻烦你了。既然你已经带人过来了,那他们三个就交给你处理,郭副书记上面还有工作要谈,我就先上去了。”
“好的,等这件事有结果了,我马上过来向郭副书记汇报!”袁局长笑容满面的说。
方秘书微笑着点点头,拾阶而上,背影消失在了楼梯的拐角处。
袁局长脸上的笑容马上消失了,他回头看了一眼派出所所长,板着脸:“走吧,把你的人带回去,好好搞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郭副书记刚上任就出这种状况,你们是嫌我的脸没被人丢尽是吧?”
这个郭副书记年富力强,手腕强硬,背景也非常不一般,书记过明年就要退下来了,上面这时候空降郭副书记过来是什么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得罪未来的市里一把手他以后还怎么混?
袁局长让下面的人去调查,尽快把今天的事给查清楚,也好把误会消除掉,免得郭副书记还以为是他故意想给他个下马威。
这件事并不复杂,唐宏利见情况不对,一审就老老实实地交代了。再问柯母,柯母开始还狡辩,但没几句就被公安给问住了,最后不得不承认,一切都是她恶意的揣测。
得知这个结果,袁局长气笑了,就因为心里那点无端的恶意揣测,就这样搞事,坏人名声,还把公职人员都给鼓动了,真让她得逞了还了得。
这股歪风邪气可不能长,长了他也没法向郭副书记交代。
他想了想说:“唐宏利求功心切,未调查清楚案情,就贸然去国营宾馆抓人,造成了极坏的影响。这样的行为非常不可取,全警局都要引以为戒,唐宏利记大过,停职处分。”
“至于林惠芬,按相关规定处罚就是。她报了假案,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另外将这件事通知她的家属和所在的单位。”
至于柯母的单位会给他什么样的处罚,那就不关他的事了!他公事公办,既没留下把柄,也能给郭副书记那边一个交代。
但柯母听说自己要被拘留七天,并将这件事通知单位后,却完全没法接受。
她要是被拘留,有了案底,厂里还能留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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