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事我担着,都冲我来。”蛋弟弟大声道, “谢大人, 你若是气不过, 现在就可以回宫告御状。”
谢谦书气得浑身发抖, 说不出话来。
“这里土石乱飞, 脏污多, 请谢大人回吧。”蛋弟弟道,“若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谢大人尽可记在心里, 等百姓们安顿好了, 谢大人大可来找我。现如今不管是谁来,都要先帮百姓把宅子修好。”
蛋弟弟这话声音不大不小, 很平静地说出来。
但这整条街上的所有人几乎都瞬间听到了,他们干活更加卖力, 即便是小孩儿也都帮忙拿柴火, 帮忙把地上的土石收拾到路边。
这么多人没有一个说话, 全都默默的干活。
谢谦书来的时候, 没有人动, 而如今不用蛋弟弟说什么, 所有人都默默地动了。
“走着瞧”谢谦书失了面子, 又瞅着蛋弟弟冲着他虎视眈眈, 只得愤愤地离开。
谢谦书一走, 已经悄悄走到墙根的麻子、癞子便赶忙假装搬石头, 不断往锅那里靠近。
“你们来去哪儿”蛋弟弟大喊。
“啊, 我们要干活,要干活”麻子点头哈腰道,“蛋弟弟,你看这些石头搬到墙根成吗”
蛋弟弟上前一步瞪着麻子道,“那些石头原本就是从墙根搬过来的你们俩是不是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麻子和癞子互相对视一眼,赶忙同时道“没,没。蛋弟弟你大人有大量,我兄弟俩说话从来都是口无遮拦,若是说错了话,你就当是个屁放了我兄弟俩吧。我们没读过书,说话向来都是这样”
“你们错了念书和做人没有关系。你们说了什么我也不在意,你们哪怕是天天骂我,日日诅咒我,我也要不会在意。我在意的是你们俩想做什么”蛋弟弟大声道,“我说过那些粮食都是我阿爹开粮仓送来,特地给百姓充饥的,要一起安排分粮食,否则一哄而上很容易出事。你们若是愿意听从谢大人安排,也同样可以分粮食。”
但所有人都不愿意听从谢谦书安排,只有癞子和麻子以为来了靠山,且是比蛋弟弟和蛋红红更厉害的靠山,便忙不迭的扑上去。
“谢大人乃是朝廷命官,我和弟弟也不过是白身罢了。”蛋弟弟叹了口气道,“但是谢谦书看到你们在歇息了吗他知道你们要歇息好才能干活吗他知道这些粮食该如何分吗”
“不知道”有个小孩儿大声喊,“蛋弟弟,我看得清清楚楚,他分明是想把大半的粮食据为己有”
“他明明看到你们都在歇息 ,你们都饥肠辘辘,却只关心粮食。”蛋弟弟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道,“等粥熬好了,大家都喝一些,填饱肚子才能继续干活。至于谢大人,有我在,他不会怪罪你们。”
见着所有人都开始默默忙活,蛋弟弟带着蛋红红到一旁高高的瓦片后面歇息。
蛋红红搬了块小石头,自个儿坐一半,又拍了拍另外一半让蛋弟弟坐,双手托腮,满脸信服的看着蛋弟弟道“哥你好厉害,我感觉谢谦书都快要被气死了。那两个麻子、癞子竟然被几个汉子给绑了起来,就那么扔到墙根,没有任何人不满哩。”
麻子、癞子根本没说几句话,甚至是蛋弟弟并没有让干活的汉子们帮忙,就有实在是忍不下去的汉子冲上来,三下五除二把癞子、麻子绑起来扔到墙根不管了。
“那是。”蛋弟弟得意道,“我对他们好,他们都是知道的。”
“恩”蛋红红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蛋弟弟。
他没见识过这些事 ,哪怕是再聪明,听到癞子和麻子说那些话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做才好。
而比他大不了多少的蛋弟弟便立刻冲到前面,在他眼前说话,在他眼前做事,让知道应该怎么做,知道旁人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也知道什么样的结果才是最好的。
“哥,你当真厉害”蛋红红忍不住又说了句。
蛋弟弟挺起胸脯,“那当然,我这些本事都是跟着阿爹和哥哥们学的,往后阿爹、哥哥们也会教你。”
“恩”蛋红红用力点头。
两只小幼崽藏在瓦片后面歇息片刻,便赶忙跑出去帮忙。蛋红红会砖瓦工,很多屋顶等着他去修呢。
谢谦书满脸丧气的慢吞吞的走。
脚下的水泥路早就冲刷的干干净净,纤尘不染,再也不会弄脏鞋底。
放眼望去,所有人都在干活,除了谢谦书自己没有东张西望,他发现除了百姓忙活着,还看到一些道兵也在忙。
忽然,谢谦书停住脚步,定定地看着远处的胡同。
“粮食来了。”司平大喊,“大家都排好队,让老人妇孺孩子在前面。”
“谢将军,这些道兵”指挥完百姓,司平又看向谢然书。
“他们都有带干粮。”谢然书道,“司大人无需管他们。”
司平冲着谢然书点点头,赶忙去帮忙。
这条街上跟蛋弟弟和蛋红红那边一样,所有人都是灰扑扑的,就连道兵也都是浑身上下沾满沙土,有的甚至都看不清模样。
忽然,谢然书缓缓转身,视线跟站在大街水泥路上,浑身上下都干干净净,与其他所有人都格格不入的谢谦书对上。
谢谦书没动。
谢然书缓缓走出,不咸不淡的问“兄长有何事”
“有何事”谢谦书皱紧眉头,数落道,“你这些日子都没回府,老爷夫人一直都想见你,你到底怎么想的难道往后都不回谢家了你也是谢家的一份子,如果没有谢家,你能进京城大营,能成为如今威风凛凛的将军吗”
若是没有谢家,谢然书也不过是个能修行的,普普通通的道兵而已。
“若是没事请兄长回吧,这里到处都是人,都在忙,怕是顾不上兄长。”谢然书上上下下看着谢谦书身上干干净净的衣裳,轻轻摇头道,“这等地方,兄长怕是不愿意来的。”
若是平日里,谢谦书遇上这样的地方,不但不会靠近,还会掩面离开。
但如今情况不一样,他有皇命在身。
“你”谢谦书张了张嘴,刚要呵斥谢然书,就见着他若无其事的转身,回去了。
如此的无视他,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身为家中嫡出少爷,谢谦书从来都是高高在上,谢然书这样的庶出哪里能如此待他
“谢然书你给我站住”谢谦书大吼。
谢然书不为所动,他已经很快回到巷子里,开始帮忙了。
“谢将军,你让道兵都喝一些粥吧。”司平兴冲冲的跑回来,“那些去大户人家干活的汉子们都回来了,他们都把赚到的粮食拿了出来,分给大家吃”
司平满脸激动地指了指不远处堆起来的小粮食堆,那些粮食有的用衣裳裹着,有得用袋子装着,还有的在地上放了铺开的衣裳,一小堆一小堆的粮食堆在上面。
“这些宅子虽然不是我们家,但我们都知道,我们自己家的宅子定然也在抢修。”有个汉子不好意思道,“当初看着大户人家拿出粮食,便想去赚一些,回来分给大家,好歹填饱肚子。没想到燕大人已经给了粮食”
“我还以为你们”司平一滞,又说,“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司大人可别这么说。如今我们有了主心骨,这些宅子修起来又快又好”汉子老实道,“若是没人管,我们定然先回家,自家修自家宅子”
没人安排,没人管,一户人家能有几个壮丁
把宅子清理出来,再一点一点的干活,修好自家宅子至少得好几天,而旁人家的宅子就在隔壁,那些粮食、布匹都因为宅子倒塌而露出来,难免会有人心动。
但如今大家都有主心骨,知道挨饿只是一时,自家宅子总会修好,便不会对那些粮食和布匹心动。
“把粮食分了吧。我们这些人几个时辰没干活,拿些粮食是应当的。”
“那你们歇息歇息,我来安排。”司平赶忙到。
这些人带回来的粮食有多有少,许多壮汉都是气喘吁吁,肚子雷鸣一样叫,显然是卖力干活又没吃到东西。
司平赶忙安排重新熬粥,又引着道兵也喝了些粥,这才松了口气。
谢谦书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眼睁睁地看着方才还对他爱答不理的谢然书跟司平有说有笑,且把那些道兵指挥的极好。
究竟是什么时候,那个在京城大营一事无成,经常逃回京城吃喝玩乐的庶弟变了,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了呢谢谦书使劲晃了晃头,有些想不通,想不明白。
是谢然书被叫回来,让他去边城,还是让他去妖国,亦或是逼着谢然书说出良药配方的时候
还是谢然书回京后直接回京城大营,跟谢家没有多少联系的时候
他又是怎么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呢
那个神情鬼祟,总是低着头的庶弟究竟是如何变得器宇轩昂,有了堂堂正正的将军模样的
谢谦书揉了揉眼睛,一时间有点不太敢相信他看到的那个人就是谢然书。
“这条街的宅子修完了,我们去下一条街。”司平意气风发地大喊道,“天快黑了,大家加把劲啊。”
汉子们不用司平指挥,一边走一边把路整理的干干净净。
若不是有些木门倒了,若不是有些屋顶能看出崭新的瓦片痕迹,任谁也想不到这里经历过地龙翻身,经历过飞沙走石,经历过暗无天日的恐怖阴云黑日。
到了另外一条街,刚好里面也走出来一群汉子。
雷电幼崽打头,肩上还扛着铁锤,身上的战袍不但脏,还破破烂烂的,整只幼崽跟个泥球似的,只能看到一双明亮的大眼睛。
“你们咋来了”雷电幼崽把铁锤轰地一下放到地上,问。
“我们刚修完那条街。”司平诧异地看着雷电幼崽,又看看他身后的百姓,“你们这是”
“我们也刚修完一条街的宅子。”雷电幼崽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
小幼崽挥了挥手,身后的汉子们便立刻让开一条道。
他们身后能看到干干净净的路,能看到破烂的门,能看到有着崭新痕迹的瓦片,跟司平他们刚刚离开的那条街一模一样。
“我们修完了”司平自个儿都有些不敢置信。
“恩”雷电幼崽用力点头,“本来宅子塌地厉害的就不多,我们又是这么多人一起动手,当然修的快。”
只有跟黑子亲自对上的幼崽们才清楚的知道,当初地龙翻身除了沈千银的宅子完全夷为平地,整个京城也不过是动静大一些而已,跟真正的地龙翻身根本不一样。
只是幼崽们见过黑子,眼睁睁看他懵懵懂懂的靠近沈千银,却又被骂得体无完肤,又眼睁睁看着黑子从懵懂变为绝望。那时候燕洵便替沈千银做了决定,让他散尽家财为黑子赎罪,且给黑子留了后路,所以如今有关黑子的秘密,有关地龙翻身的秘密,小幼崽们虽然全都知道真相,但都不会说出来。
他们要暂时藏在心里,等合适的时候再公之于众。
“我们等等其他人。”雷电幼崽道,“若是大家都修完宅子,那咱们就可以回家啦。”
“这么巧,你们也干完活了”蛋弟弟跑出来,“我们也刚刚完工哩。”
蛋红红跟在蛋弟弟身后,见着雷电幼崽便赶忙跑过去,“哥。”
“我们没完工哩”蛇身幼崽游出来,甩着尾巴尖说,“有户人家的宅子坏的太厉害,等明日再接着修,不过给他临时准备了木板屋,先凑合着住一晚上吧。”
“我们也没完工。”长毛幼崽冒出来,“还有一丁点儿活,明儿个继续,不过宅子都可以住了,屋里都很结实。”
司平看着一个又一个冒出来的幼崽们,看着幼崽们身后一连串的人,有的汉子跟不上幼崽们,还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往这边靠近。
这种所有人都毫不犹豫汇聚而来,所有人都发自内心的笑;这种自然而然的人心所向,这种控制不住的心跳加速,都让司平鼻子发酸,几乎热泪盈眶。
他不知道为官者应该做些什么,又应该让百姓怎样对待,但这一刻,他觉得很值,自己灰头土脸的很值,自己兢兢业业为官小半辈子很值。
史元守和贾求孤快步走来,他们都很累很累,甚至是几乎迈不动腿了,甚至是想立刻躺下睡他个昏天地暗。
但身后就是高高兴兴,同样累的腰酸背痛的百姓,他们都往前面的幼崽那边靠近,脸上都带着笑容,甚至是有些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是啊,原本以为以后日子都过不下去了,原本以为自家宅子定然是毁的不成样子了,原本以为以后活不下去了,原本以为谁能想到这才不到一天功夫,宅子就都修好了,晚上就能回家睡觉了呢
白日里的飞沙走石仿佛只是一场梦,如今天快黑了,所有人都梦醒了,可以回家睡觉了
“哈哈哈”贾求孤仰天大笑,“我等应当铭记今日”
“应当”史元守跟着大笑,又问,“重伤者何在”
“在都在养伤”有汉子大声喊,喊完了又小声说,“我家哥儿腿断了,是霍老亲自给接的骨,还打了石膏。说是以后汤药都不用花银钱,还会多给一些银钱补贴。”
受伤的人都在养伤,是王真儿等人把京城所有大夫都集中起来,且霍老带着保育堂的大夫也来帮忙的结果。
“可有人饿肚子”司平大声问。
“没有,都有粥喝”
听着这些强有力的声音,贾求孤觉得自己又有了力气,他大补往前,大声问,“亡者几多”
“没有亡者”王真儿挤开人群冒出来,“幼崽保育堂送来归元绿灵芝,但凡是有一口气在就能吊住一条命”
“用了多少归元绿灵芝”忽然有汉子大声问。
裴钰儿推开挡在外面的汉子,“总共用了一百零八枚”
“这些归元绿灵芝价值几何”有汉子声音颤抖的大吼。
秦十三冒出来,“价值连城。”
“值吗”有汉子带着哭腔大喊,“我们这些贱命,值吗我娘被砸了,就剩下一口气在,大夫说救不活,没法子救活,除非有归元绿灵芝这等神药我娘活了我娘活了”
汉子疯了似的大吼大叫,“值吗值吗我们这些贱命值吗”
没有人说话。
以前归元绿灵芝还是只有豪门贵胄才知道的秘密,然而到了现在,京城百姓也都已经知道归元绿灵芝的存在。
那种几乎是存在于传说中的神药,能活死人肉白骨,能让人返老还童,能救命的神药,达官贵人趋之若鹜,一掷万金都得不到的神药,就这么拿出来,值吗
他们做一辈子苦力,干一辈子活,又能攒下多少银钱
没人觉得保育堂应该把那些神药拿出来,没人觉得这是理所当然。
“当然值。”花树幼崽声音不大,却让现场更加安静,“我家大人说过,每一条人命都是无价之宝,且不分贵贱。虽然归元绿灵芝很贵很贵,但是我家大人愿意拿出来。因为如今状况不一样,地龙翻身,多少人受伤多少人无家可归多少人重伤等死我家大人最为心善,见不得这些,所以些许归元绿灵芝算不上什么。”
“燕大人,呜呜呜呜”汉子噗通跪地,听着花树幼崽说的话,想着自己那能活下来的老娘,泣不成声。
“燕大人。”
“燕大人。”
“呜呜呜,燕大人。”
接二连三的,所有人都跪了下来,一连串,一片又一片的人。
“要谢,就谢皇上吧。”贾求孤清了清嗓子道,“这是京城,是皇城下,我等都沐浴皇恩而生。”
“谢皇上”
“谢皇上”
史元守和司平赶忙冲着皇宫的方向跪下,大声喊道。
百姓们也跟着喊。
这满京城得有多少百姓聚集到幼崽们身边也不过是极少数而已。
然而这一连串的百姓全都跟着跪下,全都高呼谢皇上,那声音连成串,连成片,直冲皇宫。
遥远的宫里,皇帝问“什么声音”
张瑞赶忙走到门口,侧耳听了会儿,“像是在喊谢皇上,很多人。”
“朕来听听”皇上立刻站起来,大步走到门口,仔仔细细的听了听隐隐约约的声音,确定张瑞说的没错,又赶忙道,“去塔楼快随朕去塔楼,那里听的更清楚一些。”
满京城的高呼,满京城的谢皇上。
皇帝登上塔楼,那声音果然更清晰了
那一句一句的山呼,那连绵不绝的震撼,让皇帝身体僵住,仔仔细细的听着那些声音,一丝一毫都不肯放过。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那声音才逐渐消失,只剩下若有若无的回声。
又过了许久,皇帝才终于回过神,“好好极了拟旨,给这满京城的百姓传旨,就说”
当年皇帝知道的皇家秘闻虽然成了真,但结果却完全不同。
如今京城百姓还能喊出这么大的声响,如今京城百姓还记着皇帝,跟当年的秘闻相同的地方也不过是最开始昏天地暗,飞沙走石而已。
他身为天子,治理大秦,跟当年完全不同。
这是无与伦比的功绩
天色渐暗,街上的人都一动不动。
“都到了吗”宝宝大声问。
幼崽们都到了,王真儿等人也到了,司平、贾求孤、史元守到了,十三和户部的人到了,工部的人也到了,三皇子、六皇子、十四皇子也到了。
出来帮忙的所有人都到了。
“既然如此,那咱们回家吧”宝宝大声道。
“回家喽”大家紧跟着大吼。
人群慢慢散开,慢慢回到自家门口,和分别了一整日的家人汇合,再一起回家。
家中的东西都还在,有的屋顶瓦片换过,有的墙修过,有的破了的木门放到旁边,上面写了字。
跟着干了一天活的人虽然不是认识那字,但却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今晚先将就着,等明儿个银钱就到了,到时候换个新的木门。这沈千银竟是真的想通了,为了咱们这些平民百姓散尽家财”
“家中粮食一粒没少。”
“这不是咱们家藏起来的大钱么一文钱都没少。”
“哎,要不是看着咱们家的破门,我都不记得今儿个发生了什么。”
“今晚怕是许多人家都开着门,这应当是真正的路不拾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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