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呢, 你还是跟大山、铁牛他们住一块儿, 还是和他们一样, 跟着我家大人。”花树幼崽领着沈书郎往前走, 一边说,“还有怜哥儿,不过他偶尔回去商场帮柳哥儿。”
“我知道。”沈书郎知道怜哥儿, 当初便是他说了许多,追问许多,也让他更加清醒。
进了楼洞,花树幼崽哒哒哒踩着台阶上楼,指着前面的房门说“这套房子还给你留着的,里面的东西都没动过。”
沈书郎身体一震, “为何”
即便是他现在得了戴罪立功的机会,重新回到燕大人身边, 但当初他背叛燕大人和幼崽们,让宝宝和北齐受伤,甚至是让蛋弟弟受伤,他做的那些事,不应该被原谅。
怜哥儿便对他说过,若是换了旁人, 只会让他生不如死,只会把他碎尸万段。
“当时我们都觉得你或许有难言之隐。”花树幼崽拿出钥匙打开门, 自个儿率先走进去, 一边说道, “你虽然做了很多不可原谅的事,但你也帮过我家大人,那些事我们都不会忘记。功是功,过是过,功过不能相抵,也不能混淆一谈。”
房子里面纤尘不染,一切都还是沈书郎离开时的模样。
花树幼崽上前打开窗户,清风徐来,吹拂着他的一缕发丝。
一个小巧的花骨朵凭空长大,又迅速开花,浅浅的香味在屋里散开来。
花树幼崽伸手摘下头发上的花儿放到桌子上,冲着沈书郎道“无论做过什么事,都要承担相应的责任。也正是因为你想通了,你接受了那些事,并且改变了,所以你才会有这个机会。否则这栋房子只会留到天荒地老,永远都不会让你再回来。”
水泥楼不大,但是灶房、客厅、寝室都有,还有一个小书房,里面一整面墙都是书架,放着满满的书,旁边书桌上放着笔墨纸砚,都清洗的干干净净。
一切都跟以前一样,是他住了许久的地方。
沈书郎上前拿起他临走前看过的书,很轻易地找到上次看到的地方。
他这辈子最爱的就是读书,在老沈家的时候,他总是被爹娘逼着给沈千银做事,只有书是不一样的。他曾经偷偷躲在人家的族学外面,听教书先生讲解,偷偷记在心里。
一个字一个字的学,一句话一句话的学。
他以前甚至连官话都不会说,也是偷偷学的。
后来得了念书的机会,他当真是恨不得念一辈子书,做一辈子学问。
花树幼崽轻轻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下楼的时候刚好撞上拎着一袋子烤面包的怜哥儿。
“小花大夫”怜哥儿赶忙晃了晃手中的纸袋,“这是今日商场那边收拾出来的边角料,我还买了一瓶果酱,你要不要一起来我家吃饭”
“成”花树幼崽还真的感觉有些饿了,“我喊弟弟一起来吧。蛋红红还没怎么跟你说过话哩,昨日一块吃饭的时候他还问起你哩。”
“那我再回去炒几个菜。”怜哥儿赶忙道。
俩人说完,怜哥儿赶忙跑回家,刚好在沈书郎对门。
花树幼崽急匆匆下楼,冲着保育堂医馆的方向喊“蛋红红,来怜哥儿家吃饭”
京城地龙翻身,只用一日便已经尘埃落定。
第二日几乎所有人家都早早爬起来 ,有些宅子没修好留了个尾巴的,都自发的去帮忙,结果日头刚刚升起,王真儿便骑快马来找燕洵,“大人,不用去帮忙了,百姓都自发的把宅子修好哩。”
“那就好。”燕洵有些欣慰,“沈千银捐出来的银子算好了吗”
“十三殿下昨个儿一夜未眠,今早我去看了一趟,说是下午能算完。”王真儿赶忙道,“我都跟百姓说了,叫他们都等等,没有人家着急。”
燕洵终于是松了口气。
只需一日就能彻底尘埃落定,就连燕洵自己也都没想到,他更没想到的是百姓能自发的去帮忙修别人家的宅子,否则今日幼崽们还得去忙活。
“朝廷那里”王真儿犹豫一下,还是说,“我爹打听来的消息,说是皇上要封赏朝中文武大臣。这样一来,大人的功劳岂不是半点都没有。”
那些归元绿灵芝,那些粮食,都是燕洵拿出来,分文不取的。
而若不是最初幼崽们跑出来联络王真儿等人,大家面对这样的天灾,也只会愈发的保护自己,也只会躲起来而已。
甚至,若不是幼崽们,黑子闹出来的动静,又岂会只有这么小。
这样救了万万人性命,这样拿出归元绿灵芝,拿出粮食,难道到头来要半点功劳都没有么
“不如这样,我们几家联名,告诉皇上真相”裴钰儿脸色很不好看道,“明明他们只有寥寥几位帮着搬了块石头而已,百姓也根本不听他们的。剩下的人什么都没干,净是颐指气使的指挥人了。他们若是当真关心百姓,就不应当那样”
无论是史元守还是司平,都跟百姓们一起干活,他们没有高高在上的指挥,也没有装模作样的搬几块石头,他们和百姓之间,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互相信任。
即便是当初最让朝臣不耻,最爱君子风度,为人最为固执的贾求孤不也弄得灰头土脸的。
“这样吧,我写个折子上去。”燕洵想了想道,“你们可知道有哪几位真的干了活陆相肯定算一个,他必然是看透一切,且是最先帮忙的。剩下的人你们都说出来,我分他们些功劳。还有你们这些人”
“那大人呢”王真儿问。
“我就算了,得民心足矣。”燕洵笑道。
镜枫夜拿来笔墨纸砚,又拿了小木桌摆在床上。
“我来帮阿爹磨墨。”蛋弟弟立刻挽起袖子大声说。
“行。”燕洵又冲着镜枫夜道,“镜大人去烧些木炭来,正好真哥儿、钰哥儿他们来了,咱们今日吃烧烤。”
“可是”镜枫夜犹豫。
燕洵还需要卧床静养,这几日都是清汤寡水的,霍老也特地叮嘱过,许多东西都不能吃,医馆饭堂里更是没有那些饭菜。
“今儿个霍老不是带着大夫都去京城了么”燕洵冲着镜枫夜眨眨眼,“镜大人尽管准备,到时候再给我准备清粥就好,霍老不会说什么的。”
“成。”镜枫夜只得出去准备。
蛋弟弟扛着墨块,跳到小木桌上,双脚踩着砚台边缘,把墨块放下,两只小爪子抱着墨块,一边磨墨,一边整个人都跟着晃动。
屋里除了王真儿等人,也只有蛋弟弟、蛋红红和战兔幼崽在,别的小幼崽都在外面忙。
蛋红红也跟着跳到桌子上,抱着镇纸哒哒哒跑到燕洵手边,帮燕洵放好,又自个儿坐在镇纸上掰着小爪子数,“一个哥哥去找北大人,一个哥哥去海边喂鱼,一个哥哥去海边找卫将军,还有好几个哥哥去调试妖车、妖灯哥哥在帮着磨墨,好像只有我闲着哩。”
小幼崽双手捧着腮,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随着蛋弟弟磨墨的动作而转动。
“我也闲着哩。”战兔幼崽赶忙指了指自己。
“哥哥哪有闲着。”蛋红红从桌子上跳下来,直接从床上跳到战兔幼崽肩上,“竹叶青他们还是不肯走吗”
“都围着保育堂建设水泥楼,不敢来医馆。”战兔幼崽叹气道,“等着会撼山回来,兴许卫将军会直接派兵把他们撵走。天天赖在这里,撵也撵不走,打伤了还得让医馆的大夫去治。”
“他们不饿吗”蛋弟弟吭哧吭哧的磨墨,见着燕洵开始写折子,忙活的更加卖力了。
战兔幼崽把蛋红红抱在怀里,走到王真儿旁边坐下,“我跟竹叶青他们说了,不许弄脏水泥路,也不许偷吃的,否则抓一个关一个”
“哥哥威武”蛋红红在战兔幼崽怀里大喊。
竹叶青那些人都有修为,且修为不低,若是别的幼崽对上,定然得用战伞、战袍和槍的帮助。而战兔幼崽不一样,即便是他没有战伞、战袍,没有槍,也同样能在瞬息间让那些所有人都倒地。
他是最强的幼崽,没有之一。
王真儿和裴钰儿对视一眼,又看了眼身后的一群小哥儿们,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会心一笑。
王裴两家是顶级一流豪门贵州与,王真儿和裴钰儿更是家中佼佼者,他们身后的那些小哥儿无一不都是顶级豪门出身,无论是眼界还是见识都不差,而他们都跟燕洵关系好,看重的不是银钱,不是燕洵的官,而仅仅只是燕洵这个人而已。
这些出身豪门的小哥儿们,心中无一不艳羡着燕洵。
燕洵不求名利,不求权势,即便是嘴上说只求民心,但却又从未通过民心做什么。
燕洵做的那些事,最初的时候即便是王真儿也都看不懂,京城地龙翻身,飞沙走石,放眼望去全都是惊慌失措的百姓,还有趁机抢银子甚至是趁机揍人的百姓,那一瞬间,似乎是所有人都变了。
然而燕洵只是请他们帮忙,就一切都变了。
百姓们心中的良善重新升起,所有的人有了主心骨后又开始做善事,亦或是地龙翻身时的百姓,并不是平日里的他们。
王真儿带着自家护院帮忙干活,他整个人都灰头土脸的,哪有平日里的光鲜亮丽,整张脸都沾满土,脏得几乎看不出模样,但就算这样,也还是有很多哥儿说他长得好看。
那时候的他并不好看,只是他得了民心。
那时候他成了百姓们的主心骨,而那时候的燕洵,是他的主心骨。
所以他们这些小哥儿都很喜欢来找燕洵,并且默默的把他当做是自己要用毕生精力去追赶的榜样。
“阿爹,小花喊我让我去怜哥儿家中吃饭哩”蛋红红忽然从战兔幼崽钻出来,爬到他肩上,又仔细的听了听,肯定道,“没听错。”
“你昨儿个不是还说想跟怜哥儿说说话去吧。”燕洵一边写折子一边说,“去看看镜大人准备的如何了,让他烤点肉片和海鱼带着,再拿些卷纸。”
蛋红红用力点头,哒哒哒往外跑。
小幼崽跑出去找镜枫夜,站在旁边等,一边想着燕洵对他说的话。
他是头一回去怜哥儿家中,便不能空着手,要带伴手礼,且还要带合适的伴手礼。
幼崽们跟怜哥儿关系好,其实不带伴手礼也行,不过既然是去吃饭,带些吃食最好,且作坊里造的卷纸十分有限,送到商场里卖的价格也不便宜,怜哥儿为了招待他们,定然会拿出卷纸。
即便是怜哥儿不心疼,但这就不代表这件事不存在了。
这并不是生分的表现,而恰恰是因为跟怜哥儿熟悉,所以才能这样准备。
烤好的肉片和海鱼放在一片片新鲜的菜叶上,有用木盒装好。
蛋红红上前扛起木盒,冲着镜枫夜道“爹,我去了。”
“恩。”镜枫夜轻轻点头,目送蛋红红跑远。
水泥路干干净净,蛋红红扛着木盒一路狂奔,带起一小股风。
路过保育堂建设水泥楼旁边的水泥路时,几个汉子同时绷紧身体,冲着竹叶青道“那个小幼崽落单了,还是刚破壳的,若是我们同时动手,定然能抓到”
“抓到又能怎样”竹叶青冷声问。
沈千银还在大牢,沈家其他主子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他们这些汉子一直围着保育堂建设水泥楼,也不过是因为无处可去。
“交给”汉子低声道。
“你觉得他们能放过我等”竹叶青顿了顿,盯着身边的汉子看了一会儿,问,“你且想想,你能活到现在是因为谁因为老爷还是因为他们”
都不是,他们能活到现在,是因为幼崽们的手下留情。
远处蛋红红哒哒哒跑远。
竹叶青盯着那边看了片刻,“我们不能动手。”
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们不能动手,那守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呢
“蛋红红。”花树幼崽早早站在路边等着了,见着一个木盒飞快地过来,就知道定然是蛋红红扛着木盒在跑。
“哥。”蛋红红哒哒哒跑过来,“爹给烤了肉片和海鱼,还有卷纸哩。”
“怜哥儿在家中炒菜哩。”花树幼崽帮蛋红红提着木盒,带着他上楼。
屋里,怜哥儿烧着炭炉,一手拿着木铲,飞快地翻炒。
香味顺着窗户飘出去,跟其他人家炒菜的香味混合道一起,又重新飘了回来。
“好像呀。”蛋红红使劲吸了吸鼻子。
“蛋红红来了这就好了。”怜哥儿刚说完便端着盘子出来。
花树幼崽领着蛋红红坐下,帮忙把木盒打开,冲着怜哥儿道,“这是镜大人烤的肉片和海鱼”
“我阿爹让带的。”蛋红红赶忙说。
“那正好一块儿吃。”怜哥儿也没有不好意思,把肉片和海鱼放到饭桌中间,又拿出一个小碗,帮蛋红红成粥。
这么点儿功夫虽然不多,但怜哥儿还是准备了许多吃食。
一顿饭吃完,蛋红红主动站起来收拾盘子,怜哥儿也没有拒绝,跟两只小幼崽一起把桌子收拾的干干净净,又摆上面果子,还用炭炉烧了茶。
等两只小幼崽离开,怜哥儿便去敲了敲自家对门的房门。
沈书郎看书入了迷,听着敲门声才猛然回神,赶忙去开门。
“沈书郎”怜哥儿不客气的进来,冲着沈书郎道,“以后小花大夫他们要是再来找你,你叫上我。”
“为何”沈书郎疑惑。
“沈书郎,你可懂人情世故”怜哥儿问。
“我”沈书郎想说自己很懂,忽然又反应过来,他似乎是不懂的。
他爹娘从小便教他要对沈千银好,要爹娘的面子对周围的邻居好,为他们干活,给他们干活,更要为沈千银做触犯律法的事。爹娘告诉他,那些事都是对的,但他们还是不满意,沈书郎要做的更多更多才行。
活了这二十几年,从记事起爹娘就没对他满意过,总觉得他做的不够。
爹娘为了自己的面子,只要邻里说他什么不好,爹娘都能当着街坊邻里的面,打断手中的棍子,还要说对他好,还要他自己说这样是对自己好。
那他真的懂人情世故吗
除了自己家,外面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当初他跟在燕大人身边,看到了很多,也都一一记在心中,但学不会,拼了命都学不会。
“你生于那样的人家,所有的一切都会根深蒂固的影响着你,哪怕是你将来出侯入相,这些存在也都藏在你的骨髓中,改变不了,也忘不了。”怜哥儿道,“我不是对你说过么阴沟里的老鼠只要爬到街上,哪怕不是人人喊打,哪怕是披着人皮,那也还是老鼠啊。”
沈书郎一怔,他听明白了。
“我见过很多比你更惨,也比你更不懂的人。”怜哥儿叹息道,“你比他们都幸运,因为你遇上的是燕大人,是幼崽们。哪怕是你不懂半点人情世故,只要你心中还有那么一丝丝良善,一丝丝清明,燕大人就不会放弃你。”
“我”沈书郎明白,他这样的人若是遇上旁人,怕是早就死无葬身之地。
“不过即便是燕大人心善,我确有些看不顺眼。”怜哥儿郑重道,“往后有事你可以找我帮忙。你要记住,虽然燕大人和幼崽们心善,并不在意这些,但你自己不能不在意”
“我能活到现在,能回到这里,都是因为他们。”沈书郎道,“我一直记在心中,我愿意为他们做任何事。”
“你只要心里清楚就好,若你是白眼狼,我第一个不会放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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